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妖谱之阿月》弥新

1、一 古庙癫道士

　　天正下着雨，凶急的雨从阴沉的天空中落下来，跟盆泼似的，水雾从地上腾起，笼罩在野草荒林间，蒙蒙一片，叫人辨不着北。
　　一个背着竹背篓的年轻人弓着身子，双手护胸，以一种怪异的姿势在泥泞的山路上小跑，在他前方，氤氲雨雾中，隐隐显露出一座破旧的房屋轮廓。
　　那是一座古庙，因年久失修早已断了香火，成了上山砍柴采药人避雨休息之地。
　　年轻人疾步跑向古庙，雨势凶猛，破庙门前的土院子里积起了一汪浊水，他犹豫了一下，快步趟过去，鞋袜里瞬间灌满了泥水，让他忍不住蹙起眉。
　　此时天空越加阴沉，大片的乌云从四面八方涌了过来，云层中不时响起“轰隆隆——”的雷声，震得人耳鸣。年轻人穿过庙檐坠落的雨帘，跑上石廊，终于歇了一口气，然后抬起腿将鞋筒内的泥水倒出来，这才转身快步往庙堂内走。
　　古庙内杂草丛生，黑沉沉的看不清内里光景，年轻人一脚踏过门槛，恰时背后一道闪电劈下，光芒照亮破庙，只见眼前蓦地出现一尊巨大的恐怖石像，怒目圆睁，手持铜锤几欲砸下。年轻人不及防备，忽然瞧见这样的凶神恶煞，顿时吓得浑身一抖索，迈进去的那条腿急忙又缩回来，狼狈的往后退了两步。
　　又一道闪电突然劈下，轰的一声击中年轻人背后的那片水洼地，吓的年轻人大叫一声，兔子一般蹦进了古庙里。
　　“噗呲——”一声细响，一点豆苗大的火焰在昏暗中亮起来，年轻人闻声望去，只见铜像前居然坐了一个人，此时正吹起火折子准备烧火。那人穿一件脏兮兮已辨不出颜色的破衣服，胡须轧面，一把花白的乱发胡乱在头顶上绑了个歪髻，瞧着很是凶神恶煞，不由得叫年轻人下意识又往后退了一步。
　　“瞧什么，还不帮着捡柴火！”那人粗嗓门吼道，顿时叫年轻人浑身一激灵，急忙找地方放背篓。
　　那凶汉子冷冷的瞪着年轻人，见他小心翼翼的打开衣袖，竟然露出一株半人高的月季，那月季根柄竟有男人大拇指一般粗壮，翠叶如云，顶端结一个洁白无瑕的花骨朵，尚未绽放。月季根茎连着一堆泥土，想来是被那年轻人连土挖出来的。
　　凶汉子冷冷的打量着那株月季，眉眼间的煞气越加沉重，不知怎么的，那月季竟似有感应一般，枝叶竟然抖了两下。
　　年轻人却并未察觉有异，将月季小心的放稳后，这才放下背篓，然后转身去偏角里搜了些枯枝叶抱到汉子跟前。
　　火堆烧了起来，庙内顿时亮堂不少，年轻人挑了离汉子最远的一角坐下，见他正在脱下鞋袜放在火堆边烤，犹豫了一下，也脱下自己脚上湿漉漉的鞋袜，往火堆边推了推，然后光着脚丫回头打量身后那株巨大的月季。
　　“从哪里挖来的？”凶汉子冷冷的问。
　　正满脸欢喜的年轻人闻言回头望了他一眼，犹豫了半响才回出两个字，“山上！”
　　恰此时，天空又一阵轰鸣，一道巨大的闪电轰一下再次击在庙前，泥水四溅，浇上门槛，庙内顿时泥水横流。
　　凶汉子面色越加阴沉，一双凶目狠狠的盯了那株白月季一眼，又问：“挖回去卖钱么？”
　　年轻人急忙连连摆手，“不是。上山采药时，在悬崖边上瞧见了它，很是喜欢，便挖出来准备带回去种在院子里。”
　　“瞧你是个读书人？”
　　年轻人点点头，脸上浮起一丝羞赧，“读了少许圣贤书。”
　　“怎的不去考取功名，反而醉心花草？难道是……为生活所迫？”凶汉子蹙眉。
　　年轻人摇摇头，“小生自幼丧亲，为了生计，打小就随村里人去山上挖草药卖钱，说起来，是这些花草养活了小生，所以小生对这些花草很感激，也常挖一些喜欢的花草带回家精心栽培。读书之事因此耽搁不少。”
　　“也不怕挖回家惹来祸患？”凶汉子冷嗤。
　　年轻人一愣，笑道：“怎么会呢？”
　　正这时，又一道闪电横空劈下，这一回年轻人和凶汉子都瞧见了，只见那灰沉的天空中，一道赤亮夺目的光纹迅疾的击中庙前的水洼，“轰嗵”一声，泥水炸开，水花四溅。两人同时掩面，挡去那扑面溅过来的水浪。
　　火堆被水一扑，“噗滋”一声，顿时灭了不少，只余半堆火苗跳跃着。
　　“今日这雷电，好生奇怪！”年轻人抖了抖衣袖，自他踏进这古庙，已经有三道闪电劈在了那水洼之中。
　　凶汉子冷哼一声，眼光再次扫上那株白月季，冷眉冷眼的瞪了半响，终究没再作声。
　　雨汹汹下了约莫一个时辰，终于渐小了。年轻人衣服和鞋子也差不多烘干了，待得雨停了之后，便起身告辞。
　　“对了，你叫什么名字？”凶汉子问。
　　“小生姓李，名茂，字草生。”年轻人小心翼翼的捧起月季，冲他露出笑容，“还未请教阁下的名讳！”
　　“癫道士。十年之后，你可再来这庙中找贫道！”
　　“啊？”草生惊讶的望向凶汉子，不明白他此话是何意思，可见他身子朝内一翻，居然躺着呼呼大睡起来。草生虽然心里有不小的疑问，可见他不再搭理自己，又不知如何开口问起，于是朝躺在草垛上的背影屈身拜别，然后转身往古庙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