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缘尽处情方浓》重*

28、代价

　　天色还是将亮未亮时，身上只裹了件月白色薄薄锦袍的忆箫便趿了着一双软缎绣鞋来到了园子中。乌亮柔软的秀发简单地挽在脑后，走走停停间，几枝色彩不同花形迥异的开得正艳的牡丹便落入了身后小丫环抱在怀中花瓶之内。无意中落下的几绺碎发倒更为她添了几许的成熟妩媚的味道，只是稍嫌纤瘦的十指在金红色丹蔻的映称下略显苍白。
　　在亭子内侍伺她洗漱的丫环婆子们早就悄然退下了，倚在桌边的忆箫轻轻将早已变凉的一口未动的牡丹花粥搁在了一边儿。于她来讲，有这满园子他从各处给自己购来的这些牡丹花便足够了。那蓝色半球型是“蓝田玉”，黄色金环型的是“姚黄”，还有那几种长得酷似菊花的是叫“洛阳红”、“菱花晓翠”、“丛中笑”、“银红巧对”、“锦袍红”…………整个京城中，八贝勒府中的牡丹或是认了第二怕是没人敢认第一的。
　　即使自己还是更喜欢秋日里菊花，但八爷他却是喜欢牡丹的啊！
　　“福晋，九福晋过府来了，说是进宫问安的时辰到了，要会您一起走呢。”忆箫的娘家丫环福儿硬着头皮上前来回话儿。
　　忆箫抬眼轻瞥了福儿一眼，道：“全当别人是傻子，就当自己是人精儿。”言罢有些不悦 地起身。
　　也不知道姑姑当年是怎么了，千挑万选的竟讨了个这样的儿媳妇！又一转念，还说什么姑姑，自己当初不也是因为她才摆了表哥一道嘛。直到现在了，表哥见着自己还不阴不阳的呢！

　　“九弟妹，你身子骨儿弱，若让我家的马车给颠坏了，那九弟还不得找我们家八爷来算帐啊。来，快靠上这个。”边说边将个软软的垫子垫在了宛莹腰后。
　　宛莹淡淡地一笑，道：“谢谢八嫂。您这马车啊，外观上咱不说，就说里边这一样一件的摆设哪一样不是数一数二的！”
　　忆箫轻笑转而望向宛莹平坦的小腹，眼神轻轻一扬，笑问道：“可有什么消息了？”
　　宛莹略一愣，继而羞怯地摇了摇头。
　　忆箫见她脸红的模样，倒真是好生地惹人怜爱，试探地问了句：“九弟对你可好？”
　　“他对我很好。虽然前段日子经常借着身子不好让我喝药，但最近却不曾了。”记得那日的温存缠绵之后，他并未如往常一般地立即离开。而是自言自语般地轻声说了句“生个孩子给我吧”便睡下了。想想，这还是与他成亲近四年来他第一次在自己的房中留宿呢。
　　“只是，只是我听说他还在遣人寻找她的下落！”宛莹忽然从幸福的喜悦中挣脱了出来。
　　忆箫一怔，九哥派人寻找初晨的下落自己也有所耳闻，只是没想到，这个消息竟是在宛莹的口中得到证实的。
　　望向宛莹，不由叹道：“似为官者，大都要经过十年的寒窗无人问，才能换回那一朝成名天下惊一样。又同为农者，必要经过一年的艰辛劳作才能收获到秋天的果实一般。也如那些个能工巧匠，若不经师父指点和自己的刻苦研习，又怎么会有那些精美别致的亭台楼阁呢！若不冒着赔掉全部家当的风险，又怎么有这世上日进斗金的巨贾富商？便是那鸟雀，为了一饱口腹却也得冒着付出生命的代价的。”略顿了顿，才又继续道：“这些便是他们要得到，而必须要舍弃的代价啊。取舍之间，只能看哪个在心中所占的份量更重些吧！”
　　不为别的，她只是简单地希望表哥幸福而已。
　　一如自己，为了要得到自己的“一生一代一双人”就必须要舍弃额娘最后留给自己的那个装在精美小瓶中的“希望”。从没想过额娘为什么要留下那个小瓶给自己，她却只知道自己这辈子最想要的是什么便足够了。
　　一如你，要稳稳地做了九哥的嫡福晋一样，那就须面对自己丈夫心底最爱的女人不是自己的现实。否则最后苦的痛的还是你自己。
　　又如初晨，纵是身怀异能，便是两情相悦又能怎么样？不也得认清并面对九哥旁娶的事实嘛。怪谁？要怪只能怪她早早地出了家，做了道姑。
　　又试问这普天之下又有谁能一点也不付出，便能得到自己想要的一切呢！没有，即便是天上的神仙也必须要付出才能得到回报。
　　看着宛莹若有些失意地垂下头，忆箫轻轻地一叹，道：“你也莫再去争些什么。当日在白云观之事也是我们太过年轻了。在宫里，你的根基却还是要比她浅得多的。可那又怎么样？现在万岁爷亲点的九嫡福晋可是你董鄂·宛莹。”
　　后宫之中的玉妃娘娘和敏妃娘娘的一对儿小公主一向与初蘩姐妹二人亲近先不说，就说从太后娘娘、宜妃娘娘、惠妃娘娘她们开始一直到十弟、十四弟再加上个已经远嫁洛琳，但凡是在宫里和她产生过交集的那些个主子们聚在一块的话题中又有哪回落下了初晨呢！

