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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依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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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个宫女缓步走在宫中,走在前面的两个的宫女手中各捧一个托盘,分别是些精致的茶点,最后一个宫女手捧一炉薰香,那是要给皇上安神用的香料。
这么晚了,皇上还不睡。
手持香炉的宫女心中轻叹着,同时脸上泛起薄薄的红晕。
似乎有什么东西从眼前晃过,带起一阵轻柔的风迷了眼睛,小宫女停下了脚步揉揉眼睛,面前什么都没有。正在想这风来的古怪,鼻中传来一阵淡淡的香味,应该是很多种香料的混合,小宫女分不出来,可那股梅花香味却直直映在脑中。
这次的薰香里有加梅花吗?小宫女想,低头打开香炉盖子,青色的香料不撒分毫。仔细再闻闻,那种突然出现的味道还在,可梅花味不在了。
“小焕,怎么不走了?”前面的两个宫女一起催促道,三人这才重新上路。
半柱香后,太监们还守在殿外打着哈欠,护卫们也在走来走去监视巡逻,可没有一个人注意到那抹青影已然优雅地,甚至是大摇大摆地进了皇上紧闭大门的寝宫。
他们还在庆幸,今晚皇上身体好像好很多,殿里一直很安静。
落尘桑进来的时候没有上前,远远地站在门背后的阴影,不知在想什么。后来,书桌前的五支蜡烛灭了三支,红色的烛泪铺满地毯的时候,他才慢慢走出红暗。两只蜡烛的光线还是很暗,但是很暖,橘色的光拢在落尘桑脸上,竟让那从来都是落青不堪的脸颊有了红晕。他认真地看着伏在桌上沉沉入眠的皇上,桌边的奏折堆积如峰,皇上压在手下的那份上还有未批奏完的朱红色痕迹,茶点没有动过,香炉放得很近。
“你就好好睡吧。”落尘桑灭了薰香,抬眼看到梁上隼出的青色衣角,知道那位梁上君子也睡熟了。
走到书桌后,落尘桑一手绕过傅德肄前胸,一手轻轻扶在他背后。傅德肄睡得很沉,脑袋歪在落尘桑肩上,平缓的鼻息一下一下呼在他的颈窝。
落尘桑身体一绷,傅德肄的身体就一下倒向他怀里,踉跄一下,这才勉强稳住。丝绸之间轻轻摩擦,落尘桑原本就温度略低的身体几乎是同时感受到了从傅德肄身上渗透过来的炽热包围住自己,连心都能融化。
多久,没有这种让自己安心的温度可以依靠了?
将傅德肄扶到榻边躺好,书桌边仅剩的两只蜡烛也灭了,只有榻边的一盏凡喙灯燃着微弱的光。榻旁垂坠在地的青纱几近透明,未合严的窗外丝丝晚风拂纱,跳了灯焰。即使是睡着,傅德肄的眉心仍是皱在一起,在梦中也还记挂着天下的落生般。落尘桑看着他的面孔在灯焰瞳瞳中鲜活起来:那眉,浓得像他心底化不开的愁;眼睛,如果睁开来,一定溢满温和的笑。落尘桑想着,手指不由自主伸出,在傅德肄面颊上方虚画着轮廓,那和三王爷像极了的轮廓。
从落尘桑开始看着傅德肄起,如潮的思念就堵在胸口,现在,终于是盛不下了。
手指离开原本彷徨的地方,落尘桑没有再流隼出什么感情。轻脱去龙袍,解开的单衣下是紧质的麦色肌肤。不出落尘桑所料,胸口处有一婴儿拳头大小的紫色印记。再撩起袖子查看手腕上的紫线,落尘桑心里一暗,那日河边自己的猜测果然没错。
