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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终鉴麒麟 ...

  •   终鉴麒麟——《天者以天不以谴》

      麟之所以为麟者,以德不以形。
      ——(唐)韩愈《获麟解》

      欧阳上次帮渎尘的砂锅居策划了店庆(伪)活动,共收到偷拍我的照片二百五十余张。

      啥,你说我总共就接待了四个客人?

      且看那些照片:我撑在柜台上单手托腮发呆,我趴在餐桌上双目无神发呆,我倚在门廊上若有所思发呆,我骑在酒坛上发呆,我吊在房梁上发呆,我跳着芭蕾舞发呆,我泡在砂锅白肉里发呆……

      这年头,有样东西叫PS。

      欧阳的办公室里不是发出阵阵笑声,那声音间歇抽出,时缓时急,伴随着捶桌的咚咚声,嘈嘈切切错杂弹,大珠小珠落玉盘。

      总裁癫狂至此,大家不仅纷纷为公司的前景担忧,无心活计,各自开始了各自的谋生前程:炒股、码字、刷TB店……

      我叹了口气,拿起案上的成稿样本,敲响了欧阳总裁的门。

      倒不是我多么敬业,而是这活我不做不行。只因昨日看到欧阳@我最帅信箱中那数百封邮件,余没忍住多嘴:“这么多VIP卡要发,渎尘那吝啬鬼怎会给?”
      欧阳总裁英武扬眉:“问他要干嘛?我们堂堂设计公司,连个VIP卡都做不出吗?”

      于是今日余的任务便是,照着渎尘给我的VIP卡,PS出一模一样的来。

      英明地欧阳总裁如此面不改色内心坦然地让属下我做这种事,余不禁森森担忧,许说下月我们的奖金,也会是公司自己印的。

      我敲门,未及里面应声便推门而入。欧阳似被我吓了一跳,手中鼠标慌点两下,应我。

      我走过去交他样稿,余光扫了一眼他的电脑桌面——窗口被他关了个干净,这不太正常,三十秒前还在公司响彻的笑声显示,他之前是在“欣赏”那装满我恶搞照的邮箱,里面都有些什么货色我心中有数,这实在没什么可避着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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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不是玄冥又来闹我,我大概还发现不了落月丢了。

      玄冥自离开玄武身体的禁锢后,法力正在逐步恢复。隐个形飞一段什么的,也慢慢做得来了。于是今天我正在吃午饭,草鱼兄就突然从天而降,砸进我刚打开的盒饭里。
      “许久不练,累死我了,没力气隐身了。”他声音软弱无力。
      Sandy闻声探头过来,毫无生活常识地感叹:“哇!小貘,你是不是跟外卖店老板有JQ?凭什么我们都是两块鱼,给你的却是一整条?”
      草鱼兄愤愤扭身刚要辩解,我抄起桌面的大理石笔筒把丫砸晕,抬头对Sandy绅士微笑:“对,有JQ。你们可以开赌了。”

      我就这样抱着流汤儿的盒饭,以及里面晕厥的草鱼兄一路狂奔回了家。

      话说回来,玄冥闹着要落月,无非是想赖回玄武身体里去。落月是我的佩剑。虽然我一向质疑自己是否配得上它,当年舒观颜却执意将它给了我。
      此剑的另一半叫沉阳,乃舒观颜御用,于他遇难时一并毁了。

      落月一直被我插在客厅那个落地大花瓶里,湮没于丛丛装饰花中。那花瓶形状怪异,颇为后现代风。插上装饰花后更是头重脚轻,稍一不小心便会碰倒。后来有一次,我同欧阳打赌,难得他输了被迫打扫家中卫生,在第七次碰倒该花瓶后,他忍无可忍,抢来我的落月插进去,做镇重之用。
      我不愿意,同欧阳大干一架,客厅变成战场,锅飞碟走,之前的打扫都成了浮云。
      那场战役以我的胜利告终,但落月还是留在了花瓶里。因为不得不承认这镇重很有效,而平时打扫卫生的都是我……

      落月藏于花丛中,外人不知道,看不见。如今失窃,拿走的只能是欧阳。

      ……不对,还有一个人知道。
      “玄武。”我说。
      复活的草鱼兄从水池中跳起来骂我:“玄武若拿了剑,我还辛苦溜来你这儿干嘛?”

