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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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吵架了。
有史以来第一次。虽说至今也有不少次拌嘴或是争执，不过像这样的吵架确实是第一次。方思瑶已经两天没有见到江晓婷了。
起因只是生活琐事，争论升温之后才变成这个样子。不过方思瑶心里很清楚，恋人间的吵架一般与爱情无关，说什么，做什么，都不与爱情相悖。所以她也很放心，也愿意等待。
且她知道，江晓婷既不回来也不在自己家，不接她的电话，目的只是为了躲她。那么她可能所在的地方无非只有一个。而她其实一定也在等待，等待一个和解的时机。
恋人间的吵架是拉锯战，并不是两人都分寸不让，只是两人都让得太多罢了。
因此无伤大雅，及时有害于身也不一定有害于心。
不过是两天而已，方思瑶为这个已经难以忍受的自己感到万分无奈。
不如沉沉地睡过去。
看了一眼日历，本月的十四日，吵架第三天。像中毒了一般瘙痒的内心。
第四天。
依旧打不通电话，但方思瑶却怎么都不愿意往办公室去电话，那似乎是拉锯战中的一种犯规行为。
这一天提早下班。开车到杂志社门口却仅仅是绕了两圈，最终还是没有见到想见的人。
过了傍晚突然开始下雨了，由于担心她没有带伞，方思瑶又绕回到杂志社门口。却被告知她已经和别人一同离开了。
一声不吭地回家后，整理公文，打扫完后闲来无事，洗漱完毕便早早睡了。
心里闷闷的，如敲打在床上的雨声，有什么延绵不断地闷响着。
第八天。
唯一的进展是这一天江晓婷突然发来了短信。
坐在办公室的时候突然收到的短信。方思瑶慌忙站起。
“方院长，我的印章是不是还在你那里？”
“是，在家里。晓婷，你在哪里？”
“那好，我过两天去拿，你帮我准备好。”
她回避了一个问题，方思瑶也没有追问下去。她当然不会去思考将来会不会后悔的问题。
两个人都没有触及吵架的事，但方思瑶开始期待江晓婷来家里拿印章的时刻。
她觉得那一定只是个借口，晓婷一定另有目的。
第十天。
江晓婷有钥匙，却摁响了门铃。
当时方思瑶没有对此感到太多违和感，按捺着激动的心情打开防盗门而已。
来人径直走入，点头示意没有一言半语。
看着几天不见的恋人，方思瑶心里明明十分欢喜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倒是对方先面无表情地开口了。
“在老地方？”
“印章？是啊。“
江晓婷扫了一眼卧室，深呼吸。
“你帮我去拿出来吧。”
方思瑶本想说，不用啊，你可以自己进去拿。脱口而出的却是，好，你等我。
那天，拿上印章的江晓婷坐了一会儿便走了。虽然方思瑶曾经满心期待，终究还是什么都没有发生。也只有离开时她回头的抿嘴一笑，让方思瑶感受到了转机的存在。
让她非常安定。
但那天，她却觉得空气里融着一股难以名状的气味。比前几天荡在心里的那种更厚重一些。
第十四天。
江晓婷终于开始接她的电话了，虽然电话里依旧是冷淡的三言两语，还是让她在忙碌中舒心不少。慢慢地，就会恢复到原来那样吧。
这一天，与恋人通话了的方思瑶本想下班后去杂志社接江晓婷回家，计划却因为一个紧急的手术化作泡影。此时此刻本该在家里与恋人说着绵绵情话的方院长，正在手术室里满头大汗。不过她觉得这也没什么，毕竟是自己的职业。明天，后天，大后天，实施计划的日子还多得很。
手术一直做到深夜两点半，回到住处时空无一人。虽然对此早就心知肚明，还是泛起了一种莫名的寂寞。
可是两点半了，她应该睡了。这么想着，方思瑶在简单的洗漱后一个人躺进了被窝。
她当然不会知道同一个黑夜里的另一个角落，不久以前自己的恋人怔怔地盯着黑漆漆的手机屏幕出神。
第十五天。
六点零七分。
还没到起床时间，门铃被摁响。
随手整理了稍乱的头发，方思瑶跌跌撞撞跑向近在眼前远在天边的防盗门。
来人是江晓婷。
两人先是愣了一下，门外的人先发话了。
“方院长，我今天要去出差，来拿换洗衣服。”
“诶，出差？去哪里？”
“台南。”
“去几天？”
“就住一晚。”
听到这里方思瑶捂着嘴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就算这样你来的也太早了...我才睡了没三个小时。”
“昨天加班哦？”
“是啊，紧急手术。”
方思瑶把到了嘴边的”本来想去接你的“给咽了回去。江晓婷则是无所谓的样子，躲开了视线。
”昨天晚上吃饭了吗？“
”恩，吃了。“方思瑶撒了个无伤大雅的谎。
”哦，“门外人点点头，”你别挡在这里，我要进去拿衣服。“
看着江晓婷把衣柜里的衣服一件件抽出来放进带来的袋子里，方思瑶觉得有什么东西被一点点掏空了，心里弥漫着一种道不清的感觉。明明只是两三件衣服而已。
而她取完衣服以后真的就走了，方思瑶本还想再说些什么，她却摇摇头说，要迟到了，先走了。
送她出门。
被晓婷关心了，虽然只是一句。
对话也不像之前那么冷淡了。
倚在门上，方思瑶挺高兴的。
第十六天。
半夜里，江晓婷来家里放东西。
快要进入夏天，窗外的蝉鸣略显聒躁地浮动。
“晓婷，都这么晚了，住下来吧。”
“......”
