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罗忆如初》十诫城

61、再遇

　　这一路上，烟萝都在犹豫要不要去看看华子阔。不知不觉，她便走到了她的小院门口。七巧在门前等着她，看样子，已经等了好一会儿。

　　“七巧，”烟萝招呼她：“我们进去吧。”七巧一把拉住她，小声道：“玉贵妃派了人来请姐姐。”烟萝讽刺地笑了笑，没想到，她的失势竟让这小院如此热闹。

　　烟萝安抚地拍了拍七巧的胳膊，便走进了院中。进了厅堂，一个女官模样的人坐在桌前。见烟萝进来，那女官站起来，客气道：“烟萝姑娘。”烟萝微微点头：“不知娘娘何时想见我？”女官道：“自然是越快越好。”

　　宫里的梅林很美，冬季的梅花盛开着，自是美不胜收，而夏季，枯枝纵横，别有一番凄凉滋味。烟萝在梅林中走着，不禁想起那次自己被命令杀掉瑶妃的事，心里一阵唏嘘，她每次来梅林，似乎都有不同寻常的经历。

　　玉贵妃站在梅林深处，身着一袭女官服饰，可那气度，却怎么也掩盖不住。烟萝行礼道：“奴婢参见贵妃娘娘。”玉贵妃走到烟萝面前，伸手道：“让本宫扶你起来吧。”烟萝低着头犹豫片刻，最终还是借着玉贵妃的手起身：“奴婢多谢娘娘。”

　　这时，有一阵风吹来，风里虽透着暖意，却仍有干涩的感觉。玉贵妃理了理被吹乱的头发，道：“你这段时日过的怎么样？”风吹得烟萝想流眼泪，她却忍住了，平静道：“回娘娘，只是比以前清闲了许多。”玉贵妃知道自己能在瑶妃的事情中全身而退是托了烟萝的福，她心里不是不庆幸、感激，可有一些话，是怎么也不能说出口的。玉贵妃避重就轻地道：“你现下身无官职，想必吃穿用度肯定差了许多。本宫以后每隔一段时日，就让人送些东西给你。毕竟，你是从我宫里出去的 ”

　　烟萝却直截了当地问道：“那您能让我和七巧出宫吗？”玉贵妃愣在那里，她没想到烟萝会有这种想法。她也不遮掩，道：“本宫没这个能力，你这么问，确实让本宫有些为难。”烟萝早就料到是这个答案，她没有明显的情绪起伏，只是淡淡道：“既是如此，那就劳烦娘娘不用再挂心奴婢了。否则，会引来别人的遐想的，这个场面，娘娘也不愿看到吧？”玉贵妃细心地捕捉到了什么，她秀眉微蹙，“你一定是在责怪些什么。”烟萝望望林子里的枯枝，眼里竟有了几分同病相怜的怜悯，她道：“花无百日好，人无千日红的道理我懂。事情是我做的，后果也一定得我来承担。我只能祈祷，但愿来世的我能平平淡淡地度完一生。”玉贵妃并不赞同她的想法，她抚了抚袖口，带着过来人的口吻道：“等你把一切都熬过去了，你就不这么想了。即使你最后落得个粗布麻衣身，可你问问这全京城的人，御前女官慕烟萝的名号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光是你这传奇的一生，就够让无数人为之感叹了。”烟萝的面色平静，可语气中却带着对命运的哀叹：“可那不是奴婢想要的。世人的感叹不曾缓和我在不得已而为之时的愧疚与煎熬，也不曾在我无助之时带来一丝丝的宽慰。日子，总归是自己过的。”
　　玉贵妃看向烟萝的目光里满是对她的同情，那是一种已经开悟的之人对冥顽不灵之人的一点怜悯。她道：“都是你这种愚钝的想法耽搁了你，不然，你今日肯定早已非池中物。”

　　烟萝能够明白玉贵妃这种出生在钟鸣鼎食之家的千金小姐，不甘于落寞，还带着对权势与尊贵的膜拜与向往，可她慕烟萝不是这种人，她从小就寄人篱下，吃用虽过得去，却始终没有人能贴心地爱护过她。烟萝在心里又想起了华子衍，曾几何时，她把他当作那个结束她苦难的人，当作一个可以救赎她的人。那时的烟萝诚惶诚恐、小心翼翼，总担心他对她的心变了，不纯粹了，可是今日呢，一切就如同一场春秋大梦，醒来了，却发觉自己早已身处一个尴尬的位置，罢了，也许，不再对谁期待，才是一种超脱一切的救赎与解脱。