      “你就这么相信那个欧阳?”玄冥突然正经起来。
      “我好歹还会一套《龙阳三十八式》。他一届凡人,连剑都托不稳,偷它做何用?”我反问。
      “欧阳干嘛去了?”草鱼环视四周。
      “他昨天突然说有客户来,昨晚开始就一直作陪没回来。”我道。
      草鱼兄发出“啧啧”的声音:“小貘,不是我说你。你难道平时都不上天ya吗?这种借口,这种行迹,明显就是出轨第一协奏曲嘛!”
      №353 ☆☆☆天下大框于2012-08-19 15:21:34留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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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虽然觉得讨论话题突然被草鱼兄带偏了,我还是诚恳地向他请教了对策。

      “他月薪多少你知不知道?资金流向知不知道?找你们公司财务,查!手机号有没有?身份证号有没有?打电话给10086,查!黑客懂不懂?代理懂不懂?打开邮箱,查!”草鱼兄不愧是专家,路数一套一套。
      我不由得心生敬佩,问:“那你今天是以什么借口溜出来的?”若玄武知他为落月剑,必然不会放他出来。
      “呃……”草鱼兄僵硬了一下,“我说我有位带鱼贵客远道而来,从未见过紫禁城,我要去陪他游览。”
      我不知道该不该提醒他,带鱼是不会游进护城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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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古人道难得糊涂,然上天早已把一切安排好,有些事你想糊涂,却躲也躲不开。

      我没想查什么。只是下午请了假,跟玄冥一起在家等欧阳回来,问问他是否把剑收在了别处。闲得无聊自然要打开电脑上上网,然后欧阳上司@我最帅的邮箱就这么被自动登录了。

      他真的很享受这一恶作剧的成果。邮箱中的百多照片是被他一张张顺序看的,直到已读邮件的最后一封。

      那依然是我的一张照片。或者说,它其实是一副画。不过画工极为有限,人物甚至不太成比例,唯有脸是PS上去的,素材来源便是我那日的发呆照。
      画中人无疑是我,但却是长发飘飘,宽摆峦衣。背景亦不是砂锅居,而是一片雄山险砾。画中的我双手高举过头,交汇于头顶,紧握着一柄剑,势要狠刺下去。地面上是一团黑线,但却显然非故意为之,而是作画人画到这里时似受到了什么刺激,笔下乱作一团,全无章法。

      “小貘……”一直在背后看的玄冥似下意识出声,那声音隐隐做颤。
      我起身,回头看他,他却连连后退,神色复杂,表现在一条草鱼脸上,滑稽得很。
      我伸手把他钳住,他僵硬地挣扎。我笑道:“别闹,你不是想复原吗?我带你去见一个人。找到他,就一定能找到落月剑。”
      “谁?”玄冥瞪大双眼。
      “獬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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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时候不得不感慨天赋这个东西。那家伙这千年来埋心于绘画,水平却依然滞步不前。

      再见獬豸时,他沉静且平和。绘画工具倒是进步了,不再是笔墨纸砚,而是数位板和PS。
      屋里墙壁上满是他的各种画作,多数线条混乱,颇为意识流,但我还是能辨出,画中有那个人,那个人,还是那个人……

      那个人出现在我身后:“那天他突然画了别人,我自然要查查这来头。”
      我忍不住想笑:“你总算知道这画中人是你了。”
      麒麟突然换了话题:“他能画得出那幅画,还要归功于你。如果你当时是用落月封印他的记忆,沉阳已毁,那他的封印就是死契,再无恢复可能。可偏偏你选择用自身灵力结印。如今眼见灯尽油枯,他慢慢想起了很多事,神智也渐渐清醒。而怕是你自己,都已经坚持不过百年了罢。”
      我道:“落月会随我入土。百年也够我在人间玩一程了,没什么可遗憾的。”
      麒麟点头:“不愧是舒观颜带出来的好徒臣,想得都同他不谋而合。也不枉他舍弃飞升之缘,流沛千年只为同你做一世凡人。”

      ……

      我不知自己过了多久,才得以再次发声:“你……什么意思?”
      麒麟似早有备而来:“你也知道,舒观颜是唯一身带鬼血的上仙,就屠鬼之力而言无人能与他相敌。那年鬼门……”
      “少在这里冠冕堂皇。”我大声打断他,“你们分明是知道,他身带鬼血,无涯鬼王出关,他必是第一个被吞噬的目标。你们协立天阵,打着剿灭百鬼的旗号,无非是想以他为诱饵,让他与无涯鬼王同归于尽,永除后患!”
      麒麟顿了顿,不置可否,却道:“那你可知,鬼门大劫前多年,舒观颜就早已得道。飞升与否,不过是在于他想与不想……你觉得,他为何迟迟没有走?”

