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谎人》》第八天魔王

1、第1章

　　相恋了四年。他始终没给她一个承诺。大学毕业返乡的列车上，失落的她说完一句到站记得叫我，便睡去。几小时后，他把她叫醒。窗外，是陌生的风景。别过头，是他温暖而又宠溺的笑：咱妈让我带你回家看看。他带她到一个鸟不拉屎的偏僻山村，卖给了村里六十多岁的老光棍。
　　上面那个女大学生就是我妈。
　　还没出生前，这个世界就在教育我：不要随便相信人。
　　三岁的一天，我在树上玩，我爸在树杈的另一端放了颗糖拍着手引我过去。等我乐颠颠爬过去吃到嘴里后，他就在树下笑呵呵地张开双手：“跳下来，我接。”树杈在风中一摇一晃，象湖面上随波荡漾的小船，树下的石子则是冷冰冰等待着碰撞去的冰山，我有些头晕目眩，不敢跳。但在我爸不断的鼓励下，最终还是闭着眼睛扑了下去……那一次我摔瘸了一条腿，而我爸则在一边哈哈大笑：“明白了？这个世界，就算父亲，有时候都未必信得过。”
　　如果说我父母以各自独特的方式在给我上课，那么认真给我补习的，还有我的懵憧初恋。
　　有些奇怪，到了现在，那天的事情我还记忆犹新，不过她的相貌我却始终回忆不起。这就好象人生，一些事你想忘就会记起，而另一些事，你想记起，却会忘来忘去。
　　那个傍晚，我骑着儿童车在院墙边打转，金色的霞光从繁盛的蔷薇叶丛中透过，射在悠－晃－悠－晃的秋千上，院落中弥漫着童年的香气。我的初恋捂着口袋，神秘兮兮地对我说：“你猜猜，我口袋里有几颗巧克力？猜对了都给你。”我脚踩住地，停下来，咽着口水说：“真的吗？我猜有五颗。”我用期待的眼光，殷切地看着她。如果可以，真想陪她一直，从开裆裤到婚纱。她甜甜地笑了，拿了两颗巧克力放在我的手心：“还欠你三颗。因为我爱你，所以允许你的贪心。下次不要这么准哦。”
　　我喜滋滋地，专心地吃着巧克力，完全没有留意到，脚踏车是什么时候被她悄悄推走的。
　　这次以后，我在死也不吃的食品名单上添加了“巧克力”这一项，而我爸在绝对不能信任的名单里替我添上了“朋友”一项。
　　十六岁时，我坐火车去外地打工。为了省钱，自己带了杯子，小口小口地省着喝。那天火车上人特别多，晚上又特别闷，水很快就要喝完了。
　　我对面的铺子上，有一对也来自乡下的母子。喝水的时候，他们就一直看着我的杯子。我知道他们是想喝水，不过热饮器已经空了，火车里又闷又热，给他们喝的话后半夜一定没法熬，所以我就背着身子装睡，借以避开那两道期待的目光。但不知是夜晚太热，还是良心作祟，我始终无法入眠。半夜，意识仍在朦朦胧胧时，手臂突然被轻轻摇了摇。我警觉地转过头。原来是那个小孩。他有些紧张地问我，大哥哥你有水吗？我看着他已经很旧很旧的鞋子和露出线头打着补丁的运动服，忍着愧疚，摇了摇头。我的意思是不借。可是小孩却笑了，脸上还带着一丝小小的狡黠和得意。他把藏在背后的水杯拿出来一亮：“就知道你没有。妈妈怕你渴坏，知道你不好意思，让我给你送水来了。”
　　那一刻，我使劲地眨了好几次眼，才能把眼睛里不断泛出的湿润感甩开。
　　第二天早上，一个人在火车铺上昏昏沉沉醒来后，我就懂了我爸常说的那句话——这个世界上，就连朋友和父亲都未必可以相信，何况陌生人！
　　“但大概是树上掉下来后摔坏了脑子，也许是个性使然，反正自此以后我就特别愿意相信人，一路走来磕磕碰碰，上了很多当。比如给过离家出走的小学生饭钱，结果是流动团伙诈骗；路上看到有老人跌倒，好心帮忙，结果是碰瓷；受人拜托从提款机里取钱，结果是赃卡……”
　　“所以说，谎言象秋高，总会把人气爽。”
　　阿明一边剥着巧克力糖纸，一边开车。
　　阿明是从隔壁城市过来的，用“滴滴打车”来赚小外快的上班族。样貌我给零分，身材与脂肪长期斗争,瘦到都快要牺牲。一双长期失眠造成的焦虑的黑眼框，浑身上下都散发着敏感而又神经质般的气息。开车时候，他的掌侧全是汗，掌心死死握住方向盘，手指关节则一直在盘柄上微微颤抖，就算前面没有任何东西，身体也会时不时地往前压。很象一个熬不住外力，被挤压得稀扁，脆弱到几乎要爆掉的气球。让人十分没有安全感。
　　他自称对欺骗最没有抵抗力，所以饱受不负责任的新闻残害，看到《95后美女愿用身体换旅行——0元游中国》，举冲冲地电话过去，结果查无此人；看到《食盐能防非典？》，囤了几麻袋，结果吃到《日本核电泄漏食盐可抗癌变？》都还没吃完；看到《受美国影响，石墨烯电池月内或将跌破历史最低》，结果刚刚抛光，股票就疯长；最搞的是看到《跨国集团公司总裁拟投亿万，痴寻鸢尾兰》，花光了积蓄，委托热心朋友帮买种子，结果朋友不但买回了种子，更在床上帮他掰开双腿的老婆灌注种子……暴怒之下，他收拾好了一切，驱车来到了这个城市。
　　假的！假的！假的！
　　都是假的！
　　这个世界，想拿放大镜找点儿真都不行!
　　通通给我去死算了！
　　不错，怪物只能靠怪物解决。
　　新闻只能由新闻杀死。
　　他说一路开过来的时候，有了这样一个灵感：既然这个世界已经没有了真新闻，那就由我来制造吧。
　　所以今天，他要亲自泡制一个新闻。
　　爆炸性的！
　　具体内容是什么他没说。
　　不过看他脚下鼓囊囊硬梆梆仍在渗血的一大包，不必问，谁都会捂着眼睛替那个新闻担心吧。
　　除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