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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Chapter 6 ...

  •   心事莫将和泪说,凤笙休向泪时吹.肠断更无疑

      是夜。
      再见,康熙并没有忙着与沈宛互诉思念,而仅仅是搂着她,两人久久沉默着。沈宛靠在康熙肩上,享受着心灵难得的平静。
      若是有一天面对他也不能再心平气和了,该怎么办?
      “宛儿,太冷吗?”时值九月,秋风稍起,沈宛冰冷的体温让他忧心。
      “不冷。”孩子没有了之后,她的体温就一直很低,而她,再也不惧怕寒冷了。
      虽听她这么说,可康熙还是脱下外衣披在沈宛身上。江南的月,上次看已是近六年前的事情了。
      “此次南下,可是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办?”沈宛轻声问。
      “宛儿,今儿咱们不谈这些好吗?”心中有一种很不好的感觉。他爱她,宠着她,可是却也觉得自己欠她的东西越来越多。
      他付出了,她同样也给予了。可是这份爱为何今天看来那么不对等?他欠她,欠了好多,欠了一生一世。
      无声地叹了一口气。“宛儿。你怨朕吗?”
      “怨过。”
      沈宛的话让康熙浑身一震。
      “可是,就是离不开。”
      “我欠你的。”他的脸上净是苦涩。
      “玄烨。”沈宛看向皓月。此刻有他的怀抱可以依靠,心中的清苦竟神迹般地退了许多。原来,只消他一个怀抱,她就可以咽下世间万苦。
      静夜起相思,她只是在想,如果恨离此刻在他们怀中……
      “嗯?”
      “恨离。我们的孩子,名叫沈恨离,不要忘记了,好吗?”
      还着她的手陡然收紧,然后颤抖。许久,康熙松开了她,他单手抬高她的下巴。“为何不哭?”
      沈恨离!
      他的孩儿竟叫沈恨离!没有冠他的姓……
      他现在就在她身边,为何她不哭!
      沈宛仅是微笑着摇头。
      他在她眼中看不见一丝泪光,冷若清秋。
      “玄烨,我不是故意把他弄丢的。我想要他,可是……”她别开脸,转而空洞地看向一处。“我要不起他……”
      “咱们还年轻,孩子随时可以再要。”康熙安慰她。
      沈宛摇头,转身依偎进他怀里,像只猫咪一般呢喃着。“不要孩子了,不要了。我有玄烨就够了,我只要玄烨……”
      在孝庄的睨视下狠狠地摔了一跤,她已经清楚自己有多不自量力了。她能留住他多久?一晌贪欢也罢,她只想在这一刻留住他。
      她少有的撒娇举动,让他心情无忧来地更加沉重。
      “玄烨,若是哪一天你不要我了,会不会一声不吭地离开?”
      “不会。”
      不会就好……那应该会知会她一声的吧?也好。至少她不会像个傻瓜一般再在这里傻等。
      “你这个女人!”这么多空闲的时间,原来都是在胡思乱想这些东西!“你听着!我只说一遍!”康熙掰正沈宛的脸,让她正视自己。“我,爱新觉罗玄烨,此生只爱沈宛一人,如若背弃,必遭天堑。”
      沈宛没有阻止他的动作。她像个孩子一般笑着。就算只是谎言,这也足够了……他是真的爱她,她知道。
      只是,她爱不起,他要不起……
      恨离……那匆匆一眼,就是他的孩儿……
      知道孩子没有了的那一刻,他钻心地痛,可是却也更担心她,忧心她如何面对一切。她告诉他,她很好,可是他根本不相信。
      他恨自己,恨自己不能陪在她身边。
      失去孩子的痛没有延续很久,他早已被争食埋没,只是午夜梦回的时候时常汗湿惊醒,然后心微微地抽疼,他不知道那一刻她是不是也在心疼……

      沈恨离……
      “皇上?”李德全出声提醒主子,煞是疑惑。这一份奏章,皇上已经看了将近半个时辰了。
      “容若。”康熙干脆放下手头所有的事情。“你可知恨离何意?”
      纳兰性德一愣,随即点头。
      “朕这两天一直在疑惑,为何宛儿要为孩子起这样的名字。恨离……朕不懂……”他皱起眉头。这个名字,恨离。她告诉他孩子是她不小心没有的,可是为何要恨?他说过,想要孩子他们可以随时再有。
      孩子没有了,她伤心,这他知道,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他也痛不欲生。可是,时过境迁,她依旧耿耿于怀,甚至要靠佛性安抚自己,这又是为何?单纯的失去,会如此吗?