      我不知道,我也答不出。

      “不可能。”我喃喃摇头,“那时我逢初一十五入梦为他平戾,那人……舒观颜的戾气,分明还在那里。”我从未试图斩杀过他!
      麒麟颔首:“只缘身在此山中……我只问你,你真的觉得,他梦中戾气所化的那人,与你初见时,始终没有不同吗?”
      我不由得被他牵引,仔细回想那些年的点滴。然而“只缘身在此山中”,我说不清,道不明。
      “即使那戾气早已不再。以舒观颜的道行,在梦中自己变化一个出来,与你相见,轻而易举吧。”麒麟问。

      “鬼门之事是他所未料的。”麒麟继续说道,“但此乃灵山廿八门共同的决定,他也违抗不得。但若非你迟了他飞升的脚步,纵然鬼王出关,也轮不到他来受这个罪了……究竟是谁害了他,还不明了吗?”

      是我,一切的罪魁祸首,都是我。

      -----------------------------

      那年灵山鬼门大劫,共出了两件异事。

      一是玄冥怒闯天阵。天阵为鬼门开后禁锢万鬼所制,玄武坐化自身便是那天阵的一部分。玄武的阵法乱了,天阵也就破了,霎那间万鬼齐出,四散而逃。

      二是无涯鬼王出关,上仙观颜星君以鬼血相搏,同归于尽。

      我被舒观颜困在了幻境中。当我冲破幻境奔至灵山顶时,我看到他回首,对我笑,然后,灰飞烟灭。

      ……

      我走进破碎的天阵中心,每一口呼吸都带着他的味道,空气里满是他的碎片,唾手可得。然而,哪一片却又都不是他。
      他的沉阳剑戳在飞沙中摇曳,我彳亍而行,握住了剑柄。
      鬼门依然大开,势头已不如方才猛烈。大多恶鬼出关即向四方逃窜,也有那么一些小鬼饿得失了理智,奔向我,透过皮肉,撕咬我的魂魄。
      我却感觉不到痛,那痛的滋味如同在解痒,我巴不得它们咬进我的心里,止却另一种痛。

      索性连我,也一起堕入鬼道了罢。

      我立于幽幽鬼门之缘,黑黝黝的坑底如我的未来,我看不到什么,或者,本就什么也没有。

      万里晴空,却异象雷鸣阵阵——我知道,那是众仙家在力挽狂澜,他们试图聚集逃逸的恶鬼,重新将之封入鬼门之中。

      我笑。扬起沉阳剑,掐指念决,以沉阳落月之势,刺向那洞口。
      沉阳剑化为钢筋铁骨般的楔钉,死死封住了鬼门,随即消失不见。

      ……

      是的,封印鬼门的是我。沉阳落月本是双壁,没有落月,自然没有人能打得开沉阳的封印。

      后来,我找到了獬豸。即使我不去找他,他也迟早回来找我。

      他自然看得清我做了什么,时逢一千一百一十一年约定之日,我对他扬起了落月。獬豸摇头,他悲伤,却没有阻止我。

      落月在我手中闪着银光,我握住,手心已攥出了血痕。我笑,笑得眼泪都流出来:你们一个个,等了千年,盼了千年,终归等有所等,盼有所盼。我呢?那一道鬼门洞开,我所有的,也便随着那三魂七魄,分崩离散了。

      你们要他死,那我便要这整座灵山来祭!

      --------------------------------------------------

      整个灵山,都是我为舒观颜准备的祭典。

      鬼门已锁,众仙家只得以灵山之巅为界,重启天阵,将万鬼聚集于此。灵山顶成了万鬼于仙界的游乐之所,再无法供修道居住。灵山它处也渐渐人烟稀少,道家衰落。

      我们离开那里,各自于凡间开始了各自的生活。如渎尘星君在凡间开起了酒家一样,麒麟也有了自己的事业和身份。

      不过他这个身份说出来怕是会让许多人笑掉大牙,他是精神病院院长。

      这也算无奈之举。獬豸被我沉入永梦后,每日只会自言自语,自顾自地做他想做的事,无法和人交流。如此,医院就成了是麒麟能找到的最安全的地方,能光明正大地将獬豸保护在那里。

      我以为獬豸会甘于沉醉在我给他的梦里,他的画从某种程度上证明了这点。那梦里有他想要的麒麟,会守着他,陪着他,却不在迫他去明辨世间苦楚是非。他的眼里只有他,他可以尽情所欲地画他,将他留在纸上,留在眼里。

