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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No.8 30天(2) ...

  •   亲爱的主啊,祈求您的怜悯,请结束我这无趣的人生吧,我向您祈求,求您垂听我的祷告。
      我记得我在蓝色的地平线上,天堂与人间之间,每天都是一样,每夜我都做同一个梦,潮湿土壤的气息,奋力尖叫却无人知晓,心砰砰地跳着,像锤子捶打衣服,我听见死者的呼唤,我无能为力。于是那一天,六月最后的一天,我记得沙鸥停歇在红色的陶瓦上,记得带着黄沙气味的风吹过发梢的感觉,记得所有人扭曲而诧异的表情,那一刻,我是这样祈求的。
      “大小姐!”
      “快,快去叫探长来!”
      “大小姐,不要闹了,太危险了。”
      “梯子,谁去找梯子。”
      Beatrice俯视着大地,被艳阳炙烤的庭园里新种的橄榄树下老管家和女仆们渺小得像蚂蚁,那种在死的蒸汽里乱作一团,抽搐,翻滚,挣扎的黑蚂蚁,急得叫嚷不停的小蚂蚁。Beartrice笑了,抿着的嘴唇微微上扬,她提了提石榴红的洋装荷叶边,纤细的手向屋顶边缘伸去,好像在拥抱蔚蓝的青空,深棕色的长发顺势倾泻下来,热风微微拂过她的发梢。Beartrice抬起头,绿松石的耳坠在风里碰撞出响声,她还是第一次离天空那么近。但是为什么?困意在阳光下漫上头来,名为无聊的毒药未曾被热风吹散,反而愈近愈浓,要将自己淹没,Beartrice觉得喧哗声里自己应当是听不到任何声响的。
      第5次了,上一次是红棕瓶子里的米白药片,连Beartrice自己也觉得可笑,把生命付诸于一片片入口即化,甚至还有淡淡杏仁香的圆片,倒头栽在天鹅绒和镶金边的薄被里,再次醒来时便是海岸线旁排成长列、等候审判的焦躁囚徒,实在是太没有实感了,无聊的阴霾挥斥不去,自己真是太任性,太差劲了。Beartrice站在屋檐边缘,无力地想着,却静静杵在那里,没有兴致踢开园丁架起来的梯子,因为她不像让端起红茶壶却手微微颤抖的老管家在爬到一半时落下去,她还是很喜欢老管家西装上的檀香味的。
      求您垂听我的祷告。
      那一刻,Beartrice听到了身后的巨响,划破天际,如火一般的碎片照亮了西边的天,坠落在红黄交相辉映的风蚀沙丘,蔚蓝的青空被撕裂开了一道狭长的缝隙,炽热的光从里面渗透出来,白色,像油一般的蜡滴从蓝色幕布里溢出,躁动的六月被硬生生扯开了,撕扯出一道口子,卷云是残余的丝线,交织错乱,映照在Beartrice的瞳孔里。少女扯下额前石榴红的类似波奈特,在屋顶上迈出步子,追着那声响,直到离死亡最近的边缘。她笑了。青空另一边的风抚摸着自杀者的长发。
      六月结束了。
      Beartrice戴着麻布手套,将手轻蔑地搁在方向盘上,另一只手架在敞篷吉普车门上,任凭沙漠的风轻抚纤细的裸露胳膊,远处,落日把沙丘吹扬成绛红色,卷云在深紫与橘色里混杂流连,傍晚的风微热里透着淡淡的凉意,吉普车在荒芜的大漠里留下两道孤独的车痕,一直衍生到天边。
      “你算是醒了吗?”