　　“快别在那儿站着了，都到你们婆婆身边伺候着吧。”待忆箫和宛莹问过安之后，老太后吩咐二人坐下。
　　忆箫、宛葬礼起身谢恩，分别坐在了良妃和宜妃的身边儿。
　　“华玉啊，敦琳最近的身子骨可好些了？”这孩子小时候身子本也是不错的，可是自打她的亲生额娘敏妃去了之后，她这身子骨儿啊倒了一年比一年差了。
　　玉妃鼻子一酸，稍缓了片刻之后方道：“好些个了。我临来时还千般地嘱咐我要给您老人家问安，谢您的恩呢！”在这深宫之中，勾心斗角的有，争风吃醋的有，迎高踩低的也有。但最让人觉得温暖的便是有人还是会正关心你爱护你的。
　　“罢了罢了。你好生地尽心照顾着便是了！这老天爷还是有眼睛的。”言罢轻轻地倚在柳嬷嬷刚刚垫在身后的靠垫之上。猛地，像似忽然想起什么一样对忆箫道：“老八媳妇儿，上次你不是说你几年前替额娘在白云观做了场法事嘛！若是没记错，你说还是初晨的师父亲自主持的是不？”
　　“正是。”忆箫不急不缓地起身回答。
　　摆了摆手让忆箫坐下，方又道：“这样吧，改日里我和皇上说一声，就让白云观的主持给敏妃做场法事也是好的。”
　　“媳妇替敦琳谢谢您的恩典。”玉妃起身行了个跪里。
　　连忙着人扶她起来之后，太后方缓缓地说：“按理说那谭守成因他师父王常月的原故倒是和先帝爷还曾有过数面之缘呢。”先帝，想不到自己直到现在还会想起先帝来！“唉，也不知道那个小丫头跑到哪儿去了，也不说回这紫禁城看看我这老婆子！”言罢略有所思地望向红红的高墙之外的极远处。
　　宛莹脸上颜色虽然未变，但心里却不由地一振。呵，八嫂说得果然一点儿不错。在这后宫之中，她的根基怕是要远比自己的要深的。
　　却听宜妃、惠妃两人俱是轻轻一笑。二人相视过后，还是宜妃开了口：“太后娘娘您也真是，上个月您请我们大家伙儿吃三鲜馅饺子时还夸胤祺送给您的那坛子醋的味道好呢！您不还说他这是‘借醋献佛’来着嘛！”
　　“呀，可不是嘛！你们瞧瞧我这记性啊。你们到我这么大岁数时可千万别像我一样。”边说边轻轻地拍了拍自己的额头。“我想起来了，没错儿，一点儿也没错儿了。那坛子醋啊根本就是初晨在山西托了他师兄专门给我捎带回来的。”唉，那孩子没做上自己的孙媳妇儿倒真真的是可惜了了。怪只怪老九命里没那个福气啦！
　　众人俱是抿嘴轻笑。
　　还是德妃忽然挑了个头说起了绣花样子的事，才将话题轻轻地扯开。
　　争不及不争，不争才有机会争，或者才是这后宫之中最稳妥的生存之道。看似简单实为最难的生存之道。

