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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第十一章 ...

  •   这样的弱小之国现在之所以敢在他面前无所顾忌地晃悠,就是仰仗着比他强上那多的王耀的保护。在本田菊看来,着实是令他心中忿忿不平。尤其是王耀一路上与他相处的闲适随和,任勇洙与他交谈的笑意激动,他都一一看在眼里,激起的更是五味杂陈,搅得脑中空荡荡的一片。
      他是尾随者,想做到冷眼旁观,却无所适从。他只能眼睁睁看着两人一前一后,时不时谈笑风生。
      任勇洙和王耀的交谈他完全听得懂,可是他既没有插话的机会,也没有插话的必要。

      我明明比他还要想去接近你,我明明比他还要仰慕着你,我也是……
      本田菊咬住了左手拇指,微微抬起的想要向前伸去的右手紧紧握成了拳放回了身侧。他闭上了眼睛,微风送香,晴暖的阳光照在身上,他却觉得心底冰凉。他想喊住他,拉住他,可他不能那么做。

      他的身边此刻伴着的是任勇洙,他的属国。

      唯一听见的就是他们远去的脚步声,他突然很希望王耀喊他一声,叫他的名字,或者仅仅是回头看上他一眼。那枚悬着的同心结变得越来越烫,他甚至都滋长出了将它解下收起的怯懦。即使是“同心”,那也不会是真正的同心同意,王耀和任勇洙之间就远比他来得密切。
      他们越走越远,脚步声亦渐渐消失成空。本田菊一直在原地默默地等着那一分不可能,却等来了宫人的传讯——宴会开始落座调位。他惊愕地仰头望日默算时辰,不经意间已过了这多时候——最后一眼,他投向了那朵最为富贵芳华的牡丹,眼里敛着的寒光一闪而过。
      随后他快步赶入大殿,家里的使者们在门口立着,见了他便纷纷恭敬地行礼。本田菊低声地向他们吩咐指示,拢成一个小圈子秘密地商量着什么。王耀的上司还没有来,各国与他们的使者正在陆陆续续地按照一贯的次序入座。
      任勇洙闲闲地向自己的位子走去,却被本田菊的一个使者拦下。本田菊向王耀盯了一眼,便快步绕到任勇洙身前,半拔出了手中长刀。
      “谁敢占此座。”他径直站在王耀手边的方桌外围,背对案台,朝一众人淡淡说道。而眼睛却只是挑衅一般地瞥向被截在半路的任勇洙。这分明就是任勇洙的位置——众人皆这般想道,也并不打算多管闲事——独独任勇洙气得紫涨了脸皮,他从未在王耀身前受过此种侮辱,况且当着这么多的使者面前,实在是令他无法容忍。

      “无礼!”“过分!”“谦虚礼让之道何在!”
      议论声纷纷杂杂,嗡嗡絮絮,却始终碍于君威不成气候。本田菊因而只是装作听不见,眼看着众人切切喳喳。趁这个当口,任勇洙带来的使者已经拥到了本田菊身边,将他围到正中。本田菊的使者从各个方位冒出,穿插在包围圈内外,皆举起了随身携带的横刀,虎视眈眈。
      双方的紧张气氛悄然升级,一触即发。偌大一宫殿上,却又是鸦雀无声。王耀冷眼看双方对峙,并不言语。
      眼见着事态已经闹到无可收场,本田菊忽然将手里的刀弃到了地上,端正地跪坐到王耀面前:“求大哥赐座。”
      少年的声音低沉,正值变声期的沙哑。任勇洙惊奇地打量着本田菊出格的放肆举动,一时倒也不知如何是好。
      王耀抚着座椅的扶手,微微沉吟:“何必呢,菊,座位次序不以身份亲疏排次,你大可不必如此。”
      “求大哥赐座!”本田菊没有起来,谦卑地伏下了身子,那殷红的络金红绳编织的十字同心结亦垂了下来,摇摇摆摆,甚是晃眼。
      任勇洙欲言又止,只是惶急和迷茫地摇头,向王耀发出无声的求援。他从未遇过这种事情,眼看着本田菊这个与他相比身份低微相差甚远的岛国为了争抢座位而大打出手,以刀剑相威逼——这是他不曾想到的。

      王耀缓缓起身,下台,执起本田菊的的手,邀他入西席第二位。紧挨着吐蕃——这个身阔体壮,目若寒星的高大少年,向来不是很得王耀的心性,粗疏豪爽,不知礼数。因他的强壮勇武,在王耀宣令的宴席上总是最受重视。本田菊知道,他不是好惹的——对谁他都敢登时虎目挥拳开打,也不知有多少次冲撞过王耀和其他国家。
      此时他只是抱着双臂,斜睨着本田菊,鼻孔里吸着气。过不了一会儿注意力却又放到面前大盆的肉块上,伸手便抓啃,不再去理他半分。
      本田菊坦然坐上了理应由任勇洙任席的座位,脸上露出了激动与骄傲的绯红。他竭力不让别人看见他脸上的笑容,便努力将脸绷紧了。
      众人见此便也渐渐安静了下来,王耀轻轻对他说道:“别这样任性,菊,那也会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只要能离你近一点。”他喃喃地答道,眼睛盯着他被王耀握在手里的那只手——他的身形和他相比还是小了些,手也是。
      听及此言,王耀一怔。本田菊低头浅笑的模样深刻地烙在他的脑海里,他的温柔,谦和,顺从的表情,既让他满足,也让他的心里微微起了莫名的涟漪。他扫了一眼任勇洙,他正低眉顺眼安安分分地坐在自己指定给他的座位上,并没有表现出任何的不满。
      也许内心里会有不平和的隐怒,但表面上仍是波澜不惊的平静模样——王耀打量着任勇洙和本田菊,两人彼此不望一眼——小孩子之间的斗气偶尔也有可爱之处,他自得地笑了笑,不作他想。