　　烟萝和玉贵妃不是一路人，她在心里冷笑，道：“烟萝连平常度日的福气都没有，就更妄提那些浮华了。”玉贵妃闻言，不禁有些酸涩，她也能感受到烟萝那隐隐的敌意。她的心不软，会在不利的情境下迅速做出对她自己最有利的抉择，可这不代表她是个铁石心肠、利欲熏心之人。玉贵妃带着安抚，拉过烟萝的手，轻声道：“别这么说。”她又带着些许轻松的笑：“你呀，面相丰润，一看就是个有福之人，时候未到而已。你还真别不信，本宫的相看得不比风水师傅差。”

　　玉贵妃的几句话迅速抚平烟萝心中那微微的、隐藏极深的怨。烟萝看得出，玉贵妃心里确实是不好受的。况且，在瑶妃这件事上，玉贵妃她做的也没错，烟萝自己是被人逼迫的，而玉贵妃也不见得就是心甘情愿。以烟萝现在的处境，多一条路绝非坏事。这么一想，她也有些释然了。

　　烟萝微笑道：“奴婢也这么希望，先谢过娘娘了。”

　　玉贵妃站了许久，也不觉得累。放佛这样也可以减轻心中的愧。她道：“本宫不是客套，你若是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一定要来找本宫。”

　　玉贵妃能帮得上烟萝的，无非就是吃穿用度上的，这些她不觉得怎样，只是她现在的迷惘，没人能帮得上。

　　“奴婢若是有事相求，一定会去劳烦娘娘的。”烟萝思忖着，“奴婢刚刚听闻十皇子妃自尽了？”

　　闻此，玉贵妃的眉尖不由得蹙了起来，这段时日她为了此事已经焦头烂额。她望着远方，叹气道：“卓家的人，有哪一个是省心的？人死了便死了，可她把我们阔儿的心也带走了啊。可怜那孩子了。”烟萝心下一紧，道：“十皇子心里肯定不好受，他和卓玄漪的感情很深，却一下子天人永隔了。这个打击，还不知多久才能缓和过来。”玉贵妃的话锋一转，“不过还好，男人嘛，哪有不喜新厌旧的，等新人进了门，怕是连她长得什么样都不记得了。”烟萝心下不以为然，只怕，华子阔不是的。

　　玉贵妃又细细地嘱咐了烟萝几句，然后道：“本宫见着了你，心也就放下了大半。时候也不早了，你早点回去吧。”烟萝应了声，她踌躇着想问华子衍的消息，却还是把话咽了回去。

　　告别了玉贵妃，烟萝慢慢往回走着，她低头沉浸在自己的心绪里，全然没意识到自己走的不是平日较为僻静的小路。不知不觉，她路过了御花园。前面有一群宦官围在那，还有孩子叽叽喳喳的声音。

　　“小心着点，别摔了。”一个温厚的男声传来，既陌生又熟悉。

　　烟萝一愣，那个声音曾经温柔过，调侃过，动情过，可让她最为难忘的，就是那声音里无边无际的暖意，像是冬天里，火光对于一个衣衫褴褛的人。烟萝的眼里蓄满了泪水，她以为，她受的苦难已经够多，连眼泪都已经干涸了。

　　烟萝下意识地往后退着，她不想让那声音吐出任何伤人的话。她心里有一个声音，不住地对她说，快走，快走，快走，可是，她的目光还是贪恋着那抹明黄色的身影。

　　“父皇，那是烟萝姐姐！”小公主眼睛尖，在烟萝想落荒而逃时，一下子发现了她。

　　小公主挣开华子衍的手，飞快地向烟萝跑来。

　　这下子，烟萝更没辙了，只得老老实实请安：“奴婢见过皇上、公主。”

　　小公主扑进烟萝的怀里撒娇：“烟萝姐姐，你怎么不来教我画画了？”

　　烟萝怜惜地捏捏她的小圆脸，道：“奴婢最近有事情，所以没能教您。”

　　以前烟萝做女官时，小公主时不时会去御书房玩。碰上华子衍政务繁忙时，烟萝便带着她画画。烟萝不善绘画，只得画些丑丑的画糊弄她，小孩子顽皮，竟说她比教画画的夫子画得好。其实烟萝的画虽然不入流，可胜在有趣，能讨小孩子喜欢。那时华子衍还说，等他们有了孩子可得请个师傅好好地教，不能让孩子跟着母亲胡混。现在想想，都已是过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