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长》百章

1、掖庭

　　冬至日，辰时，门外雪花飘落，掖庭宫又该迎来今年的新人了。
　　掖庭，一座不知关了多少人多少年的宫殿。名字虽好，但终归是一座安置由盛宠而衰又处置不得的宫妃的宫殿。
　　庭院外的脚步声由远到近，吱的一声，门由外往里推开。
　　“陶皇后，里边请，这是老奴最后一次称呼您为皇后了。”一个满脸褶子的宫女对着身后的女子福了福身。
　　“呵，我懂”陶皇后一脸平淡的看了一眼身边的宫女，然后直直走入了掖庭宫的门，转身看了一眼宫外为之斗争了十三年的地方，合上了眼又慢慢睁开了眼。
　　掖庭宫内形态各异的站了十一个人，看着走进来的女子，发现是陶皇后，瞬间哗的一声。其中有两三个直直冲到陶皇后面前，死死盯着她，似乎有着什么不共戴天之仇。
　　“陶陌，想不到啊，你也有这一天。一年前进来是我，如今，是你。”人未至，声先传。合院中门走出一个面带轻蔑的女子。
　　“是啊，我来了。祺贵妃，你我互相猜忌十二年，终究忘记帝王究竟需不需要我们这样为他谋略。”陶陌笑着说完，然后走入了中门。
　　“如此，这里面的房间看着没人的就自己挑选一件作为卧室吧。还有，既然大家都在这里面了，也就不要叫我祺贵妃了，直接叫我名字卫玲就行了，祺贵妃这些那毕竟已经是过去了，我们也回不去了。”卫玲指了指掖庭宫内的那些房间，转身离开。
　　自古以来，掖庭宫内关了的人，都是走了进来，抬着出去，这一生就已经走到了尽头。
　　每个人都认为可以好好的走出去，有这些想法的人都可惜了。
　　终归掖庭跟皇宫中的建筑并无不同，也都是红墙绿瓦，金碧辉煌的。独独不同的是，帝王对待这个宫的人的差别。
　　“正午的阳光何以这么冷人心啊！”卫玲望着掖庭宫里面一间连着一间的房，然后走向中午进来掖庭的陶皇后的房间门口，敲了敲门。
　　吱的一声，门从里拉打开。房内已经被收拾的整整齐齐的，看不出中午之前这间房内还没有主人。
　　“你卸下那身华丽宫装，让人看起来舒服多了。走吧，申时到了，错过这个点了你就该饿着肚子了，在这里没有人会为你担心的，你只能学会着自己照顾自己。”卫玲走了几步路发现陶陌依旧站在原地，然后用手招了招示意跟上。
　　一条长廊弯曲环绕，没有繁花锦簇，也没有一整排的宫女来回行走。有的只是几个行走缓慢、几个嘴边嘟囔不已、几个神色恍惚的失宠宫妃。
　　长廊尽头的房子，门口种了几棵树，墙上爬满了植物的藤蔓枝叶。
　　走入房中，里面有十来个女子，或坐着，或站着，或蹲在地上看着一些不存在的东西。
　　陶陌站在门口看着里面的那些人，然后深深的看了一眼卫玲。
　　卫玲看见陶陌看了她一眼，开口解释“这里就是我们曾经都想不出来的掖庭宫，也是自信我们都不会进来的掖庭冷宫，但我们最后都进来了。这些人就是在我们之前每年被你、被我、被其他人送进来的不得宠的人。最后，我们也成了被人送进来的人。以后，我们的朝食和哺时都在此处，你不食也无人管你。”
　　申时一到，远远可以望见掖庭宫的宫门打开了，有一些宫女拎着一些食物走了进来，还有一些宫女就直直站在掖庭宫门口一动不动。拎着食物的宫女走进房间门，不置一语的把食物放在桌子上面，然后拎着食盒退到房间门口。
　　房内的人如猛虎扑食的到处抢食物，卫玲直接走近桌子拿了两碟离得最近的菜肴，然后退到陶陌身边，将其中一碟递了过去。“以后的进食都差不多是这种环境，如果不想饿着，最好自己动手拿离自己最近的。”
　　一盏茶后，房门口的宫女走了进来，收走了桌上吃完或没吃完的盘子，清理了扫到一桌面的菜。接着走出房门，沿着路走出掖庭宫，并把门关上，在门外落了锁。
　　卫玲和陶陌两人吃完静静地找了一个角落有胡床的位置坐了下来。一个容貌妍丽的女子一脸欢愉的表情走了过来，像两人打了招呼。
　　“陆青，曾经的岑美人，是洪德妃弄进来的。也是一个认为只要得了帝王心便不怕一切的人，谁知道被洪德妃让人弄得她家破人亡，然后就在我之前两年被弄了进来，也难为她还能够笑得出来。”卫玲当着陆青的面给陶陌说。
　　一间屋里十几个人，仅仅五六个人还是清醒的。十三年的帝王，十三年的帝后，屋中十三个人代表了帝王登基后十三年的每一个处理不得的女子。
　　能处理的女子连掖庭宫的门都没有见到就直接在黄泉路上直接行走了。
　　高位、底位，最后都在一个地位上，谁与谁都没差。
　　陶陌看了一眼陆青假装出来的热情，曾经卑微怯弱的人，何以变成一个假装热情活泼开朗的人，三年的冷宫居然能把一个人改造成这个样子。然后默默起身离开房间，往房间后面什么也没有的空亭走去。
