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下瓜洲》宓情

1、一二节

　　正文:
　　一，菉
　　六七月时节的暖风掠过，雕琢着一整块璞玉般的湖面，细细的纹路蔓延开来，说这面上最亮眼的，便是那透光摇曳的菡萏，开得正盛。
　　朝野上下，可倒不是这般惬意，
　　上书帝王的简章已然落了一叠，年轻的帝王揉了揉额角，
　　“众卿以为，朕应当派遣何人。”
　　并不是一个能够挑起人几分情绪的调子，
　　年轻的帝王放下奏章，问起。
　　朝下众人回头窃窃私语，一阵子，有一个年老白须的臣子蹒跚踱步而前
　　“老臣以为，倒是有一人，他对这治水之事也算是颇有研究，也必然能得皇上信任。”
　　帝王眼里有些疑惑的看着他，努力的思索着朝中能够胜任的人。
　　“文官，唐菉。”
　　众大臣，也都你看我我看你的觉得，这个人委实靠得住。一派认同之声，站在人群中的唐菉一愣，似乎是想起什么，微微蹙起眉。
　　台下方阵中，浅青色衣衫的男子抬起身，走上前去，作了一礼。
　　“此乃微臣的荣幸。”
　　当唐菉下朝后，应付众臣前来询问的话语，副淡淡笑着的神情拿捏的恰到好处，笑的疏离淡薄。
　　推开家门走进里屋时，温软的笑意，在看到那个小姑娘时，怎样也不能压下。
　　浅黛色的影子有些急促的小跑过来，未看清路，踩在翘起的瓦砖上，跑变成了扑，唐菉两步将她拦进怀里。
　　有些急促的呼吸铺在空气里，双臂下随着喘息微微浮动的双肩让他不得不心情好起来。
　　“你做甚么，这般急。”
　　“想你了。”小姑娘在他怀里蹭了蹭，抬起有些发红的脸，看着他，皎洁的笑映在他眼里。
　　唐菉挑了挑眉，揶揄的看了看她。
　　“你大可再将这个撒娇的本领练的再深入些。”
　　小姑娘身子一僵，将头埋在他胸前，不说话。
　　“夫人这般殷勤，可是又闯祸了。”
　　“我给你做饭来着。”
　　嗫嗫嚅嚅的别扭样子，他尽收眼底，抬头眯着眼看着周池内平铺了一池的菡萏，苞嫩欲绽的模样，心情大好的觉得想要整治她，启唇字字带着打趣的味道
　　“哦…夫人这般体谅为夫实在是令为夫心动，只是…盘子还齐全么。”说罢，将她扶稳，朝向屋内饭堂的方位迈了两步。
　　“停…我错了还不行么。”
　　男子淡淡的回头扫了她一眼，悠闲地观赏着她那个窘迫的样子，小姑娘双手搅索着衣带，而唐菉像是故意激她一般。
　　“我不就是……牺牲了几个盘子么。”
　　他继续看着她，依旧是不言语，还想着她果然没耐心，面上表情却未有多大变化。
　　一阵的无语，给了午风一个好的理由，插在两个人之间。
　　最后反倒是她急了，面上一红，像是下了很大决心，还留有些许破釜沉舟的架势，气急的抬头，自觉很有气势的瞪上他，好似不思悔改的承认，并且还扬言他不能把她怎么样。
　　殊不知这都是那个人心里早就预料到的，眯起眼，打压着她好不容易组建起来的理直气壮，唔，她说的很对，自己的确不会把她怎样，只是……
　　他转过身，慢慢的向饭堂踱去，江蓠忙不迭的跟上，看着他嘴角怎么也压不下来的笑意，她阴郁了。抬手径的自捶了他一把，拎起裙摆，转身跑回屋子。
　　他沉沉的笑出声，也就随她闹腾，复着原路，走进饭堂。
　　直到午饭的时候，还未见到那个女子的身影，抬眼看了看桌面上微微晕着白雾的青菜，站起身，走去她的卧房，看见将头埋在双臂之间平平倚在桌角睡去的姑娘，有些头疼的打横抱起来，放在床榻上，自己也撩袖坐在床边，
　　刚刚已是布了下人去帮忙收拾出行东西，可是，如何说与她呢。
　　轻叹一声，掖了掖被沿，尽量减轻动作的站起身，刚刚踱步到门口，身后稀疏的声音让他一愣，还未转过身去，就听见了女子的声音。
　　“就说你有事绝对瞒不过我。”
　　唐菉转过身，看着女子脸上有些得意的小神情，犹豫着要不要将迈出门槛的脚步收回来。
　　挑了挑眉，接着先前的动作，走出屋内，走廊里隐隐约约的话语，江蓠是听的清的。
　　“睡够了？就起来吃饭。”
　　江蓠气恼的皱皱眉，双手将那床沿砸了两砸，立马追出去，一把手拽住他的衣袖，抿着嘴唇瞪大眼睛看着他，他整个人身形顿了顿，才回过头安抚似的摸了摸她的头，笑笑。
　　江蓠不长见他这般笑，宛如月光一般柔和，却也如月光一般的淡然无奈，虚虚实实的染上这样不同的颜色，让她说不出话来，只是拽着他的双手越发的捏紧，将本来平滑的衣袖捏出深深的折痕。
　　“我无事。”话音刚落，咕噜的声响划破了掩饰的尴尬气氛，他似笑非笑的看着她一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下一瞬又是整个红霞映上脸颊。
　　江蓠有些想给自己几脚
　　“唔，今天风调雨顺，晴空万里，很适合上街游玩......顺便吃些小吃......”
　　兴师问罪的势头被她不娴熟的收起，抬头望了望天，用起了她敷衍的语气，
　　看他还有些欲言又止，江蓠不顾脸上还未褪下的红晕，顺着刚才拽着的衣袖托着他向府外走去，茫茫渺渺的笑声出现在这清净的院落里，散进人心里，让江蓠心头一暖。

