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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8、小型聚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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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先迎春给陈玉薇说过,拜托不要带一大帮子丫头婆子宫廷嬷嬷来,家常小聚会,没必要这么多人,也没必要用规矩束缚着,于是陈玉薇只带来一个心腹丫环叫紫燕的过来。陈之俊也只带了心腹小厮陈丰,轻车简从,过来赴宴。
迎春率仆人们迎出大门,陈之俊和陈玉薇进了门,只见小小一座院门,很普通的乡间两扇门,新涂的黑漆,门旁贴着一副万年红的对联“向阳门第春常在,积善人家庆有余”。进了院门,是一座小穿堂,两边原先是鸡窝碾房牛棚,近两天被挪到院外去了,现在院里种了十多盆石榴树,太阳照着火红榴花,十分喜庆。进了穿堂是第二进院,三间正房,两旁厢房,新涂的粉墙,阶下是半新的圆肚大鱼缸,水上漂着几枝亭亭玉立的粉莲和碧绿荷叶,院里还有几棵桃杏树,已经结了半青的果子。虽然朴素,却打扫的纤尘不染,门窗上是新刷的漆,空气中花果香气掺杂着清漆味,可见主人为了待客,将院子重新装修过。
进得屋来,桌椅床榻都是半旧的红木,即不失气派,也不显得太暴发户。
屋子不大,三间打通,客厅餐厅兼书房卧室都在这里。宾主落了座,女孩子之间有许多话说,无非是那天公堂中你的表现很给力,又或是今天你这衣裳很新式,哪家的料子,女人谈起衣裳首饰了没完没了,陈之俊觉得无趣,只在一旁打量屋里的东西,视线首先被书案上一个盆栽吸引,一般盆栽都是花树山石,浓缩无限山水于方寸之间,这个盆栽却是一束极普通的荆棘野草,中间夹着一两朵不知名的野菊花,展示着在荆棘逆境中的旺盛生命力。
陈之俊久久看着这盆说盆栽不象盆栽,说瓶花也不是瓶花的东西,好象看懂了其中的寓含着的痛苦的诗意。
墙上没有名家字画,只有一副水墨荷花,完全墨色渲染,浓淡相宜,只有荷花尖上一抹红,在一片墨色中显得分外妖娆。
又看到书架上放着满满的书,书籍册页磨了毛边,可见主人经常翻阅,并不是放在那里装样子的。随手拿起两本翻阅,这里摆放的书竟是医书药书最多,其次是山水游记,甚至还有农田水利,史书经典之类,陈之俊啧啧称奇,和迎春年龄差不多的陈家三姐妹,屋里的书有不少小说戏曲,陈玉薇书架隐秘处甚至还藏有香艳之书,而迎春的藏书却没有这些东西,竟然以医药农业历史游记居多,种类很杂,翻开来看,书里夹着象牙书签,字旁还有纤秀的小楷做的批注,可见这些书主人都是读过的。
陈之俊对农田水利,医药,游记之类并不感兴趣,只拿起一本史书来看,这一看之下,登时吸引了他的注意,这书写的是东周列国故事,第一篇便是幽王为搏美人褒姒一笑而烽王戏诸侯,后来犬戎来犯,幽王再次点燃烽火,诸侯不至,以至国灭。该书作者叹曰:幽王重色轻信,戏弄诸侯,以至身死国灭,为天下笑。
旁边一段秀气的小楷是这样批的:“此段历史疑点甚多,第一,京畿要地,外围诸侯怎么可以在没有国君调兵印信的情况下,只凭看见冒黑烟就提兵前来,万一是宵小奸佞捣乱怎么办。其次,各国诸侯看到冒烟来勤王,从集结军队,准备兵器战马粮草,到大军出发,都需要一段时日,来到都城时快的也有十天半月,难道幽王和褒姒就在山顶喝风露营等着么?第三,各诸侯离都城远近不一,怎么可能同时来到都城下。四,既然平王请犬戎出兵杀褒姒和伯服母子,怎么到后来幽王被灭了?综此疑点,无非是平王弑君夺位,史家粉饰,将罪责推在褒姒身上罢了。纵观华夏千年史,安有柔弱女子能灭人国家者?无非是无耻懦弱之男儿没有担当,故把责任推在女子身上。”
看到这段批注,陈之俊暗暗心惊,忍不住向正在和陈玉薇聊天的迎春看去,见她依然是温柔可亲,云淡风清,真不敢相信,这般犀利无情,骂尽天下男儿的批注是她写的。
陈之俊忍不住又拿起一本〈史记〉来看,随便一翻,翻到越王勾践灭吴后,杀伯嚭一段,又是一行秀气的小楷是这样批的:“《左传》记载越王灭吴后继续任用伯嚭为太宰,因为越王复国后需要的不再是谋臣,而是伯嚭这样的能满足他新需要的人,所以,越王灭吴后,伯嚭继续当他的太宰。众所周知,《左传》是中国所有史书中真实度最高的史书,所载当无错误,而且功臣范蠡和计然的辞官离去,也从侧面证实了他们对越王的失望并耻于与伯嚭这种人同朝为官。
司马迁大大为一已之好恶歪曲史实,虽情有可原,但这并不是严谨的治史态度。掺杂作者个人喜恶的东西,是小说,不是历史。”
陈之俊吸一口冷气,好家伙,这小女子居然敢批评史学大家司马迁,说他治史态度稍欠严谨,好大的胆子,且不说论点是否正确,只是这种敢于质疑权威的做法怎么这般令人欣赏呢?