　　宜妃轻轻地抚着微热的茶杯，说：“老九若是有轻怠你的地方你就来告诉我，我替你教训他便是。”
　　“媳妇知道了。”温柔起来的九爷更是让人心动！
　　你呢，也努努力。人家敏萱的闺女都快会叫额娘了。”宜妃无奈地扫了一眼宛莹那平坦了四年的小腹，又道：“若是不然，我叫敏萱把孩子送你那儿去养些日子好了。”管她是招个弟弟还是如个妹妹呢！招一个便好不是。
　　宛莹无力地低下头之前求救般地看了一眼自己的八嫂忆箫。
　　忆箫淡淡一笑，说：“姑姑也忒心急了。我这大婚了五年的肚子还动静儿呢，宛莹她急个什么。莫说您这都孙子孙女儿都有了，我额娘怕是连影还没摸见呢。”见自己的姑姑叹气，忆箫又道：“姑姑您莫急。这孩子啊自来都是在自己亲额娘身边儿才和得好不是！”
　　宜妃抬眼看了看忆箫和宛莹，好一会才缓缓地点头答应。当初自己的身子不好，太后娘娘把胤祺接走养在身边时，自己的心可别提多疼了！唉，倒是忆箫懂事些。
　　看着宛莹眼中传过来的谢意，忆箫暗忖：这才是你今天约我一起进宫问安的目的吧！不是我知晓你不愿带着敏萱的孩子！我实在是怕那孩子跟着你会吃些没必要的瓜络儿。

　　定定地看着这个在花廊的阴凉之处甜甜睡下的俊朗容颜，轻抚着手中青瓷小瓶儿的忆箫忽地觉得思绪变得有些茫然！
　　记得那年中秋夜，也是在与眼前场景相似的环境中，自己才遇见了一直以来心心念念寻找的他。
　　忆箫一直知道，宫里的那些个阿哥们，勿论已娶还是未娶的，喜欢自己美貌又觊觎自己背后权势的恐怕绝非一两个这样简单。而他们同样知道，入得了忆箫眼的并走进了她的心的，有且只有一个————九阿哥胤禟她的表哥。
　　天空中明媚的月光，将自己的身影拖得很长，即便是自己还蹲在地上。表哥的心从来不是软的她从来都是知道的，只是她不知道他竟也会那样绝决地对待自己。他竟无比清楚明了地说他不是自己的“一生一代一双人”，非但如此，连十阿哥那儿也被他连带着否了。
　　“一生一代一双人”从小时候起他便知道的，那是自己的梦的呵。
　　要是能得到初晨，便是只把她困在窄窄的院子中他也是不介意的。非但如此，那时还曾傻傻地想：论样貌自己或许只略输一筹而已，论家势她是绝不能与自己同日而语的。可自己还是错了。爱情本就不需要用那些来衡量的。
　　当自己发现花墙的另一面还有别人时，自己的眼泪却是早就止不住了的。在那双澄明的没有一丝杂质的眼中看见自己时，混着薄荷和丝丝酒香的帕子已经悄然地拭去了挂在自己脸上的泪。
　　“是谁惹你了？”声音温柔地如同情人间的喁喁细语，可眸子的深处却有薄薄的怒气淡淡地涌出。
　　“没人。”忆箫微微一愣，本已止住的泪却不由地再一次地淌了下来。
　　“谁？”依旧温柔的声音里却透着一丝毋庸置疑的果敢。
　　忆箫从未想到一向温纯如水的近乎于平庸的八阿哥竟会为了自己生气。！一恍惚间，忆箫便紧紧地被人搂在了怀中。
　　“再也不要让我看见你的眼泪了！”像是吐出压在心中很久很久的话一般。

