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合集》今汐何汐

3、中元节

　　七月十五中元节
　　说书人早早的拎了酒葫芦回去，掌柜的一面锁门，一面叮嘱他莫要在路上喝酒，以免醉了又不知栽在什么地方，撞得鼻青脸肿。
　　“晓得，晓得……”老头不耐烦的摆摆手，他喝了大半辈子的酒，哪里是这么容易醉的。
　　说书人原是这小庄子里的教书先生，说是心上人为着别人寻了短见，就把自个儿泡在了酒缸里头，书也不教了，举人也不考了，整日里寻摸着家里物件换酒，像是恨不得醉死。
　　后来，他败光了家，就蜷到这小酒馆里蹭别人酒喝，可这非亲非故的，哪个愿意做冤大头替他掏钱买酒。
　　他也是个人精，一屁股埋在地上，给大家说了个山精鬼怪的故事，他的故事也不知打哪儿听来的，旁人竟没一个知道，他说到精彩处就突然噤了声，将一众人急得抓耳挠腮，心甘情愿的请他喝酒。
　　再后来，掌柜就请了他说书，不给工钱，管一葫芦酒。
　　小地方，避讳多，七月是鬼月，山精鬼怪的故事说不得，老头只得说说戏文里的公子小姐，旁人听得无趣，他自个儿也不得劲。
　　他走了百来步，酒瘾开始犯了，先是嗓子眼有些痒，然后蔓延到心口，又痒又麻，他拔了葫芦塞子，狠狠地灌了一大口。冰凉凉的液体入喉，却是极尽辛辣，似一把火燎过嗓子，而后窜进脑子里……他爱惨了这种滋味，只觉得四肢百骸都舒坦起来，整个人轻飘飘的，像是要升天。
　　“老头我今儿个给大家伙儿讲个鬼故事，应应景，说是有个糊涂书生，喜欢上了大户人家的小姐，可小姐那是金贵玩意儿，哪里会看得上穷书生，穷书生傻呀，他就每日给小姐写一首诗，一日又一日的，攒了厚厚一摞……”
　　说到这儿，他又灌了一口酒，可酒咽下去了，他的故事也不说了，他又朝前走了几步，迷迷糊糊的似乎有人在拽他袖子，“后来呢？怎么不说下去？”说话人有一副好嗓子，像是十七八岁的少女，声音里揉了蜜一般，甜得醉人。
　　“后来？哪有什么后来，人都死绝了，就我死不掉！”老头突然撒气酒疯来，声音大得吓人，似乎他死不掉是一件极痛苦的事。
　　“怎么会死呢？”
　　“是啊，怎么就死了呢，都说她是为了个小白脸寻了短见，将她死后的名声都弄坏了，她那样的人，怎么会做这么傻的事呢？”老头将葫芦里剩下的酒都灌进了喉咙里，他已经分不清自己是醉是醒了，他双腿打飘，几乎就要瘫在地上。
　　“这怎么能算是鬼故事呢，就你这样，也敢在酒馆里说书，真是笑死鬼了。”
　　“那你去说，看他们给不给你酒喝。”老头东倒西歪的飘着，也没转过身去瞧瞧是哪个丫头敢这么取笑自己。
　　“我说就我说，可这故事只能将给你一个听。”这么说着，一双冰凉凉湿哒哒的手攀上了老头枯木一般手臂，揉了蜜的声音突然就变了调，像是踩上了泥潭沼泽，透着股挣脱不开的湿滑黏腻。
　　“说是有一个小姐，遇上了一个穷书生，书生虽穷，却会写酸诗，骗得小姐神魂颠倒，将整个人都给了她，可小姐怎么能嫁给穷书生，家里替她安排了门当户对的好人家，小姐自然是不从的，她约了书生半夜去渡口见面，然后一起逃走，可她一个人坐在渡口等啊等啊，等了整晚都没有等来书生，她知道自己上了当，就扑通一声跳下去了……”说到这里，老头已经直不起身子了，他想要侧过身去瞧一眼身边的女子，却怎么也挪不动身子。
　　“别急，还没完呢，小姐死后就成了水鬼，可她是自己寻了短见，不等到生死簿上的阳寿尽了，根本就离不开渡口，她等了五十年，也悔了五十年，现在她阳寿尽了，你说，她要做的第一件事是什么呢？”

　　翌日，说书人竟没有出现，客人们听惯了他的故事，都有了瘾，脾气冲的已经嚷嚷起来，掌柜点头哈腰陪着不是，“再等等，再等等，老酒鬼肯定是要来的，他只要没死，爬也得爬来喝酒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