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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章二 百口莫辩(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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俞舟回到永州时正值正午。夏日炎热,大街上只剩下不怕晒的一群皮小子,跟缩在树荫里的蝉一起疯了似地嚷叫。俞舟晃悠悠地走上去,看见那群皮小子顿时把叫嚷声都哑在了喉咙里,只惊恐地盯着自己瞧,不由得露出笑容来:“唷,要不要哥哥请你们吃糖?”
回答他的是那群野小子四散奔逃的背影。
出门月余,俞舟没想到自己竟风头不减,忍不住志得意满地哼起小曲,打起十足勇气走向自家的药铺。他在路上把自己师父能说出的所有刻薄话都在心里过了回,却万万没想到药铺竟然店门紧闭,一把大铜锁挂在门上。
正错愕着,旁边的布店老板娘走出门来,看见俞舟就是一愣:“小舟?你不是说要出远门……”
“哦,路上遇到些事,就先回来一趟。”俞舟想起临行前向邻里表示自己一年半载都不会回来的宣言,只觉得脸上发烧,含糊问,“林婶,你知道我师父去哪儿了么?”
“你走后大概半个月,丘大夫也出门了,说是要去拜会朋友。”
林婶说着,脸上却浮现出迟疑的神色,俞舟见状,心中一慌,连问:“老头子没出什么事吧?”
“那倒是没有……”林婶先是摇头,又支吾半天,这才说,“哎……我只是看丘大夫走的时候忧心忡忡的,莫非惹了官司?小舟你不如也先出去走走,过些时日再回来。”
“我原本也只是回来拿个东西。”俞舟听她这样说,顿时放下心,不忘向林婶保证自己会立马离开。开启门扉的瞬间他心里却忍不住想,老狐狸那么精的一个人,一年里最远也就去几趟桂林府,哪会惹上什么官司?
想到这里,他突然想起一件事来,赶忙进屋翻找一通,果然某个格子里的药丸尽数被取走了。他略略放下心,干脆趁师父不在,大摇大摆把落水的药材都尽数补齐,这才重新锁好大门,在林婶那留了个给莫歧的口信,慢悠悠往桂林去了。
鸣玉派执掌武林盟百余年,在江湖中威名远超少林武当,弟子众多,许多即便在一名师父门下也喊不出彼此名字的。当莫歧在周青等人的簇拥下进入鸣玉派大门时,演武场中正挤满了练武的弟子,无数暗黄衣衫在空中舞动,几乎连成一片黄云。
而就在他走到近前的一霎,突然有人发出一声惊呼:“是莫歧!”
就在那个瞬间,原先还喧嚣无比的演武场陡然寂静下来。莫歧脚步一滞,向着声音来源望去,却只看见一个匆匆背过身去的人影,和数张熟悉或陌生的脸孔。
这反常的宁静只持续了数息就被打破,演武场上的鸣玉派弟子们又恢复了先前的演练,如同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只是在莫歧随着周青从外围绕过时,他无可避免地感受到了数十道探询的目光。
莫歧暗暗皱起眉。他虽非鸣玉派中人,可两年前毕竟在这里住过段日子,之后也常常会带着武林盟悬赏的邪道中人前来交差,从未遇见过这等情形。转头瞥一眼周青,见他还是一副滴水不漏的样子,干脆收起了追问的打算,大步踏入鸣玉派前厅。
一进厅中就有童仆迎上,手捧热茶请莫歧落座。莫歧只是摇头,不接茶水,抱剑而立,直视着周青问道:“可以请我师姐出来了吗?”
“莫少侠少待,我先去回禀师父。”
周青说完,向其余弟子使个眼色,转身匆匆走了。又过了片刻,突然闻得脚步声响,一名须发皆白的老者大步行来,背后重剑比其余弟子都厚重一倍有余,整个人更是不怒自威:“莫少侠终于来了!”
“莫歧见过闫长老。”
他识得此人是闫世桓,鸣玉派戒律长老,每年主持武林公审的,心中一凛,却还是按江湖规矩抱拳为礼。闫世桓却只是哼了一声,打量莫歧片刻,忽然道:“若老夫所记不错,上月十五,莫少侠缉拿了血羽的夜枭前来鸣玉派,当天便离去了,是也不是?”
莫歧点头道:“正是。”
闫世桓又问:“不知莫少侠离开鸣玉派后,去了什么地方?”
“小子归心似箭,离开鸣玉派后,便径直回辰州沅陵县了。”莫歧说罢,忍不住回头瞥一眼身后诸人,轻描淡写加上一句,“只是还未入家门,就被此间诸位请了回来。”
“归心似箭?说得好啊。”闫世桓一双眼睛锁在莫歧身上,头也不回地大声问:“青儿,你们将莫少侠从辰州请回开封,用了几日?”
