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红误》真真的童言

2、回忆

　　小妹出生那年，他刚满七岁，在太傅开办的慧聪书院里上学，每月十五是书院里规定的回家探亲的日子。到了十五这天，他想起上月回家时，娘亲告诉他，下月回家，他就该又有一个小弟弟或是小妹妹了，便迫不及待的回了家。他那时候一直希望二娘能生一个妹妹，尽管他那时已经有了一个嫡亲的妹妹。
　　在儿时的他眼中，二娘是这个世界上最美的人，尽管他觉得娘亲也是美丽温柔的女子。只是，娘就像池子里的睡莲，永远安静的开放着，散发着飘逸的幽香，让人觉得舒心安详，却也让难以想起，可是，二娘不同，永远一身红衣的二娘热情似火，让见过她的人都难以移开眼，尽管那时候王嬷嬷总爱在他耳边唠叨说“不过是个妾，竟敢穿大红色，真是太不成体统了！”，但在他看来，爱着红衣的二娘就像园子里盛放的牡丹，娇艳欲滴，煞是好看！
　　尤其当二娘一身红衣红裙，手执长鞭，在院子里即兴练起武来时，片片的桃花随着鞭锋扫过，纷纷飘落，漫天飞舞。那个落英缤纷的小院，那个偶然窥见的午后，那个裙摆飞扬的二娘，变成了一幅优美的图画，刻在了他小小的心中。出身江湖的二娘承载着那时的他闯荡江湖的梦想，美丽的二娘在他心中是江湖轶闻里劫富济贫的侠女，是嬷嬷故事里的万人称颂的仙女。
　　他希望二娘给他生一个小妹妹，仙女似的二娘生的妹妹一定是一个小仙女！他想要一个仙女般的妹妹，然后好好的保护着她，不让任何人欺负她！可是，他的心里还是有一些小小的私心的，他想起自二娘来后，爹爹对娘亲和他，还有妹妹的不闻不问，想起娘亲搂着他，一遍遍的说着“景儿，娘亲只有你了，只有你了！幸好，幸好，你是嫡子！”，想起二娘怀孕后，娘亲那双忧心的眼睛，想起娘对他说的“景儿，你要努力，要出人头地，日后若是有了弟弟，你也不至于太难过，娘是没有什么奔头了，全指望你了！”那时的他，虽不能全部听懂娘的话，但也懵懵懂懂的觉得，二娘要是生下弟弟，他和娘亲的日子就更不好过了，所以，他希望二娘生个妹妹，他会好好照顾这个妹妹的！
　　可是，当他从书院匆匆忙忙的赶回家的时候，却见到了一脸哀伤的爹爹和一脸平静的娘亲。他直嚷着要见二娘和小妹妹，娘无法，只得弯下腰说后院早给背下了好吃的桂花糕，让他先去垫点东西再吃午饭，却也只字不提小妹的事，而那时饥肠辘辘的他，一听到自己最爱吃的桂花糕，便由着娘亲牵着后院走去。
　　后来，娘告诉她，二娘不在了，小妹妹也没有了。他不依，直说娘骗她，最后，他问遍了家里的仆人，才知道原来二娘真的在生小妹的时候难产死了，小妹妹也没活下来。渐渐的，他开始接受了这种说法。可是，十二岁那年，他躲在爹爹的书房外，偷偷听到爹爹和外人的一番话，才知道，原来妹妹没有死，她在紫云庵，有个名字叫“错儿”！
　　那时的他，一心想着走出书院，走遍天下，最好能碰上个江湖高人，收在门下，学好一番功夫后，再闯荡江湖！得知妹妹的下落后，更加坚定了这个决心，他要拜师学艺，学成归来后保护小妹！
　　可是爹爹不同意他出门游历的想法，他希望他在书院好好念书，应付科考，好在他早有准备，爹爹看了他呈上的新作的《四国策》后，大加赞赏，直说我儿文采已是天下少有，不必在书院里虚度光阴了，大手一挥，同意了他外出游历，增长见识的打算。
　　他想在游历江湖前去见见这个他一直牵挂却又素未谋面的小妹，可是，紫云庵是不让他这个男丁进入的。他偷偷的攀上了后院的墙头，正要跳下去找小妹，却只见到一个瘦小的女孩背着他，一双小小的手抓着明显比她高很多的扫帚，笨拙而又艰难的打扫着庭院里枯黄的叶子。小女孩约莫只有四，五岁的样子，头上胡乱地扎着两条辫子，虽已是深秋，她却只穿了一件青衣小衫，样子显得越发的单薄。当时的他，看着地上扫地的小女孩，虽不知道她就是自己的妹妹，但看着她小小年纪就做着苦工，鼻子忍不住一阵酸涩。现在想来，那应该是兄妹间的血缘关系使然吧！他见不得她受苦啊！
　　他趴在墙头，看着女孩扫一会便停一下，然后，把双手凑到嘴边，吹气取暖后又继续的打扫地上的落叶。女孩转过来的瞬间，微微的扬了扬头，他看见她有着一双忽闪忽闪的大眼睛，煞是好看！许是已经扫了很久的关系，小女孩的额头已经渗出一些细小的汗珠。不知道是不是兄妹间的心灵感应，他几乎是在一瞬间就认定了眼前的小女孩就是他缘悭一面的妹妹！然而，就在他准备跳下去找妹妹的时候，却看到庭院转角处走来一个中年尼姑，此人正是那次他在爹爹门口偷看到的静心师太！
　　静心师太唤的一声“错儿”，使他完全肯定了眼前的小人儿就是他一直牵挂着的妹妹！至今，他仍记得，当时那种激动得无以复加的心情！他的妹妹，他真的是他的妹妹！终于，终于让他找到了！
　　然后，他便在墙头，听到了这辈子都不会忘记的一段对话：