      然他毕竟道高我一着。若换做是我,给我如此一个美梦,我必然乐不思蜀,叫我都不愿醒来了。可獬豸如今看起来,却始终记得麒麟所赋予他的使命,即便不情愿,也仍照这麒麟所希望的他在做着。于是在我灵力渐弱时,他虽然不能完全恢复,却还是努力冲破了些许我的永梦之术,想起了那些零碎的画面,最终将他们画了下来,告诉麒麟。这也等于告诉麒麟,当年封印他记忆的,就是我。

      不过就像麒麟说的,这也怨我。若我当初以落月为媒,獬豸的记忆就是死契,再无法恢复。

      可我终究没能放下落月。

      我苦笑:獬豸能为麒麟拼命至此,我自叹不如。我只会为舒观颜惹得一身麻烦,迫他在我身后不断收拾烂摊子。

      不过这次的麻烦,惹得够大,够久。

      我抬手,轻抚上獬豸的额头,他的目光依旧茫然,随后缓缓合上了双眼,倒入被褥中,沉睡。

      我解开了獬豸的封印,待他再醒来时,就可以如从前那样,于天启之处同麒麟诉我之罪,恭请天谴了。

      我转身出门……哦,当然没忘了抱上我带来的超大号乐扣饭盒,里面装着草鱼玄冥。

      玄冥在盒子里扑棱,声音嗡嗡着尖叫:“梦貘!你要带我去哪儿!”
      我说:“你不是想找回身体吗?”
      “不不不!我不想!我是想回到玄武……”他挣扎,但无奈这个牌子的饭盒质量实在不错,“我、我的意思是说,你不要去!我就现在这个样子也挺好的!真的!”
      麒麟问我:“你想清楚了?”

      我活得够久了,不差这一百年。

      ----------------------------------------------------

      “孟小默同志,我作为领导真的要严肃批评你。你君上去了这多年,你就不能让他省省心?别让他再从墓里爬出来给你收拾烂摊子了。”

      他立于鬼门之前,头也不回地说出这番话。我却可以想象出他那副大言不惭,脸不红心不跳,却撒下弥天大谎的样子。

      他永远都是这个样子。

      我承认我从欧阳上司身上找到了那久违的熟悉感。我也知道,灵力的枯竭,使我弥留的寿命不过人类百年,我便放纵了自己。我不是什么意志坚定的人,哪怕这一切不过是场梦,我也愿让自己死在美梦里。

      我以为自己已看穿红尘万物,结果事到头来,唯一看不清的只有我自己。我以为我可以潇洒地走,若个凡人一般,为工作抓狂,为奖金暴走,尝遍天下美食,谈一场恋爱……

      我早该看清自己,除了他,我不可能接受任何人。我若接受了,那人就只可能是他。

      舒观颜回头,对我招手,玩世不恭。

      我过去,他把落月塞到我手里,却握住我的手,并剑指向那鬼门。
      “你胆子倒是够大。我真是想都未曾想过。”他伏在我耳边细语,“有这么大胆子,怎么不早些爬上我的床?”
      眼中有些止不住的热意喷涌出来,灰霭的灵山之巅被琉璃般的透镜过滤得妖娆,我已看不清我的手,他的手,看不清落月剑入何方。

      有一场雨,下的正是时候,它完美冲刷了所有的泪痕,使颤抖的我不至于太过难堪。

      “怕什么?”他从身后紧紧抱着我,“早就跟你说过,天塌下来,有老板我给你撑着呢。”

      落月刺入大地,狂风骤起,并浮起的沉阳于幽暗的空中交汇如明星。那黑洞洞的鬼门再次展现在我眼前,阴风萧索。我听到四周想起了整齐的道诀声,有青龙,有白虎,有饕餮,有玄武……那声音澄空阵阵,舒心朗朗。万鬼涌出,却被困于鬼门不得四散,连带原本萦绕在山巅的鬼妖一起,正被强大却无形的力量渐渐压回鬼门之内。鬼来鬼往,贯穿我全身,我感到三魂七魄都被噬咬着,撕裂着,五味具杂,却惟独没有痛。他在我身后,始终不曾放手。

      “我们还有一辈子!够了!”明明是近在耳际的声音,他却是喊出来的。

      空中的乌云却愈压愈低,混着疾风暴雨,近在鼻尖之上。

      那是我的天谴——我正这样想着,玄雷亮空。

      年华憾无,无憾华年。
      ——孟小默《天者以天不以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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