      “派人去江宁把曹寅给朕找来。”康熙突然下令。既然大家都不肯说,那他就自己查。
      “皇上!”纳兰性德单膝跪地。“请不要再揭开沈姑娘的伤疤了,她好不容易才淡忘了一些。”
      见纳兰性德如此讲,康熙更是觉察到了其间的蹊跷。他眯起眼,目光阴沉了下来。“朕的孩儿,并不是宛儿不小心流掉的。”他语气肯定。
      纳兰性德不语。
      “纳兰性德!”康熙大掌拍在书桌上。“你知道事情的真相,可是却不告诉朕?你可知,谋害皇室血脉是怎样的罪过?知情不报,你是想将你阿玛一起连累了?”
      纳兰性德低头不语。
      “你到底说是不说!”康熙大步上前,一把扯起纳兰性德的衣襟。
      “皇上,孩子已经没有了,又何必如此执著。”
      “那是朕的孩儿!”康熙咆哮。
      “就像沈姑娘说的,多一个心怀怨恨的人又是能如何。”
      “朕要杀了那个人!”
      “皇上杀不了那个人。”纳兰性德笔直地望进康熙眼中。
      康熙瞪着纳兰性德许久。起先是愤怒,再是不解,然后是疑惑,然后眼中开始聚集起惊讶与不敢置信。他推开纳兰性德。“是……”
      “皇上!”纳兰性德再次跪地。“您若是真的怜惜沈姑娘,就不要再追问这件事情了,今日微臣所说的,您也当做不曾听过。”
      是他至亲的人……不!他不相信!绝对不相信!
      “皇上可曾记得沈姑娘布施天下七日?可知她每月初一十五开济贫民?灵缘寺旁的那个墓塚……”
      还未等纳兰性德说完,康熙便冲了出去。
      “皇上!来人……”
      “李公公,我会跟着皇上的。”纳兰性德快步追了出去。
      “爱儿恨离之墓”,康熙远远地看着墓冢。
      “求得,放下……”他的目光掠过石壁。宛儿,你竟是受了多少苦?原本他以为的爱,竟让她遭受了这些……
      沈恨离……
      孩子,你可怨恨皇阿玛?因为皇阿玛的关系,让你来不及见到这个世界便夭折了;因为皇阿玛,你额娘承受了那么多。
      你,可怨阿玛?
      天空飘起了细细的雨丝,冰冰凉凉,就如同沈宛的体温一般。心头突然撞击过一阵剧痛,痛得他直不起腰杆来。
      走近,康熙缓缓地跪倒在墓前。“恨离……”
      纳兰性德远远站在一边守护。看着那副扛起天下苍生重担的肩膀此刻剧烈地颤抖着,他无言以对,此时说什么都是枉然。
      突然发现,这个威严庄重的王权偶像,此刻脆弱地不堪一击。他是个父亲,一个痛失爱子,心疼自责地想杀了自己的父亲。
      他流泪,却哭不出任何声音。对孩子的歉疚,对沈宛的歉疚,此刻如山下潮起的太湖湖水一般,几欲将他灭顶。
      烟雾般的雨丝,将天空与太湖密密地编织在了一起,就如同此刻断肠人的心绪一般,绵绵地,将天地一同倾倒塌压了下来。
      喘不过气的痛,彻骨……
      这是,生命无法承受的痛……
      而今日之后,皇上与沈宛之间又该如何?一切都不曾改变,可是一切却又都变了。那一条他们两人曾经共同拥有的生命,如同他们之间的未来一般,悄然流逝。守护着的江山,所付出的代价,又岂止如此?
      此恨何时已。滴空阶、寒更雨歇,葬花天气。三载悠悠魂梦杳,是梦久应醒矣。料也觉、人间无味。不及夜台尘土隔,冷清清、一片埋愁地。钗钿约,竟抛弃。
      重泉若有双鱼寄。好知他、年来苦乐,与谁相倚。我自中宵成转侧,忍听湘弦重理。待结个、他生知已。还怕两人俱薄命,再缘悭、剩月零风里。清泪尽,纸灰起……

      “怎么才出了一趟门,就变成这样。”沈宛惊讶地起身迎向搀着昏昏沉沉的康熙的纳兰性德。“发生了什么事?”