　　静心亭，自前朝以来冷宫的静心亭就是个笑话，而皇后中宫的静心亭就是静心。从一个天下之母到沦为一个笑话，仅仅就因为建造地方不同。
　　亭中无花无草，有的仅是一张石桌，桌面光滑到看不出石头的粗糙纹理，亭中的漆也是斑驳的，要不是亭中尚且可算作干净，根本就不会有人在这里纳凉。
　　陶陌走近亭子，轻手摸了摸石桌上的纹理，面无表情的不知道想些什么事情。
　　不远处的拱门有一个身影小心翼翼的向着静心亭走近，接近的时候陶陌瞥了一眼发现是陆青，然后低头继续摸着这个静心亭中没有的字，不像皇后宫中的静心亭桌子上刻有宁静以致远这五个小篆。
　　“陶皇后，你在这里的第一天过得还好，还习惯吗？以后如果有什么需求的话可以来找我陆青，我一定会帮你的，只要你以后出去的时候带上我，让我见见皇上就可以了，我已经三年没有见到皇上了。也是为了能见皇上一面，我在这里支撑了三年。”陆青从一脸正经的表情到最后成了一副喃喃自语的说着。
　　陶陌停下了手中抚摸着石桌的动作，抬眼看了她一眼，什么也没说就直直起身走开了。
　　陆青看着陶陌走开，心有不忿的对着陶陌的背影喊道：“我不就是喜欢皇上，这有什么错，凭什么你们这些人因为自己的地位就把我拉了下来，拉我下来也就算了，为什么要伤害我周围的人，她们的命就不是命了是不是，不就是没有跟着你们站位么，就这样唆使皇上把我送到了这个不见天日的掖庭宫”。
　　陶陌听了这些话站在了原地，轻笑了一声，似乎在嘲笑着陆青的无知。
　　“岑美人，你入宫多年，你的上头有祺贵妃、洪德妃、玫淑妃、沁贤妃等其他人，难道你就没有学会如何在宫中生存，还是说你认为只要皇上还宠着你，你就可以什么都不怕了。所有的人进入这个皇宫之前都是世界上最美好的女子，可惜了一入宫门深似海，你永远也遇不上那个认为你一切都是好的那个男子。皇帝认为你好，那是因为你处在貌美如花的年纪，如果不是你的颜你的脸，那么你的一切都是错的。”陶陌说完这些话之后也不去管陆青如何述说她有多么爱皇上，又有多么的思念皇上，这一切从今天开始，皇帝的一切都与陶陌无关了，这小小的掖庭宫便是陶陌的未来。
　　陆青听完陶陌所说的后定定站在原地不说话，看着陶陌走出了她的视线。
　　掖庭宫中一半热闹一半冷清，热闹那边的人疯疯癫癫的打闹不停，冷清那边的都清楚的知道自己的未来。说起来还是热闹的人活着比较开心，什么都不知道，也什么都不用管，只要一天接着一天往下活，能活一天便能开心一天。
　　卫玲呆呆的看着桌面上的宣纸，一笔都落不下去，叹气道“你我相争十来年，这宫中十多年的妃就剩你我了，最后我们都因为为帝王算计太多，最后惹得帝王猜忌，容不下你我，当年的我有多爱他，直到被他送入这冷宫一年，我还是觉得那么的不可思议啊。你呢，整整陪伴了他二十五年，他十三年的妻，你的心情又该如何啊。”
　　卫玲默默转身拿起书架上的书，看到书面《兵法》二字，苦笑一声，又把书放回原处，不再看一眼。
　　一间房间，连点像样的装饰都没有，仅有一个书架到装饰物镶嵌在墙上，这还是房间内本来就有的物品。谁能想象这是盛宠十来年不衰的祺贵妃的卧室，十几年的宠爱到最后居然被告诉这一切都是假的。
　　卫玲看着陶陌从门口经过，叫住了她。邀请她进入了自己的房间，给她倒了一壶茶。
　　“第一天的感觉如何，你这样一个人，不怎么习惯只有几个人冷冷清清的宫殿吧”卫玲拿起茶杯抿了口茶。
　　“你一年都过来了，当初怎么就不会撒撒娇求一下皇帝，这样你也不会在这里了”陶陌不回答反问卫玲她当初的想法。
　　卫玲听到后冷笑一声“心都冷了，再留下又有什么意义，十二年的宠居然从头到尾就是个骗局，你也不用跟我说什么他既然愿意宠我，就代表我还有利用价值，我从来就不屑这样的宠爱，当我爱你的时候我会为你算尽天下，当我不爱你的时候……可是十来年我已经爱习惯了呀，当时的离开就是撕心裂肺的疼”说完卫玲双手捂着了脸，眼泪一滴滴从手缝中流出。
　　陶陌看着卫玲手缝流出的眼泪，轻声说道。
　　“心如止水，我也是在你进来之后才想明白的，宠了你十二年都能毫不犹豫的将你放弃。何况我呢，从开始的凌哥哥到后来的殿下，再到后来的陛下。我人生二十七年，陪了他二十五年，当他的妻十三年，从火热的心一步步冷却到谁也温暖不了我。这宫里啊，所有的一切都没有变化，有变化的只有外面的花花世界，而帝王爱的便是外面的花花世界，我们再也入不了他的眼。”
　　说完这些，陶陌和卫玲两个人久久不语的呆坐在一起，直到天色渐暗陶陌才起身告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