那边屋里陈玉薇咭咭呱呱说个不停,无非是她的生意多么多么赚钱之类,得归功于她先进的经营理念。迎春只听不说,心道:“要不是有神武将军府和锦衣卫的权势给你撑腰,你的生意哪里会这么顺利。”
司棋绣橘都在厨房帮忙,香菱过来续茶水。陈玉薇看了她一眼,眉尖的胭脂记很引人注意,难道是?
“这姑娘可是香菱?”陈玉薇试探地问。
“没错。”迎春简要把香菱的事情说了,“所以薛姑娘把她转给我了。”
陈玉薇哼一口冷气:“真虚伪,居然把哥哥的通房丫头送人。”
迎春摇着扇子笑笑不说话,香菱却忍不住辩解:“我留在薛家是死路一条,太太为了家里清静要卖了我,所以宝姑娘才给我找个好人家安置。”
陈玉薇说:“宝姑娘的确是时常帮助别人,不过,她帮助人都是在自己能力范围内帮的,可见很虚伪。”
香菱不服,正要说话,迎春摇手示意她不必多说,有的人对于不喜欢的人,不管做什么在她看来都是可恶的,改变不了看法。
陈玉薇环视迎春的屋子又说:“难怪姐姐轻易答应宝姑娘的要求,你们还真是一路人,连布置屋子都一样的口味。”
迎春布置屋子也是不喜奢华,而且不喜欢在屋里摆太多东西。所以整个屋子十分清爽干净,除了生活必需品,几乎没有多余的装饰物,有的只是花草盆景,几幅字画而已。陈玉薇觉得迎春屋里太过寒酸了,便说:“姐姐这里也没有好陈设,我那里……”
说到这里停住了,陈玉薇再次观察屋里摆设,发现房间布置虽然极为简朴,却是十分协调,无论加入任何她认为珍贵的古董陈设,只会破坏整体意境。
只好又把话题扯到其它地方。
这时,丫环们已经在外间摆开桌椅,安放碗筷,开始上菜了。
家常便饭,没有什么八冷碟四小碗之类的麻烦,很简单的六个菜,荤素各半。
为了准备什么样的菜色招待客人,事先迎春费了很大功夫。
第一要考虑的是食者的喜恶。陈之俊倒没多少忌口之物,口味清淡,喜好精工细作之食。
第二要考虑是做食物的人的本事。上好宴席离不了燕窝鱼翅海参飞龙,只是这些高级货,迎春是一样都不会,只能从自己的拿手菜上下点功夫。而她的拿手菜都是些家常之物。如果在外面叫大厨来做不是不可以,但是别人做的食物如何体现自己的心意。
第三件,就是天气。时值六月暑热,人昏昏沉沉,懒得动,也吃不下东西,那么拿什么东西招待好呢?
