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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多出来的一只故事】 ...

  •   明明是“六人物语”故事会,一人讲一只,每天按序轮流。那么,怎么会有多出来的第七只故事呢……

      这年夏天,W市高等师范学校女生宿舍1号楼202室的六个姐妹淘,约好了一起去J省著名旅游景点S山玩漂流。三天两夜的旅游行程排得满满当当。第一天游八卦村,第二天爬S山,第三天归来之前玩了最后一个项目,惊险刺激并带有一定危险程度的漂流。也就是这最后一个项目,出事了。有一个女孩不慎落水。不知怎的,在激流中突然没顶,沉了下去。让营救打捞显得极大困难。后来事故还是造成了不幸的结果,女孩溺亡了。尸体被捞上岸来时,警方鉴证人员发现,该女孩的救生衣没有系牢,导致她落水时,救生衣被凶猛的水流冲开,没有起到缓解救生的作用。女孩的同行另外五人一致作证,大家是一起穿好了救生衣的,不知道该女孩的怎么会松脱。景点工作人员也赌咒发誓下水之前人人都是经过了严格的检查的,安全是绝对保障的。况且景点该项目开展了这么多年,除了稍有落水者不可避免外,也只是湿透了衣物,没有危及性命,还真是第一次出现了这样的人命事故呢。可是也不能完全就归咎于景区的责任。最后警方判断,还是该女孩自己没有将救生衣按照规定完全穿戴牢靠,才导致了她的不幸溺水。女孩经证实,名叫崔玉梅,18岁,是J省W市高等师范学校97级全日制师范生。与崔玉梅同行的另外五名女孩,也是该校学生,并与崔玉梅是舍友。那五名女孩分别叫杜卓君,陈雪莉,边祖心,谢珍儿,沈唯萍。

      女孩暑期旅游溺亡事件之后过了三年,眨眼间,临近毕业季。这届师范毕业生已经不属于包分配,而是双向选择,原则上,区教育局会进行统筹分配,保证在毕业生有选择性的情况下,人人都能按时在新学期上岗就业。与其他职业领域里一样,教师这个行业也是有权有势有条件有门路有强悍的爹娘有扎实的后台者居优。如202室里同窗四年的这几个女孩,除了卓君是城里人,父母亲戚朋友圈里很有一些认识教育局高层的关系,因此还没毕业呢,卓君已经与市名校,师范附小,签订好了牢靠的合同。另外四个女孩都来自周边地区的郊区和乡村,父母亲属大多是辛苦一辈子的老实农民,哪认识什么有层次的知识分子呢?还不是要靠女孩子自己投递到对应的镇小学去。好一点的呢,幸运地被镇中心小学录取;差一点的呢,可能就直接发配到村校去了。无论如何,只要能找到工作就好。毕竟是国家发工资的铁饭碗,对于平平凡凡的女孩子来说,已经是人生不错的选择了。而且听说,正式编制的女教师找对象也是比较容易的。如果姿色尚佳,说不定会被镇上某个土豪人家看中,直接跳进乡村名门,也算一辈子衣食无忧,在同一个职业圈子里还是很让人羡慕的。再说了,到底辛辛苦苦上了四年师范,不管以后落地生根于本地还是外地,怎么样都是活着啊!这就是世俗生活的本真面目啊!一想到这点,大家又不约而同遗憾起那个在花般年纪便早早折断性命的玉梅。自从那年暑假过后返校,202室里的氛围一下子变了,然后直到毕业,这个气氛一直都没能变过来。“怪谈故事会”?开什么玩笑!事后想想,才觉得害怕,怎么好像大家讲的故事自有一种命运的投射呢?不讲了,再也不讲了!果真,玩这种鬼故事游戏,犹如玩笔仙游戏一样,是会从地狱里招出来一些极其可怕的东西的!别说讲故事了,大家平时上下课,面对面,也是一个星期讲不满十句话了。也不是没话讲,是觉得,害怕讲,怪怪的。玉梅的那张空床位,一直没有外来人给补上。202室,从此以后,只有五个人,外加一张总是空着的床。

      ——这最后一个故事,还是由我来结束吧。毕业之后,我凭自己的力量,凭家庭的力量,没能在第一时间找到工作。去了很多小学投档,本镇的也好,邻镇的也好,学校出面领导在我才开口问第一句话时,就直截了当地拒绝了我,说是新教师已经招满了,不再需要额外的老师。我实在没办法了。家里经济条件已经落到最基本的低保层次,父亲早逝,母亲卧病,年迈的爷爷奶奶眼看着也快做不动农活了。全家人本来都眉开眼笑着等待我的毕业,等待我当上光荣的人民教师,等待我的第一份稳定的工资。其实我知道,那些我去试上招聘的小学里哪是已经招满了名额啊,而是在等待着有钱有势人家的师范子女,对待那些富家子弟,校长们恭恭敬敬、低眉善目地把轻松的岗位双手奉献给那些人呢!我还有一个最后的办法,哭到教育局去。我是真的这么做了,还管他什么面子和自尊呢!教育局某天电话通知我到偏远的N镇一所村小去任教吧。我在电话里冷冷一笑,真的笑出声来了哦!不过,隔天还是收拾好行李,早早去那个好不容易分配到手的小学报到,开始我简陋到不行的教书生涯。