      Beartrice推推沾上沙尘的棒球帽,看向副驾驶席上蜷着身子的少年,她正穿着迷彩花纹的条带背心,棕发被随意地捆在脑后。少年缓缓移了移姿势,抬起手手揉了揉眼睛,又无力地打了个哈气,对着后视镜理起略长的刘海,紫色的眼睛半睁着,目送后视镜里同样被染成紫色的风蚀蘑菇从吉普车边向后掠去,消逝在视野的黑暗里,“啊,为什么不叫我?已经这么晚了啊。”
      “嗯,因为你看起来睡得很熟啊。”
      少年侧过头,任黑色的刘海遮住左边的脸颊,紫色的眼睛里镶嵌着落日。“那是因为太热了。”少年黑色的拘束衣对于世界中心的荒漠来说,确实太闷热了,何况那是满是固定带的拘束服。他把双手缩在袖口里,交叉在胸前,然后别过头去,望向远处零落的狐尾松和被黑色羽翼拥抱的地平线,沙丘起伏,仿佛浪花如腰般缦回。他把双腿连同靴子,一起架在车窗前的隔板上。Beartrice看不见少年好看的脸庞上是怎样的表情。
      “天使也会做梦吗?”一如既往,Beartrice打破了安静。
      “不会,”少年没有看向Beartrice,淡淡地说:“但我现在不是了”
      太阳沉入了沙砾星的海洋。
      那一天,在蓝色的地平线上,少女提着猎枪,陈旧的木纹架在纤细的肩上,荷叶蕾丝边的袖口沾上细细的煤灰,枪口里金色的弹夹刻着福音书,她站在因冲击而下陷的低谷里,缓缓迈出黑皮鞋,向着凹地中央突兀而上平的平台。
      这是最好的时代,也是最坏的时代。
      少年躺在因冲击而尘土飞扬的平地上,倒着望向蔚蓝为土地,黄沙为天空的峡谷,紫色的瞳孔里还残留下一瞬前的纯白蜡滴,光与火从西边的天空坠落,腹部的疼痛深深扎入脑海,使少年的头脑里乱作一团,他轻轻摸摸腹部,红色粘在纤细的指尖,原来自己的内部也是红色啊。
      这是智慧的时代,这是愚蠢的时代。
      她踩着皮鞋清脆的响声,她从梯子上一跃而下,她推开慌慌张张的女仆,拧开吉普车的钥匙,飞驰奔向郊外的黄土沙丘,她在笑,绿松石的耳坠在风里歌唱,她驶过教堂彩色玻璃前十字架的阴影,黑色的公鸡随风旋转,她驶过烈日下的破败酒馆,牛仔推搡着皮帽、醉醺醺凑在路边望向那光,她驶过小镇边缘的红色的指示牌,镌刻着风任性抹去的“xx50xx前”,她抿着的嘴唇暗暗向上扬起。
      这是信仰的时期,这是怀疑的时期。
      他在下落,当他意识到的时候,他已经开始后悔了。他掠过塔顶金色的云端,老教授写满了圆和正六边形的羊皮纸被卷走;他直直向下,擦过黑色星空中正想停岸的银翼猎犬号,13分46秒闪过警报;他预感自己会下落地越来越快,与第二位的魔法使擦肩而过,那时他还是绿发戴眼镜的小学徒,手捧厚厚一叠塔木德;他从蒸汽之都的金色钟楼落下;他从雨林尽头的巨轮桅杆上落下;他从医院骑士团的碉堡垒屋落下;他从荣光光的王座边直直落下,直到至高的君王不屑从云端垂下视线也不过渺渺一点,他从光里落下。
      这是光明的季节,这是黑暗的季节。
      她的手在颤抖,风瑟瑟快步窒息,猎枪顶在肩头,她学着父亲教导的那样,不敢放松丝毫防备,并不是惧怕死亡的面具,而是庄重肃穆地迎接死的使者。她希望,她期盼这一天;她惧怕,她后悔这一天。她缓缓迈步,屏住呼吸。远远便看见黑色的少年,居高临下,淡漠而高傲地观察残破的世界。
      这是希望之春,这是失望之冬。
      他将双手缩到袖子里,交叉放在胸口,风微微抚摸他黑色的发梢,那是痛觉吗?那是鲜血吗?还是那一瞬,在光里被反复展现千千万万次的无穷尽死亡?只要有两次,他看到自己的眼球从血肉模糊的躯体里滚出,他便感到了最深的恐惧。他希望,他期盼这一天;他惧怕,他忏悔这一天。紫色的瞳瞥向缓缓走近的少女,不慌不忙,捧着猎枪,露出微笑。