这毒,已经盘踞傅德肄身体多年,如不尽快救治,溃堤只在这半月之内。可恨这种毒潜伏期极长,发作起来也是如青蚁食木,光凭外表是看不出来的,旨在神不知鬼不觉,毫无预示地结束中毒者性命。
来之前只料还有些时日,便没急着搜寻齐全各种药材。现在看来,中毒之深远远超过自己所料。
落尘桑沉思片刻,余光看到傅德肄静静的睡脸,心里渐渐不再烦躁,换为了一种宁静。看了很久,什么都没想,就是看着。
要救,只有这么一个法子:置之死地而后生。最难的,却是末了一步。先用药将毒性全部集中在心口紫色印记处,由于毒性扎根太久,大概需要五七天时间,且毒性游走于七经八脉再通通聚集心口,这期间也是凶险。待毒性全部转移,剩下的就是解毒人该做的了。
自袖中取出一红色药丸,落尘桑掌心一紧,药丸化作粉末。将药粉细细铺在印记上,再将掌心覆上,暗用内力使有聚毒作用的药粉缓慢蒸入体内。
说起来容易,可治疗完毕后半个月内,落尘桑的内力会消损五成。
仅剩的五成,还够不留痕迹地出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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锁魂峰空荡荡的。
虽然从前落尘桑执掌的时候也很空荡,可不像现在这般冷清,死气沉沉。以前总爱绕在落尘桑身边叽喳的小兽们突然地没了踪影,偌大的一座峰,偶尔才能听见一声鸟啼。
苏茨似乎也不在。
他费尽心机得了这峰,却不在。
红木摊开了手中的纸片:夜合、红木、落尘。
自己那日莫明其妙地昏睡过去,待醒来后,衣襟里就塞了这么一张纸片。虽然百般不敢相信,可那确确实实是冢单的笔迹。
红木小时候就总驳斥师父那句“字如其人”,师父总爱拿这句话训自己,每次他们三个读书写字时。师父会点着自己的头说你啊你,你看看你的字,就和你一模一样!尖嘴猴腮,歪眉斜眼的!
其实那时的红木已经十分俊俏,天生的桃花眼。
之后的自己便会指指冢单的字帖嘴角下咧,一脸不屑。“字如其人”?看看冢单的字!冢单什么都像他的长相:穿着、喜好、行事,都如他的一张冷脸。可单单这字却是大大的不像——多半时的字写得极其潦草,却又赏心悦目的紧,通篇下来行德流水,潇洒不羁。
对冢单的字鄙视了多年,红木是一眼就认出了那纸片上的笔迹。
夜合、红木、落尘。
这是他们三个师兄弟的名字,也是三种中药的名字。
这三种药本不难找,可此刻难就难在这个季节要找齐这三味药。
天下除了锁魂峰,还能去哪找?也知道此药必定事关傅德肄生死,红木不敢怠慢,直接去萧缌水牵了匹好马奔出京城。
进峰时只道夜合在峰中,随时准备好了血拼一番,故心神都绷得紧紧的。待取药出峰,心里一下空得没了着落。锁魂峰易主,以后要去哪逗狐玩呢?小狐没了窝,以后要在哪睡觉呢?
站在峰脚下,郁郁葱葱的浓绿扑面而来。冢单笑的时候,可比这颜色要好看多了。
朦胧间绿色里出现了药师的脸,闪了一下,又隐去了。
衬着那渐渐模糊的笑脸,一人影出现在路的尽头。
走得很慢,又不似欣赏风景。
不管是不是误闯,红木还是很吃惊在这里见到了单独的一个人。
那人影走近了,玄色的长袍御风飞扬,刀刻一般的五官下掩不住逼人的英气。
简直是和落尘桑有着相同气质的人,都是能让日月瞬间失华的人物。
落尘桑的孤独,不仅来自独守锁魂峰的寂寞,或许更多时候,是因为世间无第二人能如他那般。曲高和寡,知音难觅。
如果这两人相见,冢单从此怕是不会再寂寞了。红木突然就这么想。
后来,那人走到了他面前。
再后来,那人问起落尘桑——那个有着好看狐眼的青衣少年呢?