      “淋了雨,受累了。”纳兰性德顾左右而言他。“我先将他扶进去,你帮他擦干身子。”
      “嗯。”沈宛亦步亦履地跟在两人身后。
      “奴才这就去请御医来。”御医在苏州驿站,离“一痕沙”有一段距离。
      “李谙达,先让人煮生姜茶上来吧。”康熙被扶上了床,沈宛已经拿了干爽的衣服站在他身边了。
      “是。”一下子房间里就只剩下两人。
      沈宛用最快的速度脱下了康熙身上的衣物,并用干布巾细细擦拭,擦拭干了身子,她给他换上了干爽的里衣,盖上被子。
      “玄烨。”沈宛坐在床头,“配合我一下,把头靠在我腿上,我帮你把头发擦干,不然要生病了。”
      细细地擦拭着他的头发,回神才发现,他已经盯着她看了许久。
      “这么大的人了,还跑出去淋雨。”
      康熙叹了口气,侧身抱住沈宛的腰身。淋了一天的雨,却始终淋不去心头的自责与心疼。她不该收到如此不公平的待遇,他想为她讨回一个公道,却不可以那么做。
      皇祖母怎么能忍心?忍心害了他最心爱的孩子?仅仅因为孩子的生母无权无势吗?孩子是那般的无辜……
      他还来不及看一眼这个世界,甚至……宛儿她……
      “玄烨,怎么了?”腰间的力道越来越大,沈宛疑惑地开口询问康熙。
      “宛儿,说些佛理给我听。”
      沈宛浅笑着,素手轻抚着他的发。“遇见不顺心的事情了?玄烨也有想不通的事情吗?”
      “宛儿,这次我想不通,解不了,原来把自己囚禁起来的感觉是这样的,我……”他将头埋在沈宛怀中,闷闷地。
      “佛渡不了人,只有自己能放了自己。”
      “我……放不开。”
      “八苦中,人总认为放不开最苦,今玄烨也尝到了,其实我有些开心。”
      康熙转头,从沈宛怀里仰视她。他看见她温婉的笑,却不若曾经那般沁人心脾。他眼中装满了心疼。“为何?”
      “玄烨你总是游刃有余,有的时候,我甚至认为你是无情的。今日你为情所苦,不论那个人是谁,我都高兴,至少你有了凡人的感情。何为放不开?在你看来,你放不开心中所苦,可是在我看来,你放开了你自己。”
      伸手细细描过她的眉眼。“让我苦的人是你。”
      沈宛疑惑,但依旧沉默。
      “你总是将苦放在心里。什么都不跟我说,受了委屈自己承受,受了伤害默默忍受。这几日我总在想,是什么让你如此放不开,非要每日去佛寺才能安宁。宛儿,回首看我们这六年走来的路,模模糊糊,我竟看不见自己的一丝付出。我总是在你身上予取予求,却从来没有真正给了你什么。我欠你,一直欠你,越欠越多……”
      “你把我放在心上了。”握住他在她眉梢游走的手,沈宛低声道。“这就够了。”
      “不够!我想将你留在我身边,把我有的全部都给你……”
      沈宛点住康熙的唇。“玄烨,你知道我要的并不是这些。我想要的,你现在都给我了,我没有不满足。”
      康熙只是摇头。
      “不要觉得亏欠了我,我不要你对我的爱建立在怜惜和愧疚之上,这样只会把我远远推开。”
      “宛儿。”康熙握紧沈宛的手。“答应我永远不会离开我。”
      “如果我可以不离开你,我就绝对不会离开。”沈宛答道。
      她话中隐含的意思,如今康熙隐约懂了一些。她总是在为未来的事情设想,她从来不给他承诺,也不要他的承诺。他们的未来,太多不确定,太多变数,太多……障碍……
      “我想要个宛儿给我生的孩子。从热河回京后,看到那些妃嫔,我总是在想你大腹便便的样子,想着你腹中孕育着我们的孩子,我就没有由来的感到幸福,这跟我这么多年来见到儿女出生的喜悦真的不同。宛儿……”
