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笼楼》光阴客子

12、八

　　傍晚的夕阳已经染红了天空，罗裳却还没回来。会不会被爹娘给发现了？我摇摇头告诉自己不要乱想，还是安心等候。
　　房门被推开，有人蹑手蹑脚的走了进来。
　　“小姐……”
　　“罗裳!”我见是她满心欢喜，“可把纸条交与楚公子了？”
　　“小姐放心，我趁上茶的时候塞到了楚公子手里，小姐现在只需担心该怎么赴约即可。”
　　“这还不简单。”我附在罗裳耳边把我的全部打算告诉了她。
　　“小姐现在要沐浴，你们可以先退下了。”罗裳对守在门口的小厮说。
　　“这……”他俩面面相觑，不敢拿主意。
　　“这什么，难不成你们想偷看，你们再不走，小心我告诉老爷夫人去!”
　　二人这才离去。罗裳帮着我换了男装，又帮着我从后门偷偷溜了出去。
　　“我一会儿就去告诉老爷夫人小姐已经睡下，但小姐一定要在子时之前回来。”
　　临出门前罗裳对我千叮咛万嘱咐。
　　想着那张写有“宁府相见多有不便，还请公子晚些时候在烟笼楼一聚。”的纸条，我加快了脚步，向烟笼楼走去。
　　其实我对烟笼楼并不熟悉，只是昨天天上街时看到这座装饰华丽的楼房，罗裳告诉我，这里面的貌美如花女子不在少数，且个个身怀绝艺，只是想不通为何要沦落至此，受世人奚落。而我想，凡事总有原因，风尘女子自有无法言语之苦，而我在尚书府，步步为营，有何尝有过半分会心之乐？走进烟笼楼，又想起罗裳对我说的话，不禁对这楼里的人佩服起来。
　　“这位公子看着眼生，想必是刚来安阳城吧？啊，对了，公子要听曲儿，还是赏舞？我们楼里也有吟诗作对的地方……”楼里的伙计甚是热情，我尴尬的笑笑，说:“其实……我是来找人的……”
　　那伙计听到这话并没动气，反而更加热情地问我:“不知公子要找谁？”
　　“呃……我找……”
　　“这位公子是我的朋友。”一个陌生男子走过来，“宁公子，可让楚某好等啊。”
　　楚？……楚忆安？
　　我有些不相信的看着男子。他面容俊朗，浓密的眉毛稍微向上扬起，眼里流露出轻柔的光芒，高挺的鼻梁下是两片薄薄的微微挑起的唇。一时间让我惊叹:世间怎会有如此俊逸的男子!
　　“原来是楚公子的朋友，那两位请自便，我就不招呼两位了。”
　　楚忆安对他略微点头，随即带我上了二楼。
　　两人相对而坐，我竟不知该如何开口，可他似乎也不急不忙，悠闲地品着茶。我也学他，端起茶来小口抿了一下。
　　“这茶叫荔枝春，入口时如荔枝般清香，口感之柔和又如春风拂面，因而得名。宁小姐觉得如何？”
　　听他这样说，我又尝了一口，果然清香扑鼻，不苦不涩。
　　“这茶很好，十分衬得起这个名字。想必楚公子对这里很熟悉吧？”
　　“我的故乡是这儿，烟笼楼虽早在十几年就建成，不过我那时候太小，对它并无记忆。宁小姐也是安阳人吧？”
　　“不错，不过我是在京城长大，昨日才又来安阳。”
　　“京城？”他似乎是冷笑了一下，但很快又隐藏起那笑，“那的确是个繁华之地，尚书府的生活想必也是极安逸的。”
　　我还在思索着到底该怎样开口说那件事。
　　“听家父说，楚公子今日去宁府拜访……”
　　“只是为了十几年前的一个约定而去，不过宁老爷似乎已不记得这个约定了。”
　　“楚公子说的可是楚宁两家所定的婚约？”我咬咬牙，终究是问了出来。
　　他听到这话惊讶了许多:“宁老爷都不记得的事，宁小姐竟然还记得？不过据我所知，宁小姐当时还只是襁褓中的婴儿怎么会清楚地记得这事？”
　　“楚公子，有些事我不能告诉你。白天的时候，家父可能推托过此事，但无论如何，我定会信守承诺。”
　　他眉眼弯了一下，似笑非笑。
　　“我早已不是楚家的少爷，现在的楚忆安身无分文，你舍得放弃荣华富贵随我去陋室草草一生？”
　　“我这样做自然有我这样做的理由。如果我无法替父亲兑现当年许下的承诺，那只有一个原因，就是楚公子并不想遵守承诺。自然，我无法强求楚公子，若楚公子不想那样做，就当今晚我们没见过。”
　　“你父母并不认同这门婚事。”他提醒我。
　　他的意思是，他认同吗？
　　“我爹娘只有我一个女儿，若我想做，他们也不会太过阻拦。”
　　“那么，你就不怕我并不是真的楚忆安，或者，我只是山贼土匪？”
　　“我相信你是。”
　　他的眼睛倏忽亮了一下，然后又暗了下去。
　　“如果宁小姐可以信守承诺，过去的事我们可以当做没发生过。不过现在，宁小姐可否有兴趣陪我听一曲？”
　　“好，不过……我是偷偷跑出来的，一会儿就要回去了。”
　　“只听一曲。”
　　他叫来一个歌女，那女子轻纱薄裙，略施粉黛，白皙纤细的手指抚弄着琵琶，一支悲凉的曲子便唱了出来:
　　“君已离去，妾独思念。不该相见，不应相恋。忆过往种种，早如过眼云烟。”