　　二，蓠
　　“师姐，什么是人道啊……”
　　江蓠一脸别扭的看着面前执着折扇，白衣印花的女子，
　　女子回头弯了弯嘴角，合上扇子，握着扇柄，直直的敲在江蓠的额头上。
　　“唔，叫你好好看书罢，人道就是人的道理，记着啊，下次就不告诉你了。”
　　“……”
　　江蓠额角跳了那么一跳，觉着师父真是教出了一个不说话，风采绝佳，一说话，人品奇怪的弟子。
　　毕竟有人能够如此淡定乃至平静的，开口胡诌也算是一门本事不是？
　　她自小是被师姐带大的，在她看来，师姐堪比她的母亲，虽说不上疼爱，但至少，从未让自己吃过亏，
　　师姐也是很少吃亏，她说过，自己不能吃亏，让自己吃亏的事必须得发生在师父面前，这样才是极好的，才能引起师父护短的心理，江蓠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然后又眼里光亮一闪，拽着师姐衣袖，一脸兴奋的说
　　“师姐是不是想要当师娘？”
　　师姐一愣，笑了笑，拍了拍年幼的江蓠，并没有言语。
　　江蓠直到十二岁之前的生活都很好，每日与师姐对着消磨时间，陪着师姐偷看师父讲课，师姐带自己跑出师门去街市上游玩。
　　而她从未想过，师姐那样的人，也会整个崩溃，她带着糖去找师姐，师姐坐在椅凳上抬眼看她都是一派苍凉，江蓠慢吞吞的走近，拽了师姐的衣袖，然后张开手，手中躺着的糖块却被从上而下的水珠稀释，她睁大眼睛，看着师姐紧咬嘴唇像是会咬出血一般的样子，隐忍着哽咽的声音。
　　抬手抚了抚女子的墨发，想要安慰她，
　　那个女子抬手将江蓠摁进怀里，蜷缩起身子，声音沙哑的开口。
　　“蓠儿，师父走了......”
　　江蓠还记得，她叫师姐去追师傅，师姐可以去追。
　　那时候，年幼江蓠完全没有理解到师姐说师父走了，是什么样的意味，安慰的话语脱口而出，一味的抬起自己的小手，轻轻拦着师姐的后背，直到那个素来吊儿郎当又逞强的人松懈下来，倚着自己的头顶大哭一场，一夜，她们互相守了一夜。
　　翌日，她是在师姐的床榻上，醒来的。
　　江蓠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过去的，只是站起身，穿好鞋子。
　　深色的木桌上，白色信笺苍茫的刺眼，一如这个深冬季节染了整座林子的白毯，她颤抖着双手，将信从里面抽出来。
　　江蓠只知道，师姐也走了，信上说，她去陪师父了，
　　她说蓠儿总是说自己想要当师娘，她这一回，定要当上。
　　跌跌撞撞的冲出房门，冲进学塾一旁下山的树林，踩着略比周围浅些，还未被新雪掩埋的脚印，急促的呼吸着，脚步越发的加快，偶尔还被不平的地面带的一阵踉跄，绕过一棵棵染了雪的长青树，终究是双脚踩空，滑下雪坡，江蓠抑制不住全身上下的颤抖和寒冷，她双手撑着地坐起身，眼泪和雪水混杂在脸上，双手的温度化去地上一层的新雪，按在泥土上，火辣辣的疼痛从双手穿来，她哽咽着，声音荡在山林里。
　　“师姐...你走了，留下蓠儿怎么办......怎么办......”
　　江蓠弯下腰，将苍白的脸颊贴在雪地上，慢慢的闭上眼。
　　睁开眼的时候，她不知道在哪，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只是下意识的抬手，看着手上包裹着的布带发愣。
　　“醒了。”淡淡的声音响在身旁。
　　江蓠眼神丝毫不动，还是紧紧的盯着双手，好象是要抓住什么一般。