      见他急切地想表达什么,沈宛仅是用手轻轻拿捏着他的后颈,希望他能稍稍放松一些。
      “好多次,我都几乎控制不住冲动要逃出京城来看你。我想跟你一起期待孩子的到来,还想像你在信中将的那般,在深夜听孩子的心跳,用手去感觉孩子像个小圆球一般在你腹中滑动的瞬间……”康熙眼眶泛红。“可是我甚至连这样都来不及就失去了他……我不止一次在心里构想,亲自教他做人的道理,亲自教他骑射,亲自教他帝王之道,亲自将我拥有的一切都给他……”
      “玄烨。”沈宛有规律地继续受伤的动作,脸上只剩下苦笑。她曾想过,如果他与她提起孩儿,自己会哭,可是今日却发现,她已然流不出眼泪来。“如果孩儿给你的回忆能是幸福的,这就够了。”
      她与他分享的一切,他如此清晰地记在心里。失去了,但是如果在他心里的记忆依旧鲜明幸福的话,那比什么都好,比什么都好……
      “那你呢?”康熙脸上只剩下痛苦。
      “我……”沈宛深思。“我只是不想忘记了他。”不论记忆是幸福还是残酷,只要往不了,就好。
      “我们都不要忘……”他哽咽,躲在她怀里,第一次与她一同心疼缅怀逝去的孩儿。可是他也发现了,自始至终只有他一个人流了泪。
      这个女人,她坚强地拒绝流露一丝脆弱。她不流一滴眼泪……
      几近叹息的语气,康熙终是没有勇气询问她一切。“我要替孩儿积功德,让他能早登极乐。”
      “嗯。”沈宛点头微笑。
      怎样才能永远将她留在身边?“宛儿,咱们再要个孩子吧。”
      他的话让沈宛全身一僵。
      “我想要个孩子,被皇祖母拿走的一切,咱们全要回来好不好?”
      “不好。”她淡淡地凝视他的眉眼。“你爱新觉罗家的孩子,我不要。”
      康熙愣愣地看着沈宛,彼时心痛难以附加。谁说男儿有泪不轻弹,他看着她,泪水滑出刚毅的眼角。
      终于,覆水难收了吗……
      “宛儿……对不起……”抱紧沈宛的腰身,康熙最终还是只能溢出一句抱歉。
      “对不起……”她亦愧于他。
      清泪尽,纸灰起……

      便做春江都是泪,流不尽,许多愁

      对百姓来讲,受战争伤害最大的是他们,可是战火过后,最容易从战争里恢复过来的,也是他们。没有了生命的威胁,他们的注意力又重新回到了——如何活下去的问题上,以及,远在宝岛的亲人们的安危。
      台湾海战期间,福建沿海实行了极其严厉的海禁。那次的海禁是由姚启圣全力实行的,可是康熙二十二年十一月,正当朝廷以□□告祭孝陵的同时,姚启圣逝世,享年六十。
      由于对福建各项情况最了解的人不在了,所以何时再开海禁成了目前争议比较大的问题。开海禁的事情就此耽搁了下来。
      载着“皇帝”南巡的皇銮现在才刚出了京畿之地。康熙此次秘密南下不止为了早些见到沈宛,更为了去福建视察。
      只不过现在,去福建的目的,除了视察之外,更是想探视民情,了解民怨,解决民生。
      他承诺她要为他们的孩子积复得,此时能做的,也就只有这个了。
      他们的恨离,他能为孩子做的,如今只有这些了。
      待康熙一行来到福建,早已在这里等候他们的是吏部右侍郎陈廷敬。淡淡地看了沈宛一眼,陈廷敬便开始向康熙说明这几日他见到的情况。
      “……所以,微臣还是认为,海禁尽早要开。”叙述了许久,陈廷敬简短地发表了自己的看法。
      “朕也……”康熙刚要开口便发现沈宛无精打采地坐在一边。“宛儿,累了?”