“就今晚。”
“好吧。”
背对背的同床共寝其实无法传递什么温度。方思瑶无数次转过头去偷看自己的恋人，却又一次次失望告终。
无尽沉默中，聒噪的模模糊糊混杂在一起的响声，持续不断地爬进耳膜。心中瘙痒。
第十七天。
“今晚也住这儿吧。”
迷糊中看着起床了的江晓婷换衣服的背影，用带着没睡醒的鼻音的声音说道。
那人的手上的动作好像一瞬间停止了。
“哦。”
听恋人这么说，方思瑶安心地重新进入了梦乡。
傍晚时分，江晓婷果然拎着包用钥匙打开了家门。
两人什么都没有说，又开始了同居生活。一切都在回归正常，两人的相处也趋于从前。
方思瑶对于这个早已料到的结果感到很满意。她甚至觉得自己至今的战略英明极了。
但变回日常的生活里，两人都开始感受到了一些说不清楚的违和感。有时错觉中甚至会误把它当成一种陌生，渗在心里发慌…气氛也有了一些微妙的不同。
明明一切都与之前相同，谁也无法解释这样的感觉出于哪里。
就像中毒入髓的感觉。
或许是第四十一天。
方思瑶记不太清楚了。或者是连日历都不曾看，只能给出一个大概的记忆。
一切是以对方的一张纸条结束的。
虽然纸条上的内容是双方心中酝酿已久的想法。给出纸条的人或许痛快，对于收到纸条的人却是无比残酷的。
“我们分手吧。”
剧毒攻心，毒发身亡。
没能得到解毒的、一次争执留下的隐毒，并不会因为时间，因为相爱消失磨灭。愈是相爱，它的蔓延速度愈快一点罢了。
爱情的一种多么愚蠢的死法。
[二]
梦醒了。
几乎是从床上弹起来的。
墙上的日历，本月十五号。…吵架第四天？
方思瑶这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一个很长很长很长的梦，以至于背躺过处的被单已被汗水浸湿，手心里亦满是汗液。
一个无比真实，寻不出一丝不合理之处的梦。让她害怕。
更让她害怕的是，吵架不属于梦。枕边确实是空荡荡的，没有她。
即使后面的全都是梦，她还是被恐惧紧紧包围了。毒素一旦已经种下，如果没有好好解毒，变成那样的结果只是迟早的事。
电视里天气预报正说着，傍晚时分会转中雨。忽地想起梦里的画面…
但是又该怎么做呢？
方思瑶把自己重重地砸进沙发的怀抱里。
傍晚前，提前下班的方思瑶认真地盯着车子反光镜里自己的脸，很努力地试着摆出一个严肃的表情。想想觉得不妥，于是又一下子做出高冷式微笑，这下满意多了。然后才深呼吸一次，发动了车。
还未开始下雨，空气里已开始酿起沉闷厚重。
车停在杂志社正门口。
踩下刹车是一瞬间，到停止却仍需要一个区间；正如下决定亦仅仅是一瞬间而已，化为现实却需要一个复杂的缓冲。
手掌久久反复摩挲着皮质的方向盘，安静的车厢内连自己的呼吸声都显得焦躁不安，挠得耳膜隐隐作痒。
但是这次，方思瑶终于还是打开了车门；或许不论哪一次，她都会打开车门。不再思考什么，径直穿过杂志社的自动门。
计划的话，此时已有盘算。那是个花了她一整个白天设计出的诡计——解药。如同世间偏方中所说，她愿意接受，解毒的最直接方法在于——以毒攻毒。
恋人们本就是互相算计的。之所以能称为恋人，是因为彼此沉浸在彼此勾心斗角的算计里，磨合，愚昧，融合，晕头转向。
“请进。”
吱嘎，来自门上转轴的哀鸣响起。
就算盘好四目相对该是一瞬间就结束的时刻，于恋人，却会身不由己地拖长成数秒、数个瞬间。
“你来干嘛。”
“天气预报说傍晚要下雨，我怕你没带伞…”
“这种事情打个电话就好了。”
“可是你又不接…”
方思瑶单手扶着门框，不自然地装作随意看着地面。
那人向这边走来了，脚步声渐近。