　　唐菉撩袖坐在一旁，不言不语的看着发怔的小姑娘，他抬手将她的身子扳正，那双他包扎时已被雪水冻得通红的手，上面还有着三两道零星的划痕。
　　江蓠抬头看着他，眼泪盈满眼眶，洒在他的手背上。
　　他愣了一愣，刚想站起身，小姑娘立刻坐起来，扑进他怀里大哭起来。
　　双臂下的身子颤抖的厉害，像是受了什么巨大的惊吓一般，哽咽声从早已沙哑的喉咙里传出。
　　几次的询问都没有听到她言语，唐菉叹了口气，有些犹豫的抚上她的后背，有一下没一下的轻轻拍着，
　　“……冷”
　　“嗯？”
　　又是沉沉的睡过去，唐菉将她放回床榻上，替她掖了掖被角，踱步关上门走出去。
　　踏进书房，唐菉揉了揉额角，坐在木桌前，随意的拿起一本书籍，一只手握着，另一只手扶在桌上，不知为何，他觉得静不下心，不过一会儿，闭眼叹了口气
　　抬头望着窗外不知何时又飘起的雪花，这是这个月的第三次雪，这让他想起自己是在附近一个大私塾的山脚下碰见这个姑娘的，当时有个老人扶着她，那个姑娘已然昏过去了，脸上的泥水混杂，脸颊也有些冻伤的痕迹，
　　“这位公子，能否救救这孩子。”
　　老人说她是来山下给学塾的孩子送冬季的衣物的，这孩子就躺在那，她的孙侄说是这是山上斋人的徒弟，可是据说那位斋人不久之前就出山了，送回去也没人管理，所以老人就想带她下山，不过却被侄儿组织带回家，
　　他那时自发的将老人臂膀搀扶下的小姑娘带回了家。
　　唐菉两年后准备科考，才在京城附近定居下来，碰巧离那山头也挺近，并未经过多加思考，只是觉着这孩子眼熟，就将她带了回来。
　　正在想着，听见门口木板发出的声响，他将视线从窗户拉回到门口，
　　那个小姑娘双手紧紧的扣着门框，抿着嘴唇，看着他，站起身，疾步走近她，将她的身子拽进屋子，将门关上，转身低下头看着她，小姑娘还是刚刚的表情没有变化，
　　“怎么了？”
　　唐菉抬手拂掉她头上的雪花，一系列动作让江蓠整个身子僵了一僵。
　　“......师姐...”
　　她想起了师姐那个明明眼神似水却毫不轻柔的将折扇敲在自己头顶的动作，低下头，湿了眼眶。
　　唐菉将她带回房间，扶上床，她就一直看着自己。
　　替她收拾好鞋子，坐在床边，看着小姑娘眼里铺天盖地的绝望和难过，
　　“师姐走了.....他们不要蓠儿了...”
　　“蓠儿？你叫什么。”
　　“江...江蓠。”
　　本以为她不会回答的唐菉愣了愣，随即笑开，抬手揉了揉她的头发，
　　“江蓠，我也叫你蓠儿？”
　　沉默蔓延，唐菉望着听到称呼就抬头瞪大眼睛看着自己的小姑娘，屋内的烛光飘忽的一闪一闪，印进小姑娘的眼里，她一瞬间像是溺水的人抓到救命稻草一般的，抬起手抓住他的衣袖，扯着他，青色的长衣袖衬的一双小手颤抖得发白，可见拽住衣袖的人使了多么大的劲儿，唐菉动了动嘴唇，还是将涌上来的疑问压抑下去，只是带着笑意，淡淡的问她是不是不愿意，而后一回头，便看见小姑娘眼光灼灼的看着自己，有些激动的问
　　“你会不会走。”
　　有些像是卑微的祈求，拽着他衣袖的双手随着他的沉默不给予答案的软下劲来，有些颤抖的低下头。
　　这是唐菉将她带回来几天内，江蓠头一次主动说话，看着面前眼中好不容易有些光彩的小姑娘，失落的低下头，唐菉安抚一般的回答
　　“我不会...”

作者有话说

　　文笔不好，请海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