      突觉目光都集中在了自己身上,发愣着的沈宛回了神。她摇头,然后站起。“屈儿,陪我去外面看看。”他们在国家大事,这样的场合并不适合她一个女子在场。收到陈廷敬的探究和稍显不满的目光,沈宛起身出去。
      “皇上……”陈廷敬的声音再次想起,康熙也只能重新投入关于“开海禁”的讨论。
      时至十月,秋风稍起。沈宛一袭白衫,外罩白纱,发似流云,曾经灵动婉约的眉目如今淡然清冷,带着淡淡的疏离,俨然如飘然欲去的仙子。
      微微向紧闭的房门看了一眼,沈宛扯出一抹浅笑。又是一位贤能的忠臣,玄烨的江山,天时地利人和。“屈儿,做人当如此。”
      “姑姑,咱们去前堂转转吧。”欧阳屈仅是表示明了地点头。十四岁的欧阳屈,已然成为一个让小姑娘家脸红心跳的翩翩美少年了。许是从小就跟了沈宛,日夜相对,他的眉宇间竟有了几分沈宛的影子。与沈宛是有相像,只是那一双像极了他生母的媚眼,让他从小到大无论走到哪里都被人误认为是女子。
      “好。”十四岁的欧阳屈,已稍稍高过沈宛,在同龄的孩子中,显得异常出众。“屈儿。”
      欧阳屈转头看沈宛。
      “没什么,只是突然觉得屈儿长大了。”沈宛笑起,是已很少见到的开怀。初见他时,他还只是个失了父母,尚在襁褓之中的可怜孤儿。而今,已然成为她生命的支柱之一。什么时候,他们之间的角色变了。
      “姑姑终于注意到了。”欧阳屈也笑,他单手牵引住沈宛的手,脚步轻缓。
      “是啊,我的屈儿长大了。”沈宛随着欧阳屈的牵引,缓步向前走。
      “所以今后可以由我来保护姑姑了?”欧阳屈似询问,可是用的却是肯定的语气,随即又像是怕沈宛拒绝一般,补充道。“是姑姑自己说了我长大了的。”
      “好。”她满足地笑着。沈宛回想起幼时的欧阳屈,小小个头,无论到哪里都以她的保护者自居,煞是可爱。“一直都是屈儿在保护姑姑。”
      “屈儿不止要保护姑姑。”欧阳屈单手推开后堂直酒楼的门。
      沈宛不再说话,任由他将她带去一个角落里坐下。
      “这海禁一日不开,我就一日不能安心。我娘年事已高,弟弟从小被婶伯带去了台湾,我就怕朝廷几年不开海禁,我娘要是等我到弟弟回来……”隔了两桌的年轻人摇了摇头,看起来很是苦恼。
      “海禁是一定会开的,朝廷也即将要派巡道去台湾了,也许待那边安稳一些就会开海禁了,你莫着急。”他身边的朋友安慰他。
      “就怕上头没有时间烦我们这里的事情。”年轻人看了看热闹的大堂,一脸神秘兮兮地靠近他的朋友。“我有一个亲戚在宫中当差,这次也随驾南下了,据他所说,皇上早就不在銮车里了。”
      “不在銮车里能去哪里?你别听他们乱说。当今皇上真真已经是难得一见的好皇帝了。”
      “当然是去会红颜知己了!听说这趟南巡,还是皇上不顾太皇太后的反对执意成行的。銮车刚出紫禁城,皇上就带了几个人先行南下了。现在不知道躲在哪个软香温玉的怀里逍遥快活呢。”那人说的煞有其事,好像自己亲眼所见一般。
      “真有此事?”
      “这种事情还哪来开玩笑不成!”
      “其实也不奇怪,英雄难过美人关。皇上是天子,可是终究也是凡夫俗子,多情不是错。”那人笑。
      “说是这么说没错。可是为了红颜知己冷落后妃,甚至与太皇太后起了口角冲撞就不是一件好事了。家和万事兴,尤其是皇家,你看看历史上的朝代,大部分祸起萧墙。这红颜祸水的例子还少吗?”
      “那倒也是。”
      “而且……”两人始终交头接耳。
      沈宛表面上仍是平静地喝着茶,但是握着茶杯的泛白的关节看出了这两人的一席话对她造成了多大的影响。扯住了已经站起的欧阳屈的衣角,沈宛摇头。
      “姑姑……”让他帮姑姑出气!
      皇帝的风流韵事,本事就世人喜爱谈论的话题。如何防民之口?
      “带姑姑去福州的市集看看。”
      “这里不若苏州繁荣,有什么好看的!”心里还窝着气,欧阳屈看着嘈杂的人群,不由地更是烦躁。但他还是依言带着沈宛出游,只是自怀中掏出的纱巾让沈宛无奈地摇头直笑。
      “屈儿,今后姑姑也许会听见更多这样的言论,皇帝的事情天下人本就都会去谈论,难道你要为姑姑封尽天下人的口?”这孩子心疼她,她知道。
      “如果可以!”