      “丝绸……瓷器……乐器……典籍……摆设珍玩……武器……”王耀清点着回赠,他对每个前来朝觐的国家都是如此,赏赐他们的物资往往远超于献上的朝贡品物的价值。
      这一份是特意留给本田菊的,上司号令他的使者前来领赏。本田菊捧着回礼,感激不已地望向王耀,他只是对他一笑。

      一笑之间,有多少言语尽在其中。

      我与你如此相近,却不知哪天能与你平起平坐。
      本田菊站在木船上遥望那片广袤的土地,那里山水壮丽,物产丰饶,那里民风纯朴,国家富强,那里属于他——王耀。
      “下一次来的时候,牡丹也一定开了吧。”他嚼起王耀临别时送予的牡丹饼,口里的香甜使他更加深刻地记住了那种美艳富丽的花朵。

      满城的落樱,惹起几多相思几多梦。

      走在路边,本田菊更多的是唏嘘和感慨。身边处处看见似曾相识的景象,不仅没有消却他的思念之情,反而更加让他更加沉溺其中。那不曾泯灭的念想让他坐立不安,几欲成狂。现在的他已不再是那个面容稚气内带老成的孩童,足足脱落成一个少年模样。改变的疼痛已逐渐被他习惯,他学会了忍耐和克服这种不适。
      那么长的日子里,他被限制在家里不曾出门。有太多的事情要他处理,太多太多次,他都忍受着一种名为思念的苦楚。他的目光穿透蒙蒙的海雾,越过了滔天的波浪,和海风一起,拂向西方。平安时期安于享乐的贵族们告诫他出使的费用高昂且没有必要,历经百年他们已经见识够了王耀家里所有技术的先进。以后要做的只有理解——消化——吸收——改变就够了。
      本田菊想以沉默表示抗议,却还是勉强承认了他们的说法。一开始看着满朝议事大员中规中矩地穿着唐服,模仿王耀家里的那一套上朝退朝的模式,本田菊立马觉得有一种强烈的穿越感,差点好几次相信王耀会不经意地从哪里站出来,一如他在朝上的潇洒随意。如今,他已经是换上了一身唐服,纯正均匀的紫色,仿照王耀服饰样式制的流云花纹绣满了袖口衣角。他的起居饮食,住宅出行,皆是仿着王耀——他的人民自然也跟着效仿。一时之间,举国上下竟是一一按着王耀家里的模式运转了起来。
      “上面虽不支持相互的正式走动和访问,然而民间却是非常积极地往来呢。”本田菊浅笑,他心里相当清楚,他的人民对唐帝国的向往和渴慕一时半会儿根本消停不下去。即便是担心经费花费过多而大幅削减,只要……只要想的话,有什么不能做到的呢?他随着一艘商用民船漂洋过海,身边几乎没有带什么人手。身边掌权者倒也不怎么管束他,只要不再多花费财物,能够省下开支就好。

      当例行等来通报的时候,本田菊竭力抑制住了呼吸的急促——他已经比以前的紧张好了太多。听那些人说,似乎今天他选的日子不巧,王耀碰巧还有其他重要的事情要做。
      他轻轻叩开他书房的门,王耀好像不敢相信似的瞪大了双眼。他明显瘦了一圈,那种大度的气派也似乎收敛了不少。他盘腿坐在床沿,手上的一叠交子落到铺上。
      “你怎么……”本田菊本想说“这么憔悴”,却还是咽下了肚子。他非聋非瞎,早就从各种渠道知道了王耀身上所经历的一系列变故。只是在真正看见他的时候,总觉得比他想象中的处境还要糟糕一些。
      “啊……你是……菊?你怎么真的来了!”王耀站了起来,声音里带着一丝不安和惶急,“你就呆在这里……”
      “不,我跟你走。”本田菊态度安详,甚至还笑了一笑。
      王耀收起了那叠物事,嗟然叹气:“……真拿你没办法。”
      此言一出,本田菊便规规矩矩地跟在王耀后面快步前行。记得那时他还很矮小,只够到他的腰。如今,如今已是能与他齐肩并步,这叫他如何不高兴喜悦?
      然而,当他一只脚刚踏入大殿时,却听见王耀的小声叮嘱:“等他们一来,你就从屏风后面的宫侍走的小道出去。”王耀话音刚落,通报来者的声音就再次响了起来,他闪身躲入屏风之后静观其变。来者既不向王耀请安,也不寒暄什么,一通乱吼,王耀试着不卑不亢地与他争论,却还是被压在下风——从双方语气就能明显地听出来。
      孰强孰弱,孰高孰低,立竿见影,本田菊不愿再多听半点,便蹑手蹑脚地从屏风后面绕了出去,继而走回了王耀的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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