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明》知木栖一

73、裂纹

　　纪清平和小古这对病友合住得还算不错。
　　小古虽话唠，却也只是单方面输出，不会硬逼着对方作出回应。纪清平可以当这是白噪音，有兴趣了嗯啊答应两声，没心情时就拿来助眠。
　　因为树洞当得太好，小古非常开心，什么小零食都会和他分上一些。
　　小古的话也不全是废话，纪清平就从中知道了对方和陆护士曾是高中同学。
　　纪清平心道怪不得这两人这么要好，只可惜老同学再见居然是在病院里，一个是医护而另一个是病患，怎么想都觉得悲伤。
　　虽然和明枫每天饭点都能见面，但纪清平没有说过几句话。明枫理解他的情况，也会尽量保持安静。
　　没过多久小古端着饭主动坐过来，从此打破了这份安静——
　　“你们是熟人啊，真不错，要是我也能多几个熟人进来就好了。”
　　“昨天新来的那个病友我打听出来了，他得的是阿尔兹海默症，怪不得整天对着镜子自言自语，真吓人。不过好可怜啊，才不到五十岁就得了这病。”
　　“你们尝过小卖部新来的绿豆饼吗？真是难吃，还是过去的牌子好，怎么就不进货了呢？”
　　明枫中途想插几句话，愣是插不进去。小古话唠中也不耽误吃，居然还是三人中最先吃完的，留下一句：“和你们聊天真好，下次还和你们一起吃。”
　　然后端起餐盘走了，留下明枫风中凌乱。
　　面对早已见怪不怪的纪清平，明枫忍不住问：“你那室友是什么病，看这活力四射的样子，反正不像抑郁症。”
　　纪清平慢悠悠地舀着菜道：“我没问过，反正能被送到这里来的，都是经历过不好的事情的人，问不就是揭人伤口吗？我也不想被别人问。”
　　明枫见此也不敢再多说话了，这段日子以来他都是小心翼翼的，生怕会刺激到纪清平。
　　过一会儿他也吃完了，而纪清平的菜才吃进一半，进食艰难得仿佛那不是饭菜，而是苦药。
　　明枫道：“食堂的饭太难吃，回去我给大哥打电话，叫他安排人每天给咱们送饭过来。”
　　纪清平摇头——吃不下是他自己的问题，怪不得别的。
　　他嚼着饭菜思索了许久，最终仿佛下定决心般，将手中的塑料勺子放下，对明枫道：“你比我方便联系外面，你能帮我调查一个人吗？”
　　明枫顿时来精神了，连忙点头，问：“你要查谁？具体查什么？”
　　纪清平一副很难以启齿的样子，还没起头就又打起退堂鼓：“也有可能是我多想了，但如果不查的话，我永远安不下心……”
　　明枫安慰：“你先说出那个人的名字吧。”
　　“……是舒沉。”
　　“你还在担心简爱和朵朵吗？”
　　“不止……我从一开始就对他有种不好的直觉，再加上那幅画的事……”纪清平艰难说道，“其实当年发生的那件事，我怀疑过、恐惧过身边很多很多的人，老师、同学、邻居。甚至包括你，我也默默地疑心过。所以对于舒沉，我最开始以为又是自己胡思乱想。”
　　纪清平不可抑制地发起抖来，明枫连忙握住他冰冷的手，想要安慰他，却被对方强撑着的嗓音打断，“那幅画就是证据，怎么可能有这么巧合的事！当年的事我从来没有对外人说过……你、明桐、许诺、小森，只有你们四个人知道，而其中接触过他的人就只有你一个，除非是你对他说过——”
　　明枫连忙解释：“我发誓我从没有说过！这是你的伤疤，我怎么可能揭开给外人看呢！”
　　“那你就去查他，他就读过的学校，住过的地方，还有在我不知道的时候，曾与我有过什么交集——”纪清平的神色近乎癫狂，与近期萎靡不振的状况截然相反，仿佛正燃烧着心中仅存的那一点点燃料。
　　明枫感觉他的状况十分危险，连忙起身想要去喊医护，然而被纪清平拉了回来。
　　纪清平面色惨白、冷汗如雨，却还是颤抖着紧紧抓住明枫的衣角，他此刻已经说不出话了，只是双目恳求地望着对方。
　　明枫知道他要说什么——若是又被安排到封闭病房，不知何时才能出来，他们又不知何时才能再见了。
　　只是他能否坚持下去呢？
　　明枫走过去，轻轻搂过纪清平的肩头，给了他一个温暖的拥抱。
　　而纪清平却奋力将他推开了。
　　明枫疑惑间想要贴近查看纪清平的状况，却被对方冷到极点的眼神止住动作。
　　纪清平缓了一阵，可是嘴唇还是颤抖不止，他的嗓音也因受情绪影响，不自觉地带着哭腔。他艰难地向明枫问道：“你和舒沉……都一起做过什么我不知道的事？”
　　明枫被对方的异常举动搅得不明所以，下意识反问：“什么？”
　　“一开始就是你和他互换电话号码，然后是你带我去参观他的工作室，也是你叫我去他那里学画。总之，是你把他硬塞进我生活里的。”纪清平红着眼睛质问，“我分明那么抵触他，而你又拼命把我推给了他，你究竟是什么目的……”
　　明枫欲哭无泪：他的目的？他只是想让纪清平多认识一些朋友，让他能够再开心一些，再过得好一些，仅此而已。
　　却没想到他还是搞砸了，是他识人不明。
　　明枫心中苦痛，哀伤地望着纪清平，几番欲言又止，而纪清平也并不指望从他嘴里听到什么，起身跌跌撞撞地走开了。
　　纪清平梦游一般回到病房，在床上呆坐许久，直到小古抱着新买的零食回来，又开始向他絮絮叨叨地吐槽新买的绿豆饼不好吃的时候，纪清平才反应过来自己刚刚对明枫说了什么话。
　　他躺在床上，将自己缩成一团，无比懊悔——他分明比谁都知道明枫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他好，而他为什么会说出那么伤人的话？
　　曾经的他不是这样的，曾经的他宁可伤害自己，也尽量不去伤害身边的人，而如今他连这方面的掌控力都失去了。
　　他就像握着一把危险的刀，曾经他可以通过不断刺向自己来压下那把刀的杀性，然而到现在已经不够了，他不仅要杀自己，还要杀向身边最亲近最重要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