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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壹 ...

  •   庭上落雪,琼枝青空。
      窗上已积三尺雪,居室内却温暖如春。
      有佳人兮,纤手拈针,绸布上描龙绣凤。
      一寸长方的绸布上山水若泼墨,半壁江山尽纳布上,奔流绕黛山,岸芷汀兰。仅右下一角洁白如雪,尚未有分毫绣迹。
      但随着细针上下,那方原本一望无际的平滑被划破,绣上江山。就像荒原里的雪景,扬鞭策马,蹄下梅花绽开。
      绣图将成。
      薛砚梨却停住手,抬头,怔怔地看着窗外的雪,洁若初见。

      雪色纷扬。
      “老板,给我二两桂花糕。”声音娇柔,怯怯地从束高阁门口传来。
      齐兼独自坐在束高阁里饮酒,温好的酒升腾着热气。听到声音他抬头看向门口,热气弥漫之间,青衣女子踏进了束高阁,肩上积雪成裘,发梢间的雪随着步伐落下,后面跟着个小丫头,边走边不停念叨,“小姐,回去太晚了,我要挨罚的…”
      “薛姑娘。”看到女子走进来,店老板赶忙迎上去,“对不起呀,今天的桂花糕买的人多,一早就卖完了…”
      “啊?卖完了呀…”薛砚梨失望地咬着下唇。
      “是啊…”店老板还在絮絮叨叨,而听者已无心。
      “小姐,去别家吧。”身后的丫头终于停止了念叨,边拍去自家小姐肩头的雪,边劝说道。
      “可是。”薛砚梨轻皱着眉头,失望地说,“可是我只喜欢这家的…”
      齐兼饮尽一杯酒,静静地看着门前的一幕,看着薜砚梨的眼干净似水。
      正打算离开,薛砚梨忽然看见齐兼桌上的桂花糕,一抬头就瞧见齐兼的眼,带着浅浅的笑意。
      “公子,可不可以把你的桂花糕卖给我…”
      …
      薛砚梨还记得那时的自己,紧张地羞红了一张脸,走到齐兼面前,紧张地咬着下唇,轻声地问到:“公子…”
      …
      落雪成白,人面却桃花。这是他们第一次遇见,在帝都长安。

      即使是那时的自己,在他眼里看来,一定很平凡,一定,不会喜欢上吧。
      薛砚梨看着窗外的飞雪掩了黑鸦的巢,轻叹一声:“只是那一眼,我便再也忘了不了呀…”

      后来的遇见,柳絮纷飞。
      那是薛砚梨遇见齐兼后的第四年春。
      几十年西域战乱不休,以致西域各国国力虚弱,便时不时派兵偷袭中原,掠夺粮食。初时还只是夜里来袭,后来这些盗贼日渐猖獗,杀烧抢掠无恶不作。永安七年,武昌帝震怒,派三皇子来剿灭敌寇。
      永安八年,三皇子大败敌寇,与敦煌城主苏定如以血为誓,结为兄弟,助苏定如平内乱,定西域。开拓丝路,约定遣使往来。永安十年春,三皇子班师回朝。苏定如因感激三皇子,令其妹苏妆随三皇子前往帝都长安,欲结秦晋之好。

      而薛砚梨那日看见的人——齐兼正是当朝三皇子。
      柳絮正倾城,满庭芳好,却被一帘烟雨迷离了游人。
      素衣清妆。
      薛砚梨正躲在闺房里抄诗练笔。一支细竹紫毫在手中描下点竖横钩,写出无边风月。
      “三皇子!”门外传来一阵呼喊,“三皇子到长安了…”之后便是一阵窃语,再后来就是远去的脚步声…
      直到门外安静到只剩下淅沥的雨声,薛砚梨放下笔,静静地用边上的书把正在抄写诗书压住。
      “他,回来了呀…”她咬着下唇,轻声道,“他回来了呀…”
      手握紧了又松开,直到再也按捺不住心里的喜悦,薛砚梨起身顾不得拿伞,急切地跑出门,跑到后花园,想要见他一面。
      隔着一座墙,外头是繁华街道,里头是官家小姐的春闺后院。因为三皇子班师回朝的缘故,平日里的繁华不复,一切,候君归来。
      小心翼翼地爬上靠着墙的假石,薜砚梨抬起头往墙外望去,一帘烟雨迷离,却正好瞧见他一身戎装。齐兼的头突然偏向一边,看向这一角,然后,对上了薛砚梨的眼。
      马蹄踏碎雨花,他的身后千军万马。
      即使是隔着一帘烟雨,齐兼看见她低头敛眉的浅笑。
      干净。明亮。无邪。
      发梢沾上雨珠,薛砚梨低下头,羞红了脸。
      只要一眼,便得了那一世相守。
      红楼隔雨相望冷。
      她就知道,她一定能看见他。她就知道…