　　回家的路上，那曲子悲戚的调子还在耳边回响。凄凄惨惨戚戚。此时此刻，我只能想到这些。
　　忆安送我到宁府侧门，我进去前他问我:“若我不是楚忆安，我们两家也没有先前的婚约，你会如何安置你的心意？”
　　我不语，他轻叹一声:“若你不是尚书之女多好。”
　　我假装没有听到，对他行礼告别，进了宁府。

　　第二天天还未亮，我便跪在爹娘房前候着。究竟是什么样的心思呢？我也不知到底为何，但我知道，爹娘如此担惊受怕，若我能嫁给楚忆安，他只报复我一人就好，只要爹娘能安享晚年，我也算是报答爹娘的养育之恩了。
　　“老爷夫人，小姐已经在门外跪了一个多时辰了。”
　　“啊，这……”
　　娘从屋里走出来，急急忙忙想扶我起来，我跪着不起，对娘说:“爹娘若不答应与楚家的亲事，我便一直在这儿跪着。”
　　“让她跪着!”爹也走了出来，“你现在就是那命来威胁我，我也决不会让你嫁给楚忆安那小子。”
　　“爹，女儿不敢瞒您，玄儿昨晚已经与楚公子见了一面，既然爹也确认他就是楚家的儿子，那女儿就一定要嫁。女儿……实际已倾心于楚公子!”我说的字字铿锵，甚至连自己都吓了一跳。
　　“你!……你一个女儿家，半夜私会男子，成何体统!现在竟然还说出如此恬不知耻的话，你……你这是要气死我啊!”
　　“爹，您要打我骂我，我都没有怨言。在见到楚公子之前，女儿只是想替爹娘弥补之前亏欠楚家的，但见到楚公子之后，女儿便多了那一份心意。女儿求爹娘，成全女儿!”我不停地磕头，爹却视若无睹，命令娘也不许管我，让我尽管跪着。
　　罗裳拉住我，把我搂在怀里:“小姐，你不心疼自己，罗裳心疼你啊!你怎么能这么不爱惜自己，不要再跪了，不要再跪了，跟我回房，我们去擦点药，好不好？”
　　我趴在罗裳肩头，此时已经浑身无力，但我仍然断断续续地说出那些话:“罗裳，我自小便只跟爹娘生活在一起，没有接触过其他人，但昨日我见了楚忆安，只看了第一眼，我就忘不掉了。你说我不知羞也好，说我没有尊严也好，但人的心怎么能控制得了呢？我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跪在这求爹娘成全。好罗裳，你就在这儿陪着我，好不好？”
　　罗裳含着泪花点了点头。 “小姐，你已经跪了三个时辰了，从早上开始滴水未进，现在先喝口水好不好？”
　　罗裳把茶杯递给我，我端着茶杯，觉得它重若千钧，还未送到嘴边，茶杯便摔倒地上，我觉得眼前一黑，就没有了知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