“回禀师父,弟子们快马加鞭,七日就赶回来了。”侍立在闫世桓身侧的周青连忙道,而闫世桓点点头,接着发问:“据莫少侠所说,自己刚进家门,便遇上了我鸣玉派的弟子。如此说来,莫少侠自鸣玉派离去后,竟然用了整整十四日才回到辰州么?”他说完这句,不待莫歧回答,挥手道:“罢了,你们去请郭吉坤郭公子上来。”
厅旁的弟子应一声便走出门去,不一会儿领来一位青年男子,细眉细眼,神情愁苦。他走进厅中,刚要向闫世桓俯首作揖,突然看见一旁的莫歧,大声嚷了起来:“是你!”
莫歧此前从未见过他,不由得一头雾水地反问:“阁下何人?”
“你……你这恶人还想装傻!”郭吉坤见他神色茫然,竟然一下扑了过来,抬手就往莫歧脸上挥去。莫歧侧头避过,右足伸出,登时将对方绊倒在地,同时后退两步,任由冲上来的鸣玉派弟子把对方拽了起来。可就算被人拉住,郭吉坤也还依旧不断挣扎着,神情悲愤:“你这个泯灭人性的畜生!”
闫世桓任他闹了半晌,终于皱眉道:“郭公子稍安勿躁。”他这一声里夹了内力,厅中众人都顿觉耳中嗡地一声,不由自主安静下来。只听闫世桓缓缓说:“郭公子,请你把之前说过的话,再原封不动地复述一次。”
郭吉坤早在挣扎里红了眼,此时听见闫世桓的话,深深呼气数次,才用力擦了擦眼睛,恨声道:“是。小人郭吉坤,同恩师隐居在襄阳。月前家中失窃,当时师父便愁眉不展,唯恐因此露了行踪,与我商量要择日搬迁。谁知道尚未筹备好,十五日前,突然有人深夜闯入,一剑将师父刺死了!”
他说到这里,声音发颤,抬手直指莫歧:“便是此人!当时我和师父奋力抵抗,却还是打不过他,最终只用防身匕首削掉他一块衣角,任由此人逃了。师父临终前告诉我,此人用的正是清流门的临江剑法,他让我带着这块衣角,来鸣玉派求个公道……”
他说着,从怀中掏出一物,掷在莫歧眼前。莫歧原先听他讲述,还觉得荒诞至极,可余光一触上那片衣料,竟蓦然凝住了——那正是之前打斗时被秃鹫削下的一片!
可这衣角又如何到了郭吉坤手中?莫歧愣愣看着那片熟悉布料,心中一时茫然无措,正欲开口辩解,就听见闫世桓沉声问:“莫少侠,我且问你,这衣料可是来自于你身上?”
莫歧本想否认,可转念又觉得这样反而落人口实,干脆坦然答:“不错。只是这片衣料,是我十七日前被血羽伏击时落下的,不知为何竟出现在了郭公子手中。我不曾见过这位郭公子,同他们无冤无仇,为何要去杀害郭公子的恩师?”
见他否认,郭吉坤又挣扎扭动着哭骂起来,好容易才被制住。闫世桓审视着莫歧,道:“无冤无仇暂且不提,不知伏击你的,是血羽中的哪一位?”
“秃鹫,红隼,暗鸢。”
莫歧朗声答:“在下遇到的,就是这三人。”
“你是说,血羽余下三人联手合围你,你竟还脱逃了么?”闫世桓话音刚落,厅中就此起彼伏响起鸣玉派弟子们的嗤笑声。莫歧却恍若未闻,只一五一十地道:“那三人为捉活口以换取夜枭,下手留有余地,再加上当时有旁人相助,在下这才得以全身而退。救我的那位公子现居永州,闫长老若不信,自可派人查证。”
周青突然插嘴道:“莫少侠,就算你十七日前确实碰上了血羽,可据郭公子说,邱神医可是十五日前被刺身亡的。你既然不曾受伤,那从开封回到辰州,又为何花费如此之久?”
“这是因为那位相助在下的公子用了一副会致人内力全无的药粉……”莫歧答了一半,蓦地捕捉到周青话中词句,失声问,“你说谁遇刺身亡?!”
“郭公子的恩师,便是江湖人称‘妙手’的邱延泽,邱神医。”闫世桓长叹一声,“离今年武林公审尚有月余,我明日就会遣弟子去永州查证,在真相大白之前,还请莫少侠先在鸣玉派住下。只是,夜枭已经坦白,说他曾告知你邱神医的所在,事到如今,莫少侠还要声称自己毫不知情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