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荒生 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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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逸听了这话，一时千言万语涌上来，但也是气糊涂了，因为“纠缠”确实是侮辱了她。到最后她也只是说了一句“我要走了！”抱起小逸，飞也似的夺门而出。
她抱着孩子在巷子里奔了良久，像是逃命似的，但她知道后面没人追，她这时候也是自己在演一场独角戏。
自此之后，她儿子倒是再也没有问她要过爸爸。他长大了，颇有几分英俊，看着儿子的时候九逸也经不住自恋，想来自己年轻时候长得也不算粗笨，否则怎么生的出这样英俊的儿子来。
小逸也很乖，但他越乖，九逸觉得他心里藏着的叛逆的种子越多。
小逸十六岁的那年，宗海来找她。说是自己的母亲危在旦夕，心里挂念的还是这一辈子没能有一个自己的孙子。有点死不瞑目的感觉。因而希望九逸能带着小逸回去一趟。
九逸也明白那种境况，别人的孙子都可以结婚了，自己身边却是什么也没有。让小逸回去看看老人家也是应该的。
但毕竟年纪大了，心里的辛酸格外的多。自己这些年风雨飘摇，他知道自己一个人带着小逸不容易，他都不管。这时候来求她，还是为了他的家庭，要带走自己的儿子。
九逸还在沉思中没回过神来，就听见“啪”地一声，她儿子已经扇了宗海一个耳光。
宗海挨了打，也只是拿手捂住了半边脸。小逸却伸手拉开了宗海捂在脸上的手，在宗海惊骇疑问甚至带着慈爱的眼神里，又扇了他一个巴掌。
九逸看着要笑出来，果然她儿子不是省油的灯盏，比她干脆利索。她憋着笑喝道“哎，小逸！干嘛呢！”
小逸斜过脸来，十分正经的口吻，道“他孝顺他妈，我孝顺我妈，各行其是……”
“跟你爸回去吧。”
“喂，九逸，要回去，也是我跟你回去吧！”
她儿子大些的时候对她总是直呼其名，这些年，也都习惯了。
病中弥留的人，对往事总是要格外的伤感一些，宗海的母亲也不例外。
她握着小逸的手，声泪俱下地诉说着千依是怎么利用她在医院的姑妈倒了鬼，把自己的检查书改了九逸的名字拿出来给她看，害的她这些年来一直抱不上孙子，又说千依为了生个孩子不知道花了多少人力物力财力，她也因为这个和千依不和的……
九逸听着也觉得平淡。她当然不是不能怀孕，否则哪里来的小逸。只是小逸在那里气的脸发白，她使眼色使得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才止住随时都打算拍屁股走人的小逸。
宗海母亲睡了，小逸走出来，在医院的走廊里，一把抱住倚墙而立的九逸，眼泪汩汩流进她的衣领里。
她儿子在那满是消毒水味的医院的走廊里抱着她，亲吻着她如今生了皱纹的脸颊，在她肩头呜咽着，也只是声声叫着“九逸”，只是不像他父亲那样有千百种的变化。他那呼唤，深沉而痛苦，像一只受了伤的小兽。
她心里也难过，但总不能两个人在这里抱头痛哭，哭丧也不带提前的。她因而笑道“嗳，我还没死呢，你哭什么哭？”
小逸不理睬她，只是他一双长长的手臂抱得她那样紧，像谋杀一样，要勒死她。
“哎我说，你怨我也得明说，不能借故勒死我啊！”九逸的一双手臂也不知不觉扶在了儿子的背上，她现在也抱着她儿子，一颗脑袋垂在孩子的肩上，以一种相亲相爱的姿态。
小逸竟也这么高了。
小逸埋首在她脖颈里，一说起话来，那呼吸喷在她身上，也是湿湿的，带着伤心的意味。
“我就是怨你的，怨你总是不能屈就，左右不能安身，弄得半生流离，到如今还是孤苦……”
她咯咯笑出来，那眼泪落在儿子身后，她相信他看不见“傅小逸，你没完没了了！”
“就是没完没了！”他回了一句，尽量的字正腔圆。但九逸知道他又哭了，因为她衣领子里湿的厉害，冰凉一片。
宗海在母亲的葬礼之后，对着九逸，竟然千依百顺起来。如今他和千依离了婚，那意思是极想让九逸带着孩子留下来的。
九逸觉得这件事还是得和小逸商量着来。小逸却又问她“你不想留是不是？其实留下来也是很好的，九逸，你需要好好儿安定下来。”但九逸是真的不想了。
这一生就这样，她和宗海也不过如此。如果没有小逸，她大概也想不起他这个人了。爱情总是短暂的。
之后不过几年她便病了，大有一病不起的架势。她自己倒是无所谓了，只是放心不下小逸，他不过二十岁，还是个孩子。
但有时候看见小逸端汤送水时那坚毅的目光，九逸觉得倒也似可以放心地撒手人寰。
她们的生活并不富裕，她不想自己走后还留下一屁股债给小逸，因而拖着不进医院。小逸再性格上多多少少受了她的影响，有些许的冷淡，因而也不强求。
最后的日子她发烧似的想出去透透气，因而对小逸说“去参佛吧，磕长头去。”
然而长头磕不成，她的生命却要终结了。小逸陪她坐在车后面，抱着她。大概也觉得她支撑不住了，强笑道“九逸，你不必担心我，我比你要坚强！”
九逸听了不以为然，她想他一定会哭，过不一阵子就会。
“嗳，九逸，要不以后我就娶一个你这样媳妇，好好儿待她，你说好不好？”
“嗯。”
“嗳，九逸，你要是喜欢，我以后住在布达拉宫旁边，摆个小摊儿替人算命？”
“嗯。”
“嗳，九逸，要不我去找傅宗海，管他叫爸爸，伺候他，孝顺他？”
“哼，你有这觉悟……”九逸到底，没了力气，一句话也说不完整。小逸却是惶恐地把她抱紧了些，道“九逸，我以为你没听我说话……我以为你在胡乱答应呢！”他把头埋在她脖颈里。
她知道他儿子在哭，她知道他害怕她胡乱答应着答应着就没了气息。然而那时必然的事。
“小逸，抛尸荒野吧，搬来搬去的麻烦……”她说。她儿子闷声笑了一下，那眼泪却更汹涌了，全流进她领子里，冷冷的。
她想她儿子也许会听她的。但也不确定。反正她是不管了。
她这一生，就像是长在沙漠里的仙人掌，被太阳晒得干绿干绿的，只长刺，等了一千年，生了个儿子，才开出一身鲜红繁复的花来。如今是花也要谢了，人也就走了。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荒生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