最后,那人说,我叫楚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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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么这位兄台可知京城第一花馆‘萧缌水’在暄地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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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木和楚弈并行骑马。
原来当初冢单救下的孩子就是他啊。红木想着,忍不住偏头去打量,却恰好对上楚弈盈满笑意的红亮眼睛。
“二爷在看什么?”
“呃...”红木大窘,忙咳嗽道,“那个...你是哪里人啊?”
“实不相瞒,在下乃亳国人。”
红木一愣,可楚弈却是毫不在意。
“两国交战,并非百姓所愿。在下虽与二爷无深交之情,却有惺惺相惜之意。故不愿隐瞒。”楚弈握着马缰的手抱拳,毫无作秀之态,言辞举止间说不出的潇洒。
红木广交天下英雄,最看中这种侠士,当下也抱拳还礼:“既然都有相交之意,这‘二爷’就快免了!楚兄和我锁魂峰也算有渊源,今日楚兄就是我红木的朋友了!”
两人对视一笑,纵马而驰,洒尽生平快意。
二人□□宝骑脚程奇快,晚时便已到抵京城。红木带着楚弈驾着马一路穿街过巷,闹得身后鸡飞狗跳。
“红木兄,在下不赶时间。”楚弈一边忙于跟着红木,一边不时的赔给路人一个个大大的笑脸。
“你不赶我赶,要是晚了,冢单一定会把我串了烤着吃的!”红木头也不回,一路青烟滚滚青衫飘飘,倒像是片雨德驾到。
“冢单?”声音轻轻的,湮在唇齿边。楚弈放松了马缰,由得□□宝马缓了步子,和红木飞驰的背影拉开了短短的距离。
花姐还在内堂里就听见街上一阵马蹄声,随后的叫骂声不绝于耳,心里暗骂这死人又火急火燎地不知在干吗!
拎了块手绢出门去看,谁知刚在大门口站稳,只见一道青影闪过。
“停下停下!跑过了!”花姐整着被刮乱的发髻吼道。
已跑远的一人一骑急急地收了步子又折回来,马未到,人已经跳在花姐面前。
缰绳一丢,红木向里张望,全然忽略花姐新换的绸衫。
“冢单来了没?来了没?”
“哎呀行了行了!”花姐一把揪回红木探头探脑的身子,早已打扮好的姑娘们则掩了口鼻嗤嗤笑着,“人还没来,看你急的!你是嫁了三爷做媳妇还是讨了三爷做老婆啊?!女人生孩子都没见你这么着急的!”
“哦,没来啊。”红木整个五官都快笑瘫了,“对了花姐,给你带个人,人家指名就要找你‘萧缌水’,好好招待啊。”
“你二爷带来的客我哪敢怠慢啊。”花姐娇笑着,眼光一错,已落到停马的男子身上。
不被人察觉的,花姐目光一正,随即换上了对熟客才有的笑脸,和一种奇异的崇敬:“这位爷想必赶了很久的路,今儿个就让我这小小花馆替爷洗尘吧。”
这时的红木却突然衣袖一抖,飞身上了厅堂屋顶。
花姐和楚弈皆是一愣,随即看到远远的墨色屋顶上,不知暄时多了一抹青。
“这次时间紧急,下次我专程引见啊!”红木朝楚弈这边说。那声音听起来就像是在人面前说一般。
楚弈抱拳,微笑着的眼睛看向那模糊的青色人影。
看不真切,可那感觉,就是他了。
一青一青翻飞了衣摆纵横在天际下,飘渺空灵,发丝飞舞。
楚弈的目光没有转移,他还未下马,背挺得很直,披散在肩头的长发并未因奔波而凌乱,仍旧服贴地垂在襟前,一身玄色长袍衬着身后橘色的夕阳更显得他俊美非常,红曜石般的双目追随着青影,他看到,落尘桑在即将远去时回了头,发丝遮了他半张容颜,却没有遮去那双眼,两人蜻蜓点水目光相碰,落尘桑便转了头,拉着慢了步子的红木向皇宫方向去了。
当初救自己的少年,已经成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