      那晚皇宫设宴,薛远带着薛砚梨赴宴,依旧的素颜清妆,一只碧玉簪束起青丝,在这繁华盛宴中,静雅若莲。
      薛远是史官,因在记史方面作有成绩,武昌帝特许他前来赴宴,以将此事记入史册。
      在那一天,她第一次失了闺女家的羞躁感,怔怔地看着齐兼。
      灯火通明,宴席四处,各人谈笑,互相奉承。
      “三皇子…”薜砚梨终于低下了头,轻轻地叹息,“再如何,也是与我无关的人呀…”
      齐兼旁边跟着一身红衣的苏妆。齐兼其实很欣赏这个性子如火一样的女子,即使是离了敦煌城,亦是行事如火。只是一团火,太过炽热。他突然想起那个梨花般的,却易害羞的女子。只是,她的名字是什么呢?
      一回头,齐兼便看见了薛砚梨在这万火通明的黯然角落,怔怔地伤神。
      “原来她在这里呀…”齐兼轻笑一声,低声说到。旁边的苏妆听得模糊,朝他的视线落处望去,然后低头兀自轻笑:“原来是心上人呀…”
      薛砚梨又望了眼齐兼这边,轻叹了一声:“那两人,真的是人中龙凤呀!”又看了眼父亲那边,正谈得欢。向宫女要了把琉璃灯,她正打算往盛宴之外的角落走去。
      这些繁华,终究与我无关呀!
      “这三皇子,注定是坐拥江山的人呀!”
      听到这一句,薛砚梨的步伐一顿,猛地抬头看向说话的人。
      那人一袭青衫,脸上带着微微的笑,可那眼底却是矜持的冷。
      薛砚梨心口一痛,握灯的手紧了紧,最终又松开了。
      低头离开。
      到底是不属于我的繁华,伤心又何必?
      那人边上有个人搭一句:“可惜了,是三皇子。况且公孙兄也不怕上面的人听了……话说那红衣姑娘,是以后的三皇妃吧…”接着又是一番议论…

      再后来的相识,是那日之后,三皇子来薛府拜访薛远,而后在府中独自闲逛。他在后院的梨花树下吹箫,她只是静静地躲在闺房里听。
      梨花似雪,吹箫人一袭白衣,她看着,脸不自觉又是羞红。
      直到箫声止了许久,薛砚梨才悄悄地从闺房里出来,依旧的素衣清妆。一抬头,却瞧见齐兼的眼,笑意流转,登时便羞红了脸。
      “薜姑娘…”他开口问候到,“在下是齐兼。”
      ……
      再后来,薛砚梨便常跑去三皇子府,如此便是三年。
      外人都说这薛砚梨是得了天大的眷顾,被三皇子看上了。只有她自己知道,这三皇子是注定坐拥天下的,而自己,不过是他的一个倾慕者而已。
      也仅此而已,卑微如我,更何况他的心里怀着苍生。
      那些繁华,与我何干?

      想到这里,薛砚梨的心口一痛,低下头,继续摆弄那些针线。绸布的右下角渐渐绣上了江山。
      那时的相守,错过了,那便是一辈子了吧!
      江山万里,谁人不爱?

      “薛姑娘,可否听在下几句话!”
      三月的长安满庭芳好,天清日明。薛砚梨正要离开三皇子府,身后传来一句,回头望去,是公孙敬远。
      公孙敬远正是那日宴会上的青衣人。齐兼手下有一文一武,文就是指公孙敬远,他跟随齐兼几年,是齐兼的军师,齐兼征战沙场,亏得有这位军师,才能定西域,止边乱。
      这些也是薛砚梨这几年才知道的。
      “不知公孙公子找小女子何事?”薛砚梨停下步伐,轻声问道。
      “姑娘可否到寒舍一坐?”公孙敬远走上前来道,似乎怕薛砚梨拒绝,又忙说到:“在下,不敢唐突姑娘。”
      “好。”
      “既是他的人,信又何妨?”薛砚梨轻声道。
      路途不远,一盏茶的工夫而已。到了公孙敬远的家里,环顾四周,大厅里只有一画,一桌,两椅,一仆,仅此而己。
      画上为奔马,题有小字:家国天下。
      “姑娘,三皇子这几年汗马功劳,征战沙场,可谓功利万民,而太子却是大皇子。得民心,则易招妒,大皇子虽无意与三皇子争,可毕竟皇室,岂能任他自由?”
      “姑娘可否助在下一臂之力,助三皇子得了这天下!”
      听到这,薛砚梨脸上顿时失了血色,握茶的手一抖,杯落地碎成片,薛砚梨忙弯下腰去捡,却被碎片割破了手,怔怔地看着手上的血迹,轻声道:“先生。为何是我,你就不怕我出卖了你?”
      “因为他是你的天下,你必然肯为他倾尽一切。”公孙敬远的声音不大,却掷地有声,“我信,你决不会害他!”
      薜砚梨猛地抬头看向他,眼里是难以掩饰的震惊。
      原来,你们都知道,那么他呢?