      人们面前有着各样事物,人们面前一无所有。
      她将猎枪抬起,架在他的额头。
      人们正在直登天堂,人们正在直下地狱。
      “那么,请问,这是这是怎样的时代?”Beartrice这样问少年。严峻而轻柔。
      “哈?你是不是脑子有问题?”从天上落下的天使这样回答少女。随意而深刻。
      这才是六月真正的终曲。
      夜色已深,星斗阑干。猎户座的尾巴,缓缓转过天穹。仙人掌在地面投下了夹杂着无数光斑的黑黝黝阴影,淡淡的篝火把Beartrice的身材投到了架在魔鬼桉上的床单之上,她脱掉了迷彩花纹的宽大布裤,纤细的长腿和缦回的腰映在布上,忽明忽暗。少年将那条石榴色的洛丽塔洋装叠起来,把头枕在上面,厚厚的荷叶边和一层层的裙摆使它枕起来很软,夜晚的沙冰凉里透着微微余热,少年倒着望向Beartrice的影子。
      “为什么要穿这么麻烦的裙衬呢?”看着少女纯粹而干净的影子,他这样问道,又忽然觉得自己愚蠢,想起了伊甸园里亚当可笑的动作,但自己,又有什么区别呢?
      “嗯,也许是活得太拥塞了吧。”Beartrice弯腰拿起地上的长袖衬衫,“因为害怕做错,而把自己一层又一层的掩饰起来了吧,我也真是胆小呢。”
      “人并不因为犯罪而成为罪人,而是因生来是罪人而犯了罪。”少年看着她的影子,平静地评价。
      ”那里会有什么呢?我是说,那里除了能去天堂的路,还有什么吗?“
      “没有注意过。”少年把视线投到了星空,它像一张转动的蜘蛛网,结满了细密的露珠,这些小点在一闪一灭,一闪一灭。天使是知道的,怎样也回不去的,可还是答应了自杀未遂的大小姐,陪她去世界的中心,那里有世界的全部,那里一无所有,只有风呼啸而过。星空高悬在他的头顶,闪烁时宛如在聚光灯下,一切变得晶莹剔透,就像客西马尼园的夜晚,透明而微凉。我们都是罪人。
      “那也和这里差不多喽?”Beartrice扯下床单,现在的她穿着白色衬衫和七分牛仔裤,马尾扎在脑后,清爽得有点像上班族。她盘腿坐在篝火旁的沙地上,拉开一罐汽水,“真是不懂为什么那里是世界的中心,天使先生?”
      少年没有回答他。Beartrice歪着头,将汽水一饮而尽,迸发的气泡和淡淡的甜味刺痛着舌尖和咽喉。沙漠的夜晚还是有些凉的。
      那一天,少年没有做梦。
      Beartrice感觉自己的辫子被风吹散了,棕色的长发在无垠的晴空下飞扬,卷云的风,一股一股的,把黄沙卷起,直直冲上云霄,像平地冒起的大烟,打着转在沙漠上飞奔,蔚蓝的天际被划出一道道白痕。粗麻手套紧紧死抠着方向盘,脚下把全身的重力压在油门上,世界的中心只有黄蓝两色,还有渺小如蚂蚁的吉普车。奋力尖叫却无人知晓,心砰砰地跳着,像锤子捶打衣服,Beartrice听见死者的呼唤,却无能为力。她把目光投向了副驾驶席的少年,少年好看的脸庞没有恐惧,双手交叉在胸口,紫色瞳孔平静望向远方。
      下一个瞬间,Beartrice觉得那是永恒。少年缓缓地,轻盈地起身,风拂过他黑色的刘海,拂过远出金色的光洒落在人间荒漠上,拂过蔚蓝色的天和宛如静止的白云苍狗,白色,像雪一样,落在炙热黄沙之上,羽翼是那种白色,圣洁到不能触碰,少年微微扬起嘴角,淡淡地,也许是在笑吧。
      那一秒,可抵永恒。