　　忘记是在八月二十几了，他对我说：“做我的福晋吧。”
　　“你不行。”不但是你不行，皇室宗亲都不行。
　　“那谁行？”就知道他不会善罢干休。
　　“你们都不行。我可是要‘一生一代一双人’的。”索性挑明好了。
　　“纳兰也是续了弦的。”纳兰性德。想不到额娘那时的梦，如今竟成了自己的。
　　“那我不管。”胡搅蛮缠我可是最在行的。
　　“做我的福晋吧！”不加思索地脱口而出。
　　“……”
　　“我只娶你一个。”属于我和他的誓言和诺言。
　　“……”

　　就在我和胤禩都在为宫中传出来的指婚消息而烦恼时，在舅舅府中小住的那个扑倒在我面前不知道嘟嚷些什么的红衣喇嘛却让我知道了这世上竟是有“改命”这一说法的。他是受他师弟之约才来研看京城近年内所发生的一些奇异之事的。也是在与他聊天的过程中，我意外地洞查了大阿哥调查了很久的甚至将半辈子心血都放在上面的秘密————关于初晨的。
　　藏语我多少还是懂一些的！若是我没听错，那红衣喇嘛扑在我脚下时说的是“见过皇后娘娘。”
　　在我将信寄到从小五嫂那儿得来的地址之前，我让表哥先读了一下信的内容。从他的表情我看得出，他对初晨身上具有异能之事大概也是猜出过三五分的。这次只不过是从我这儿又一次得到印证罢了。
　　“你真的要改命？”他当然不信我此时要嫁给胤禩的决心。
　　“要改。”十分肯定地告诉他无妨。
　　“若是改不了呢？”他心底定不是这么想的，毕竟我们是从小一起长大的不是吗？
　　“那就让初晨自己和宫里的主子们说好了。”咒魇皇子当是什么罪名呢？
　　“若是改了呢？”他一眼不瞬是盯着我。
　　“那就要看表哥你了。”我同样目不转睛地回望过去。
　　“初晨不是说你们是很好的姐妹吗？”他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我。
　　“没错。我们是很好的姐妹啊。”顿了一下，我才又继续道：“可是身为皇室宗亲的我，又怎么可能会为一己之私而放过那些意图镇魇皇子们的人呢？”既然决定放手，那就拼死一搏好了。
　　他望了我好久好久，才淡定地对我说：“你放过她，我便跟了八哥一辈子。死生不离！”他从小到大都是不喜欢八阿哥的。不为别的，只为他看似事事皆与世无争的样子，十阿哥和我也是。
　　见我依旧心存疑惑，表哥凤目轻睨，道：“若是不信，我给你立个字据便好。”
　　“都是一家人，我信得过你。”被惹恼了的表哥，绝不是我所乐于见到的。只是让我万万没有想到的是，他居然可以为了初晨而放弃完全可能属于他的一切。

　　不过，自此我知道九表哥永远地退出了争储的舞台。呵，若是姑姑知道将会怎样？她那优秀无俦的一双的儿子居然为了一对姊妹竟双双放弃了皇位的竟争。
　　不久之后，在我如愿以偿地嫁给胤禩的时候，我才确定那喇嘛确实是所说非虚的。
　　凤命，厚福！谁稀罕谁拿去好了！！我要的只不过是我的“一生一代一双人”罢了。表哥，但愿你我所选择的都是正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