      回到薛府,被薜远教训了一番,便回了闺房。
      把手上的伤口包扎了一番,薛砚梨怔怔地呆坐在房里。
      除了我,他还有苏妆。父亲会让我去三皇子府,不就是想荣华富贵吗?三年了,他真的有曾想过我吗,他真的,有曾把我放在心上吗?苏妆呢?他的心里,是真的只有江山吗?
      【想到这,薛砚梨拭去眼里的泪:“我要去找他。”

      柳下河堤,才子佳人。
      “南方海贼的事,下面瞒了几个月,终于上了奏章,父王派我前去缴灭,这次要去至少一个月,你在这里等我。”
      薛砚梨低着头,默默地听着。边上的柳絮纷飞正好,堤上的浅草已渐渐丰盛。手上的伤还在痛,只是她没说,只答了一个字:“好。”
      沉默许久,齐兼突然紧紧地抱住她:“不要想这么多,等我回来。”

      说完便转身离去。薜砚梨静静地看着他离开的背影,慢慢地红了眼眶。
      “齐兼的意思是齐家,兼济天下。”
      薛砚梨突然想起刚认识不久,齐兼的话,那时候,他的嘴角还带着浅浅的笑…
      这一日,柳絮纷飞倾城。

      “先生,我答应你。助三皇子多了这天下!”

      永安十三年春,三皇子带兵剿灭南方海贼,同年五月大皇子娶妃,赐号花砚夫人。
      “为什么?”齐兼看着紫藤花下的佳人,哑声问道。
      “因为,这荣华富贵呀,这花砚夫人的名头不正好吗?”薛砚梨轻笑一声回道,“而且,我爱他呀。不然,还有其它的理由吗?”
      紫藤花轻轻飘落,花落无声。

      “呵呵,你对我有情?那又如何,还不及那荣华富贵……”
      “我丈夫是大皇子,那么我就是你的皇嫂。你们争夺天下,我自是从夫。你们如何争斗都与我无关,可是,既然你是我丈夫的敌人,那么以后,你就是我的敌人了。”

      “我自是帮不了他什么,可是……”说着,薛砚梨突然就红了眼眶,“可是如果你敢伤害我的丈夫,如果你敢,那我诅咒你一辈子,永失所爱!”
      齐兼沉默了许久,回道:“我不会伤害他。”我已失去了所爱,我又怎么会让你再伤心。
      薛砚梨听到这句回答一怔,随即转身离去,她怕再不走,她就会在他面前哭出来了。
      “为什么这样轻易地答应了呢?”薛砚梨轻咬着下唇,泪却落下来了。
      齐兼远远地望着薛砚梨离开的背影,手握紧了又松开。
      既然你选择在他身边,那我便用一生,征战沙场,护你一世安宁。
      这繁茂的紫藤花,静静飘落。

      手上突然传来一种刺痛感,她低头一看,绣针扎到手了…
      将针从手上拨下来,沁出点点血珠。
      青葱玉指,当初的伤痕也消失不见。
      是否,这时间漫长,任何事物都会冲淡,最终了无痕迹?
      昨日公孙敬远来拜见花砚夫人:大皇子欲杀三皇子,望夫人里应外合,助三皇子登上太子之位。
      可时光漫长,他是否还记得自己?
      思及此,薛砚梨突然抑制不住地颤抖:“忘了也好,既然错过了,忘了也好…”
      我知道,这江山是你毕生追逐的梦想,既然你想要这江山,那我便许你,千秋万代!
      这江山绣图,就作为我赠给你坐拥江山的礼物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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