      成为教师的第一个暑假也在忙忙碌碌顾前不顾后的教学生活里悄然到来。等我拍掉额前头发上的粉笔灰,从阴暗潮湿的校工宿舍窗口望出去,才惊觉艳阳之夏,又已经到来。我已经积攒了一个学期的工资,要稍稍买一些想买的小东西还是有能力的。我回到家乡Y市,回到从小到大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小镇。下了长途客车,便是拥挤脏污的一条大街,街道两边山寨了中国移动、肯德基、葡京小站,可是不要进去尝试买东西和吃东西,可城里真正的正宗味道,是完全不一样的。我在镇上唯一的花店挑了一束香水百合,要一百多块钱呢。我捧着包扎精致的花束,穿过小镇,来到田间小路,走了很长很长的一段,就到达镇里的安息堂。我们镇上大多数人家有亲人死去,火葬过后得到的骨灰,全都存放在这所安息堂里。这所安息堂恐怕是全镇装饰拾掇得最干净、最雅致、最整洁的公共场所。

      我把这束鲜花放在靠墙壁立着的大排柜盒里的其中一格。这个格子中间端正摆放着一张七寸黑白相片。相片里那张女孩的脸小小的,而笑,大大的。相片右侧的牌位,写得清清楚楚,相片里的亡者,生于198X年,卒于199X年,算一算,也不过只在这个世上活了八个年头而已。女孩死的时候,只读小学一年级。

      女孩是溺亡的。在父母工作的丝线厂旁边的小河里。失踪三天。三天后,尸体才漂浮在河的另一头。发现时,面目全非。那条河里流传着一个有关水獭的鬼怪故事。说是人只要把手脚放入河里,就会被爱恶作剧的水獭妖怪拖入河底,三天后,才将之放回人间。女孩的死,在当时探查与鉴证水平极其低下的情况中,被当作“意外”、“事故”、“不小心”来处理了。

      可是我知道,婷婷的死决不是什么意外、事故、不小心。我和婷婷是异卵双胞胎。小时候,鉴于家庭经济条件的原因,我和婷婷被分开抚养,我跟着乡下的爷爷奶奶生活,婷婷跟着被招工到丝线厂的爸爸妈妈生活。婷婷死后,我才被爸爸妈妈接回到身边。可是,我们的家已经完全四分五裂了。爸爸心脏一向不好,办过婷婷的葬礼之后,不久也魂归西天。妈妈当然就一蹶不振,自顾不暇。我像个没人管的野孩子,是阴沟洞里的臭虫,这是我们镇上那帮恶劣的男孩子送给我的绰号。我却一直一直想着,总有一天要查明婷婷死亡的真相。我从当时爸爸妈妈口中听闻,说是有人在婷婷落水失踪那天,看到厂房旁边的砂石路上,陪着婷婷一起的,还有另外一个女孩。也许那个女孩是婷婷事件真相曝光的最关键因素。

      就这样又过了好多年。我终于考上了城里有名的高等师范学校,算是一步跳出了狗窝。在师范同一个宿舍里认识了五个好朋友。我们在一起开心地消费青春、熨烫青春、腐蚀青春。就在大二那年的六月,暑假之前,炎热却早早到来。我突然不知动了什么心思,某一天熄灯之后,黑暗里,悄悄地说了一句,“我们来讲怪谈故事吧。”也许正因为自己的妹妹也是由于怪谈传说而无辜死去的,我对这类阴惨惨的东西倒有着本能的兴趣。我的提议,被另外五个人一致同意。这个动机别别扭扭的夏夜怪谈会也就诡诡异异地开始了。现在想想,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合该我考上了W市高等师范学校,合该我被分配到女生宿舍1号楼202室,合该我和那五个人做了同班同学,合该举办了那个六人物语会,合该让我发现到杀害婷婷的真正凶手。

      那天在S山旅游,最后一天的项目是玩漂流。我和玉梅被分到同一张竹筏,坐上去前,我对着张嘴大笑、兴高采烈的玉梅低低说道:“恐怕那天你和婷婷在砂石小路上发生的事情是这样的吧:被婷婷刚刚惊吓过的你,发现婷婷蹲坐在河岸边等你的身影,你就想恶作剧地也来吓一吓她。可是,并不是如你故事里所讲的,你对着婷婷的背影大吼一声,水獭来了,然后婷婷就在一阵模模糊糊的雾中不见了。并不是这样!应该是你边大叫,边伸出手,从后面对着她,轻轻地一推……”当时,玉梅看着我,像见鬼了一样,语无伦次道:“你,你究竟是谁?你是谁!”我只是笑。可是,玉梅啊,你要逃已经来不及了,我们俩已经一块儿坐上同一艘船了,你恐怕已经隐约察觉到我待会儿要对你做什么了吧。启程之后,玉梅如被冻结的冰雕一样,死人一般的面孔。其余身边的竹筏上,我们共同的朋友们,嘻嘻哈哈,才没空察觉到这边犹如地狱之门敞开、恶魔逃窜而出的异样氛围呢。我坐在玉梅后面,只要稍稍出手,在下面解开她救生背心的一个结扣。真的是太简单太简单了。然后,用手,轻轻地一推……

      小镇安息堂里,这天下午,只有一个女孩进来过。她对着一间少女灵位的格子,入定了好久好久。安息堂管理员一边扫地,一边还听到这个斯斯文文的女孩子像得了失心疯一样嘴巴里胡乱地喃喃不停。等到女孩子放下带来的百合花,竟然笑意丛丛,无比满足模样地转身离开之后,管理员来了好奇心,稍稍探头,看了看那间小格子里的相片与灵牌。那上面写着那个年少夭折的少女名字——“沈唯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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