江晓婷把方思瑶拉进房间，单手绕过她的背后将门拉来关上。然后深深呼了一口气。
“先坐吧，”她指指沙发，看到方思瑶坐下她才跟着坐在对面，“正好我有话跟你说。”
“我也有话要跟你说，”方思瑶被自己出口的语速吓了一跳，“我希望你好好能听我讲。”
“好。那我先说我的…”
“不行，让我先说。”
“我觉得我的比较重要，我先说吧…”
“好吧…”
“其实是…”方思瑶挺直背脊做了一个深呼吸，“江晓婷，你还记得我们最开始是怎么相遇的吗？”
“恩…自行车没气了，你载我。”
“那个车胎，是我扎的。”
看对面的人没有回应，方思瑶补充道。
“是我拿东西扎破的，为了接近你。”
“所以呢？”
“所…所以…”方思瑶有些慌张地攥紧裙摆。
“方思瑶，事到如今说这些有什么意义吗？”
“其实…你还记得曲奇吗？”
“什么曲奇？”
“大提琴课的时候，我带去的曲奇。”
“哦，没让我吃的那个？”
方思瑶闭上眼睛点点头，抿住嘴唇。
“…其实，那里面…”
“那里面？”
“里面…下了毒…”
说完这句话方思瑶就开始后悔，自己这说不定不是在“以毒攻毒”而是在伤口上撒盐呢。这么想着她在心里默默扇自己巴掌。
很长很长一段时间，或者并没有那么长，江晓婷什么都没有说。方思瑶亦深深低下头，一次次尝试用余光偷看恋人的表情，却一次都没有成功。于是只得一直用目光来回扫着地面…若是目光带刀，地板恐怕已经出现了一道深沟。
“方思瑶，”江晓婷终于开口，略微压低的嗓音在沉闷的空气里旋转下沉，“我想说的是…”
又是一段静得可怕的沉默。
“我昨晚做了个梦。梦里…我明明无数次想对你道歉，却一个字都没有吐出来，时间就那么过去了。最后你看我的眼神也那么陌生…”
深深击中了方思瑶脑中的某些碎片，引起的共鸣带动耳中的嗡嗡作响。
“我想说的就是，梦醒的时候我发现我哭了。发现是梦的时候那种释然的感觉也是从来没有过的。我知道了我没法忍受…根本没法忍受你如果用那样的态度对我。”
“晓婷…我怎么会呢。”
“醒来之后我就意识到你不会。事实上你也和我有一样的想法吧？”
被说中了。完全一样。有人说恋人相处得久了，连思维方式都会渐渐趋同。
“对…”
“所以方思瑶，你特地跟我说这些是几个意思？”
“诶？”
“你想试我的底线吗？”
“没有…”方思瑶抬起头看着江晓婷，对上眼神的瞬间却又迅速低下去，“不是…”
“那我告诉你好了，趁这个机会也要跟你说清楚，”江晓婷微微扬起嘴角，“方思瑶，对于你，我根本没有底线。你一辈子都不可能触到我的底线。”
“晓婷…”
“还有十几年前的毒药之类的，方思瑶，这十年你给我下的毒还不够多吗？”
“晓婷，你不也是吗。”
“所以我们都是重度患者了哦。”
“那怎么办？”
院长笑了出来。
“谁知道呢，”说完江晓婷翻了个白眼倒向沙发。
“那这样好了，”方思瑶保持笑容走到江晓婷身边坐下，“夫——人——。\"
甜甜的呼唤后，像是甜甜的粉色的唇瓣覆过了那个仰在沙发上的人的唇。酿起蜜色的光线穿过窗帘迷离了双眼，摩擦，沉入，吮吸，交换。
久久不知满足。
“俗话说，以毒攻毒，方可解毒。”
“那也应该让我毒你吧。”
“ ‘方’可解毒哦。”
方思瑶撅起嘴，顺带着起身走到门边，丝毫不躲闪背后投来的那个分明的目光，伸手转动手柄下方的锁扣。
咔嗒一声，上锁的声音在恋人耳中听起来更像是摁下了一个什么开关。
一切从现在开始。
解毒也好，中毒甚深也罢，若是于恋人，便是你情我愿。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