　　“师傅，您回来啦！”
　　“错儿，天气这么冷，你怎么又跑出来了，万一冻坏了怎么办？还有，这院子里的叶子，一会自有你无尘师姐她们来打扫，你还小，在屋子里好好看书习字就好！”
　　“嗯……可是错儿一直住在庵里，也想帮庵里做点事！啊，对了，师傅，为什么山下的大牛哥哥，还有梨花姐姐他们都有爹爹和娘亲，可是，错儿却没有爹娘呢？”
　　“傻孩子，世上的孩子都是爹娘所生，你怎么会没有爹娘呢？”
　　“那，错儿的爹娘在哪里？他们为什么不和错儿住在一起呢？”
　　“……错儿觉得和师傅住在庵里不好吗？”
　　“当然不是啊，错儿住在庵里，师傅，还有师姐她们都对错儿很好！错儿喜欢住在这里，可是，为什么爹娘她们都从不来看错儿呢？他们都不想错儿吗？错儿好想他们啊！师傅，爹娘他们是不是不喜欢错儿？”
　　……
　　……
　　当时的他，窝在墙上，听着错儿对爹娘的渴望，不由得红了眼圈。他想起已逝的二娘，想起妹妹这些年来一个人寄人篱下，想起她的孤苦无依，想起他曾经在心中暗暗的说要保护小妹，想着想着，不禁一阵心酸，小妹自出生起，怕是一天好日子也没过过吧！想着家里两个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的妹妹，再看看他心中牵挂的小妹，本是相府千金，如今却流落在外，虽然，身边也有人照顾，但是，小妹心里怕也还是渴望着亲情的吧！只是，爹爹为何要瞒着所有人说小妹死了，为何他从不去探望妹妹？这个问题，他也是很久以后才弄明白。当时的他，一心只想着要将小妹接回家！
　　当然，当年，他是“出师未捷身先死”！
　　记得当时，他正在墙上感伤小妹的遭遇，忽然就听到一句“来者何人”的呵斥声起，他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整个人就已经被从墙上揪了下来，甫一站定，便见刚才还和蔼可亲的和小妹说着话的静心师太正一脸严肃的站在他面前，神色肃穆的盯着他。
　　十二岁的他，也是少年心性，稳了稳心神后，便学着从说书人那听来的江湖人的样子，双手抱拳，说出了自己的身份，以及寻找妹妹的意思。
　　静心师太一听他自报家门，脸色便缓和了下来，她转身将错儿打发走后，便将他带进了禅房。可是，任凭他如何劝说，师太总是不让他将小妹接回府去住，还直说这样做也是为了相府好。他无法，只好妥协，想着将来学成归来，就是抢，也要把小妹抢回家！可如今，他虽学有所成，却仍是无法完全庇护小妹，无法将她接回家中，无法将她完全纳入自己的羽翼之下！想到这，李书景不由得握紧了拳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