      影子落在迅速后移的沙上,越来越小,越来越飘渺,Beartrice猛地踩下油门,伸出一只胳膊,任凭风刮过细腻的皮肤,她想要触碰到他,哪怕只是他的影子,风很大,心砰砰地跳着,仿佛世间万物安静下来,静静观看这场云深处的舞台剧,只留下自己的心跳声。落下来的天使在世界中心的沙漠翱翔,妄图自杀的少女开着吉普车在追他,却渐行渐远。
      世界中心有什么呢?那里有整个世界,那里空无一物。峡谷,垂直而下的峡谷,黑色,从深渊里蔓延上来,与金黄交织夹杂,吉普车猛地刹车,黄沙落到黑暗里去,没有回响。少女蜷缩在方向盘前,泪水止不住地涌出,一滴一滴,顺着脸颊,落到裤子上,多少次,多少次,少女本没有哭泣的权利,但这一次,她踩住了刹车。少女的双臂撑着方向盘,把吉普车停在峡谷的边缘,嚎啕大哭。
      黑发遮住了少年的脸颊,他坐在前排的椅背上,居高临下,静静望向峡谷底的黑暗,默默聆听Beartrice的哭声,乳白色的羽毛在阳光下闪烁,好像镀上了金边。忽然,Beartrice好像想起了什么,猛地抬头,胡乱用手臂抹去面颊上的泪水,带着哭腔,努力在脸上挤出笑容,满载的笑容。又好像很腼腆,红起了脸,不,也许是泪珠打红了眼眶也说不定:“我还以为……你会是那种黑色的翅膀呢……哈哈”
      “你果然脑子有病。”
      少年紫色的眼睛里映照着流云,Beartrice一直都觉得,他长得很好看。

      我们在天上的父,愿人都尊你的名为圣,愿你的国降临,愿你的旨意行在地上,如同行在天上,我们日用的饮食,今日赐给我们,免我们的债,如同我们免了人的债,不叫我们遇见试探,救我们脱离凶恶,因为,国度、权柄、荣耀,全是你的,直到永远。阿门。

      后记
      Beartrice回到November偏远的小镇以后嫁给了南方大都市October的议员,那是个长得很帅气的花花公子,但却对Beartrice一见钟情,与她在南方海岛白头偕老,她过得很幸福,在泛黄的黑白照片里总是在笑。她一生致力于慈善事业,并把那座红瓦的洋馆改造成了孤儿院,在西部的荒漠里成为了相当有名的人物。她育有两个儿子,一个女儿,其中大儿子继承了父业,在推进殖民者与原住民的历史上有举足轻重的地位,现在在课本的历史书上也可以看到他的名字;小儿子进了常青藤教会,他的上司是一个很会推理的红衣主教,遇到了奇奇怪怪的事件,也有传言见过传说中的大盗;女儿自学成才,成了颇为有名的音乐剧演员,年轻的时候她曾经演过西贡小姐,并大获好评,之后便嫁给了默默无闻的小职员,住在有玫瑰园的小洋房里了。
      Beartrice一生没有对人提起过那段旅途,她只说那是神施舍下最美的礼物,她也许在旅途里相遇了什么人,又与什么人擦肩而过,但那是只属于她的路,她的脚步,那辆吉普车在返回后就真的报废了,也许是风沙摩擦坏了离合器。
      我的话,把那个绿发的小学徒约到了咖啡馆,然后和他偷偷做了个不得了的交易,现在想想也许那位在天上的大人那么生气却没有赐下终结我的奇迹,就是按着祂不可揣测的计划而行的吧。能遇见你,也是命中注定的吧,我的孩子。
      Lative看着魔王大人用勺子把仙草搅混,一脸难以置信,居然有人这么喝奶茶的。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5章 No.8 30天(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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