头一道菜,是主人费尽心机做的一样蛋白豆腐。
大清早摘了几张荷叶用清水养起,用一只本地老母鸭,去头尾去板油,吊了一碗清汤,反复过滤,这汤清得跟水一样。打了几个鸡蛋取蛋清,打搅起泡,掺入清汤,放少许盐搅匀上锅蒸,为了更像豆腐,用的是方形瓷盘,出锅后把“豆腐”切成小方块,放入莲花形瓷盆内,浇上清汤,再把新鲜的荷叶盖上。
这道菜十分清淡,如果客人先吃了其它味道浓重的菜,就品不出这道菜的清香,所以迎春特别交待丫头这菜一定要第一个上。
丫环把莲花碗端上桌,揭开荷叶,汤如碧波,“豆腐”如白玉,在碧波中微微荡漾,只一看就让人有食欲,味道清香四溢,连一向嘴刁的陈之俊也连连叫好。
还有一道素菜是油泼豆莛,把绿豆芽掐头去尾,用爆过花椒的油泼到断生刚熟,再洒上精盐便成,这道菜成本不高,考验的是火候功夫,做好了吃起来脆嫩可口。
还有粉蒸排骨,花菇烧鸡,清炖鲫鱼什么的,陈之俊略尝一口,只是拣素菜吃。这些新鲜蔬菜比市上卖的鲜美许多,不须多么高超的烹调技术就十分美味。
丫头们一边上菜,迎春一边介绍,指着一个盘子说:“这个叫五味长寿,是用花生仁调以甜咸苦辣,麻味料,以象征人生五味,花生俗称长寿果,经历人生五味才能长寿,所以这道菜叫五味长寿……”
陈玉薇嗤笑起来:“不就是一盘凉拌花生嘛,还弄个装逼名字。”
陈之俊白她一眼,没好气道:“有本事你也弄一盘试试,你以为把五味调合到这种恰到好处的程度容易吗,这几个菜看上去简单便宜,其实都是花心思考验功夫的,象你这从不下厨的人当然不懂。”
陈玉薇被他呛了几句,笑笑转开话题:“姐姐手艺好,可以开饭馆什么的。”
“不行,我不懂经营,也不会开店,”迎春连忙摇手,“做人还是清楚自己的长处和短处,扬长避短的好,不熟悉的行业还是要碰。”
陈玉薇不解:“可是你方才说过,你以后要想法挣钱,自己养活自己的。”
迎春道:“是啊。所以我打算投资,寻那有潜力,经营好,但是资金不足的店铺投资,自己不参与经营,只分红就是了。”
“这倒是个主意,没有人脉也没有后台,你又不懂行,自己开店的确有风险,”陈玉薇表示同意,又问:“有目标么?”
“从经营衣食住行的生意下手,先考察一段时间再说,和百姓生活息息相关的行业,说算赚不到大钱,也不至于大赔。”迎春说得胸有成竹。
陈之俊赞赏地看她一眼,道:“你说你不懂经营,我看你懂得不少。”
“小侯爷过奖了,我只是懂得自己的弱项在哪里,从而避开罢了。”迎春谦虚几句。
真正的聪明,就是能清楚地了解自己的人,能够发挥长处避开短处,不自卑也不自傲,对自身定位准确。陈之俊觉得迎春就是真正的聪明人,看向她的眼神越发带着探究。
说起赚钱来,陈玉薇两眼放光,和迎春大谈生意经。陈之俊见这两女子谈起赚钱十分来劲,非常不解,抽空插了一嘴,问道:“你们女人家,怎么对赚钱这么感兴趣?”
迎春道:“没钱就没法生活啊。”
“就是。”陈玉薇表示赞同,“钱不是万能的,没钱是万万不能的。”
“我的意思是……”陈之俊道:“赚钱是男人的事,嫁个有钱男人不就得了。”
“你这思想要不得。”迎春和陈玉薇齐声反对。不仅是古代女人依赖男人,甚至不少现代女性也把男人当成长期饭票,觉得傍个有钱男人就万事大吉,可以不必奋斗了。迎春吃过男人的亏,不肯使自己成为男人的附庸,陈玉薇则是寻求成就感,追求经济独立,坚决反对女人依靠男人。
迎春说:“为什么女人一定要依靠男人,男人可靠吗?没有经济能力的女人是没有地位的。”
“就是就是,”陈玉薇一边往嘴里塞花菇一边点头表示赞同。
陈之俊明白为什么陈玉薇和迎春要好了,因为她的某些离经叛道的思想迎春都能表示理解,并且还很赞同。而迎春的大胆奇特的想法陈玉薇也能理解,而且她们还经常说一些非常古怪的只有两个人能理解的词汇,就好象在打暗号一样。
陈之俊有种被排斥感,冷哼一声不想再理她们。
陈玉薇没注意他的不悦,只管和迎春说话:“姐姐以后有什么打算?”
迎春早就谋划好了,说:“第一就是努力赚钱,不用依靠任何人或看人眼色过活。第二,就是寻找自己的幸福。家里的意思是,象我这样的下堂妇,就该出家,一辈子伴青灯古佛了此残生。凭什么呀?”
陈玉薇气愤地一拍桌子,道:“就是,凭什么?踹了姓孙的渣男当然要找更好的。三条腿的蛤蟆不好找,两条腿的男人多的是。”
“你说话不要这么粗鲁行不?”陈之俊无奈地看着这两个离经叛道的女子。
陈玉薇又问:“姐姐打算再嫁找个什么样的?”
不知怎么,陈之俊听到这话,本来想呵斥她们谈论内容很不合身份,却又忍不住竖起耳朵听着。
迎春认真思索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