      沈宛无奈地噤声。
      前方传来来吵杂声,人群围了好几圈。
      “姑姑,咱们绕别的街道走吧。”
      如果是以往,沈宛会完全没有异议,可是今天……
      “去看看吧。”
      “那里人杂。”
      “可是不是有屈儿在保护我吗?”
      无奈之下,欧阳屈只能护着沈宛挤进看热闹的人群中。一见到眼前的画面,沈宛就不舒服地皱起了眉头。
      两个与欧阳屈年纪相仿,衣衫褴褛的少年被人绑在一起跪在地上。绑住少年的人穿着一身布衣,像是某大户人家的管事,但少年却满身污垢,血迹夹杂着令人作呕的味道,一阵一阵朝人袭来。
      “作孽啊!这两个孩子,不知道被人转手卖了多少次了,每次卖主都不一样,每次都满身是伤。”他们身边的一位菜市妇人好像对这场景见怪不怪了。
      沈宛看了妇人一眼,又转头看向跪在地上的两个少年。右边的少年微微抬头,凶狠不屈的目光掠过人群,最后视线又不屑转回地上。也许,她能猜到为何他们会被如此多次的专卖了。
      “屈儿。”沈宛轻唤欧阳屈。
      欧阳屈皱眉,摇头。
      沈宛自己上前走了一步,反被欧阳屈拉住。无奈地叹气,欧阳屈打开折扇,向前走了好几步。“我买他们。”
      喧哗吵杂的人群顿时安静了下来。所有人的目光皆定在了这个美得有些过火的少年身上,包括跪地的两个少年。
      “小公子,你有钱买他们吗?”这个少年衣着虽光鲜却不是十分豪华,能付得起他要的价吗?这次贩卖少年的男子仔细观察着欧阳屈。
      欧阳屈单手递给男子一叠银票。“付不付得起会让你知道的。这是定金,我给的价格绝对会令你满意,你只消把这两人送到‘一痕沙’就行了,告诉那里的人,就说是屈少爷叫你来的。”他媚眼扫过两位少年。“记得走后门。”
      “是是!”接过银票,男子连着几下点头哈腰。
      “满意了?”欧阳屈收起折扇,踱回沈宛身边。“现在是继续逛,还是回去?”
      沈宛微笑着点头,柔和的目光投向少年。“回吧。”
      待两人离开。
      “原来是‘一痕沙’的人啊,大善人啊!”
      “是啊,‘一痕沙’的主人那么有善心,这两人怕是不会再过苦日子了。”
      “是姐弟吧?眉眼有些像啊。”
      “应该是吧,真是俊啊。”人群讨论了起来。
      少年对视,皆露出不屑的神色。
      “人在哪里?”做完今天的晚课,沈宛放下佛珠,轻声问安静地坐在一旁看账本的欧阳屈。
      “姑姑还惦记着?”欧阳屈皱眉。其实他也没多做过问,只是让人送了一笔银子给男子,然后吩咐下人把少年打理清爽,准备有什么事情明日再说。
      “自是。”沈宛起身。“把他们带来见我。”
      萧瑟与匡政被两个下人带进这件富丽堂皇的房间,然后看见了他们所谓的主子。白天沈宛戴着面纱,他们没有看清楚她的长相,只知道是个美人儿,没想到近看竟是如此赏心悦目。
      两人放肆的目光,让欧阳屈不悦地皱起了眉头。“姑姑,有什么事情我来问他们就可以了,你去休息吧。”
      “我还不累。”沈宛放下茶杯,走向立得笔直的少年。“可知我为何要买了你们?”
      “你肯买,我们还不肯卖!”匡政横眉竖眼。
      “小子!要不是我姑姑大发慈悲,你们现在还在那贩子手里受苦。”欧阳屈不允许任何人对沈宛不敬。
      “不男不女!”匡政瞥了欧阳屈一眼。“你们这些人所谓的善人,说罢了都是些伪善的吸血鬼。”
      “屈儿。”沈宛制止了欧阳屈的再次发飙。“本来我确实不想插手,可是你们的眼神让我改变了想法。听说你们被卖了很多次,可是我还是在你们眼中看见了不屈,所以我买下了你们。”
      始终没有反应的萧瑟此时抬起了头。“就因为眼神?”
