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明》知木栖一

46、问题

　　明枫从纪清平家里逃出来后，第一件事就是去找他的大哥。
　　而对方仿佛知道他会过来兴师问罪的样子，见他气势汹汹过来，转身从抽屉里拿出一沓纸，直接放在他的面前。
　　明枫看也不看，拿过来直接撕成碎片。
　　明桐眼皮动都没动一下，转身又抽出一沓，“你想撕几次都行，反正都是复印件。”
　　“你！”
　　与明枫的愤怒形成强烈对比的，是明桐平静到淡漠的态度。他冷冷一笑，道：“怎么？不满意大哥的安排。”
　　明枫怒吼道：“你答应好我，不去逼他的！”
　　“我可没有逼他，”明桐把那一沓子协议推过去，指尖敲打了几下落款，“这是他自己签的字，自己按下的手印。白纸黑字，我怎么逼的他？”
　　“你……”
　　“小枫，”明桐打断他的话，“认清现实吧，这是他自己的选择。对付纪清平这种人就应该这样——他不是不想欠人情吗？那就把他需要的都投给他，叫他背上还不清的人情债，到最后他会干脆把自己打上个礼盒，完完整整地还给你。”
　　“如果我想，几年前就会这么做了，但这有什么意义？我永远得不到他的心……”明枫颓丧道。
　　“所以你才会畏手畏脚。”明桐把手搭在明枫肩膀上，“感情是可以培养的，而且你们本来不就是朋友吗？他又不讨厌你。”
　　明枫愣住了。
　　明桐继续诱导，“你等得还不够久吗？出国那几年你是怎么过的，你自己最清楚。或者你还打算继续等？拖到老、拖到死？有些事，是要争取才能有收获的。”
　　明枫听后沉默了许久许久。
　　他隐隐约约被说服，心里有些要破罐子破摔的意思了——既然事情闹到这种地步，再回头做朋友已经是不可能的，还不如听大哥的，一条道走到黑。不管怎样，纪清平会一直留在他身边，而且他也一定会对他好的。
　　然而，他心里面还有一道坎过不去。
　　那就是简爱和朵朵。
　　当他去医院见到简爱的时候，对方显然前一晚没睡好的样子，焦急地向他打探纪清平的情况。
　　他心虚的好几次欲言又止，简直不知道该从什么说起，最后只好先安慰对方说人没事。
　　简爱半信半疑，“人没事的话，为什么联系不上呢？他从来没有这样过……”
　　“这……说来话长了。”
　　医院说话毕竟不方便，明枫提出一起到附近的咖啡馆聊，而简爱不肯走，因为她担心朵朵病房里那两个来历不明的高级护工。
　　“对了，其实那是我家请来的人……”
　　当明枫澄清这件事时，立马得到对方充满疑惑地注视。他心虚地继续道：“算了，等到了外面我再一起和你解释吧。”
　　在咖啡馆，两人面对面坐下。明枫甫一坐下就想要逃——该说什么呢？男小三光天化日之下明目张胆地找人家正宫拍板，明显找挨骂呀。
　　但又不能不说，这种事越拖越复杂……
　　明枫先是硬着头皮把纪清平签下的合同放在简爱眼前，等对方看过后又大体讲述一遍这两天他们之间发生的事。
　　他已经做好了对方哭闹打骂他的准备了。也在心中默默决定，只要对方反对，他就算付出任何代价，也要说服大哥，把这份协议作废掉。
　　然而，简爱比他意料中平静得多，她放下合同，眼角隐隐含泪：“清平他……竟然为朵朵做到这种程度……”
　　明枫有些摸不着头脑：这是父爱啊，为什么要用“竟然”二字？
　　他道：“一切归根究底都是我们的错。其实这合同压根没有任何法律效力，但清平那边认死理，我跟他完全说不通……要不你去找他？我转头继续做我哥那头的工作。”
　　简爱沉默片刻，抬起眼睛道：“不用了。”
　　“？”
　　这大大出乎了明枫的任何预想，他顿时愣住了。
　　“我们也……骗过你很多很多，是时候把一切真相告诉你了。”简爱看着他的眼睛，仿佛下定一个很大的决心。
　　听完简爱讲诉的一切，明枫猛地站起，不敢置信，“怎么可能！你们是假夫妻？朵朵不是他的女儿，而他……真正喜欢的人是我？”
　　片刻后他又颓然地坐下来，自嘲地笑起来，“哈哈哈，这也太荒唐了。他喜欢我？简爱，这不是该安慰人的方式吧。”
　　简爱一脸坚定道：“这就是真相。虽然他从来没有亲口承认，但我能看出来。”
　　明枫喃喃道：“怎么会……他明明知道我喜欢他，为什么……”
　　“这我也不懂……”简爱苦笑，“曾经我以为他是为了我和朵朵，但经过这几年我才发现，好像原因更多在他自己身上。”
　　明枫想不通有什么其他原因，他们背后分明没有任何外力的阻碍。
　　简爱想了想，小心翼翼问：“明枫，你……认识过曾经的他吗？”
　　认识那人的过程，明枫绝对能大说特说一辈子。他们在十一岁的夏天第一次相遇，那时虽然懵懂，却足以让那人的身影从此烙印在他心头，再也无法抹除。
　　他深深记得那时候的纪清平，很耀眼也很爱笑，眼睛里仿佛闪着光。
　　那光是什么时候熄灭的呢？
　　“他性格大变这件事我是知道的。纪伯父在世的时候和我讲过，说是因为伯母的离开导致的。”明枫解释。
　　而简爱摇了摇头，“你说的恐怕只是其中之一。他的心理问题很严重，绝对还有别的事。”
　　她向明枫讲述了纪清平这几年生活的情况——他频繁的失眠，即使好不容易睡着了，等待他也是无尽的噩梦。她和朵朵很多次被他噩梦中无意识的惨叫和哭喊吓醒，但每次敲开他的门，他只会全身颤抖着地硬撑说自己没事。
　　别看他们在一个屋檐下生活这么久，她却从来没有见过他敞开心扉的时候。他的距离一向很远很远。那人偶尔会在毫无理由的情况下崩溃痛哭，而她却只能手足无措地拥抱着他，其余什么也不能去做。她努力过，但没有任何用处。
　　“你是唯一能走进他内心的人，”简爱指着桌上的协议道，“能靠着这几张纸，把他就此绑在你身边，对他来说或许是件好事。”
　　这下再也没必要纠结了。明枫坚定道：“我爱他，我会从此对他好。如果他真的出现问题，我会治好他。”
　　简爱唇际绽放一个欣慰的笑：“谢谢你……”
　　但随即她又不禁流下眼泪，连忙掩饰地低头捂住眼睛，努力压抑着自己的哭声。
　　明枫顿时慌了手脚，连忙问：“你怎么了？别哭了啊。”
　　过了许久简爱才平静下来，她红着眼睛抬起头道：“我真是太卑鄙了。他帮了我这么多，我却什么也为他做不了。甚至包括这纸协议，都是他为了我和朵朵……”
　　明枫握住她冰冷的手，安抚道：“不需要自责，你已经为他做了很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