      “否则你以为你们身上还有什么让我看中的?”沈宛浅笑。
      温婉却疏离冷然的笑容,让两位少年怔了一怔。
      “虽然我买了你们,但是我并不勉强你们。若你们不想留在我身边,明天你们就能离开;若是想留在我身边,那我会请人叫你们读书认字。”
      “为什么?”萧瑟问。
      “我从不强求人心。但你们若是自愿,我定会将你们培养成材。”沈宛走至欧阳屈身边。“对于‘一痕沙’未来的主人来说,屈儿需要信得过的左右手。”
      欧阳屈惊讶地看向沈宛。这是她第一次明确在他面前说出这样的话,但是他不接受。不能仅仅是因为那些蒙古大夫的几句话,姑姑就放弃了所有。她和皇上还会再有孩子,他坚信。而他想要的,并不是一个“一痕沙”,而是永远陪在姑姑身边。“姑姑……”
      “屈儿,我没让你开口。”沈宛背对着欧阳屈坐下。“你们认为呢?”
      萧瑟面无表情地别开视线,匡政思量着什么。
      “不用急着给我答案,这是你们自己的人生,应该由你们自己考虑清楚再做选择。天色已晚,我让人先带你们去厢房休息,几日思量后再给我答案。”
      “不用了。”萧瑟看着沈宛。“我跟你。”
      见萧瑟已决定,匡政也点头。
      “这么轻易就决定了?”沈宛问。
      两人点头。“我叫萧瑟,十三岁,他叫匡政,十四岁。”
      沈宛转身面对欧阳屈,“我将他们交给你了,别让我失望。”对于欧阳屈,她从来都是给予全部的信任。
      门此时被人从外面推开。
      刚进门的康熙愣了一下,显然没有想到房间里此时有这么多的人。
      “议完事情了?”沈宛脸上漾起温暖的笑容,有别适才的淡漠。
      “嗯。”康熙走近沈宛,端起她刚才饮用过的茶水喝了一口。“现在唱的是哪一出?”
      “没什么,只是替屈儿找两个伴。”沈宛答道。“我总是要离开他的。若是哪一天‘一痕沙’交到他手上,我希望他那时已经有独挡一面的能力了。”

      康熙点头,不置可否。在他看来,欧阳屈若早日接手“一痕沙”并拥有沈宛一般的聪慧与手腕,他便可放心将沈宛带走。“那屈儿可满意?”
      “这就要问屈儿他自己了。”她转头看向欧阳屈。“晚了,去歇着吧。萧瑟、匡政,这几日你们先养着,歇息够了再开始做我交代的事情。”
      三人点头,鱼贯走出房间。
      “今日去市集了?”康熙走近沈宛,拉着她做到床沿,圈她在怀。
      “嗯,福州的市集很热闹,一点都看不出台湾海战有什么影响。”沈宛大方承认。
      “是啊,还捡回来两个少年。”康西调侃她。
      “玄烨,相信我,我捡到宝了。这两个孩子,若是调教得好,将来即使做不了庙堂伟器,我也保证他们能像屈儿那般为你守着江山。”沈宛信誓旦旦。
      她走的每一步,都是在为他考量。
      康熙笑而不语。“宛儿,等屈儿羽翼丰满了,你就跟我走吧。我承认我给不了你唯一,但是我保证我的心只给你一个人。”
      沈宛磨蹭着康熙的下巴。“玄烨,不要谈论未来未来的事情好吗?未来皆不再我们的预料之中,所以我们也不要去想,像现在这样守着你我已经很满足了。”不去期待,也就不用失望了。
      紫禁城留给她的,终究还只是噩梦般的记忆……

      康熙二十三年十月,康熙帝下令重开福建海禁,与此同时,南巡途径黄河,视察北岸诸险。
      康熙带着沈宛一路北上,与南下的南巡队伍在山东境内回合。
      那是沈宛第一次见到人以“相国”荣称的明珠,他“掌仪天下之政”,与索额图同为权倾天下的权臣。
      若是说“见”,那倒也不尽然。明珠是治理黄河的主力朝臣,南巡黄河,他定是伴驾左右的。第一次见他,他身后跟着纳兰性德,父子俩好似刚说完事。而她身后,跟着三个少年,好似真的有些高调了。
      看了沈宛一眼,明珠在纳兰性德耳边轻声地交待了几句,见后者点头后才离开。然后纳兰性德举步向她走来。
      “明相是有何事要吩咐的?”
      “不用理睬。”纳兰性德摇头。“要跟我一起出去走走吗?”
      沈宛点头。“屈儿,你与瑟儿、政儿先去办事,我和纳兰大人走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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