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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汉时月 ...

  •   “李公子,请问可见一穿蓝衣男子经过?我等为子规楼人,依约必要杀死此人。”房间里那群白衣人中为首的一人,稍略欠身,沉声说道。这声音听起来却极为绵远悠长,显然是说话的人为了掩盖自己的音色故意用了什么技巧,才发出这种让人不寒而栗,仿佛是鬼魂发出的声音。

      床上半坐的那个人似乎此时才发现屋内又多出了几个人,慢慢回头,冷冷的扫了他们一眼,看到这五人袖口处的金色子规,略一点头似是默认了他们的身份。又抬眼看到说话人的身后有一人白色上衣前襟血红一片,那人手捂着腹部,应该是刚刚被他人所伤,伤口并不致命,现在也已经止住血了。

      这个李公子转身坐直,面朝这群人,右手却夹了一缕床上里侧躺着那人的长发,缓缓移向自己唇边,那缕长发也渐渐滑下。低头轻轻吻了吻发梢,便任由这秀发散到床被之上,略一闭眼,似回味一般。
      “佳人在怀,眼里怎能容下他人?你说这人,我未见。”

      “咳”为首第二个白衣人轻咳了一下,大概是不满这个富贵公子自命风流实则轻薄的态度。

      “既如此,那么请容我等搜查。” 说话的仍是为首那人,声音依然飘渺。顿了一下,又道,“我等已向莫掌柜解释过,同意我们进来找人。” 后两名白衣人后退了几步,准备开始搜查这个房间。此间虽然奢华,各种家具一应俱全,然而总归是客房,并没有什么可藏人的地方,书架衣柜都是开放的,连屏风都是镂空的,偌大的房间每个角落都可一览无余。这左右和下面都是别的客房,自然不会有暗格隐道。所谓搜查倒只是环视一圈,却实在容易的很。

      “如何?”

      为首两名白衣人只是木然的看着床上的李公子,对他的问话并不作答。

      李公子深呼了一口气,右手抬起呈剑指指向房间西角,嗖的一声,西侧案台上本来顽强发光的蜡烛灯芯被截了下去,火光一闪而灭,房间陷于黑暗之中,只有铜炉中的炉火隐隐透着些许诡异的光亮。灯芯虽娇却是极韧,隔空出击仅凭内力便切断灯捻,足以说明此人的功力深厚,更何况举止优雅,这千斤之力却似无心之举,足以说明此人年纪虽轻,武学修为颇佳,与其他名门弟子相比真是高出许多水平,纵使说是云泥之别也不为过。而这种能将真气凝于两只指而出,便可隔空断铁摧石的指法,江湖之中只有三种:少林拈花指、大理一阳指、寒梅惊影指。白衣人之前已从莫掌柜那已经知晓此间住的是寒梅山庄的二公子李谈,那刚刚眼见他使出的比是如假包换的惊影指。李谈这一举动毫无疑问是意在表面自己身份,也有心透露出自己的不耐烦。

      “春宵一刻值千金。子时将尽,在下不想辜负良辰让美人烦心。几位请便吧。”李谈的眼神瞬间冷了下来,黑暗中像两枚前面寒冰,冻住了五名白衣人不敢妄动。

      之前说话的那个人眼波微动,看想了床上散发而卧的人,似乎想要说什么。此时为首第二个白衣人又一次轻咳了一下,眼神却明明白白的透露着不屑与轻蔑。想来这个杀手平素一定是注重礼教不近女色之人,见不得这风月之事。

      一直面无表情的李谈此时却淡淡笑了一下,人常说美人一笑倾城,而这淡淡一笑确着实能让花月失色,没有戏谑也没有情欲,纯然如微风拂绿波。如果不是今夜月光暗淡,否则真是要比比到底是这月娇还是这人俊

      那本来要说话的白衣人恐是没见过此等笑靥,饶是愣了一下,一时无措,只是躬身一行礼。右手一摆,这群白衣人到倏地散开了。白衣而散,白衣曾聚,这一散一聚,犹如天上云卷云舒,随风集结随风消逝,在这不清明的夜晚也如同含恨索命的幽魂飘忽而至飘忽而去,就仿佛他们不曾出现一样。饶是亲人至,不可知其踪。

      望着他们走了,也听不到他们的丝毫声音时,李谈走去将窗门关好,铜炉中又填了一些碳,稍有不安的回身坐在床脚。“他们走了!”李谈对这床上的人说道。可那人却不闻不问,好像没有听到似地。李谈略一思忖,之前拽这人躺下时,曾装作无意间搭过他的脉,气息不稳,脉象虚弱,而且他衣衫单薄,内力不继,无法运功取暖,适才给他盖被是就发现他浑身冰冷犹如将死之人,莫不是他现在已经昏死过去了。刚要为他运功护体,却听到他鼻息悠长沉稳,心跳缓慢有力,李谈暗笑:原来是睡着了!心想,他身处险境,又不知我是谁,这人到底怎么就能笃定我必然会救他,又怎么能确信我可能会救下来他的,就这么放下防范睡着了呢!这人若不是没心没肺的蠢人,就必是大智若愚的英才。看来人其实无论是愚笨至极还是聪明至极所做的事情都是一样的,至于眼前这人能逃开子规楼的追杀还伤了他们其中一人,肯定不是空有傻福的傻人罢了。

      然而,自己这么冒失的从子规楼手下救人到底是是智是愚就不得而知了。李谈坐到椅子上,伏案而眠。案台坚硬,李谈虽然觉得很困却怎么也睡不着,当然要让他回到床上去睡恐怕就更睡不着了。如果让他躺在一个个不知来历、不明身份、甚至不知被追杀的原因的人旁边,安心入睡,李谈自问没有这个本事的。就算自己对那人也姑且有了救命之恩,但这能救人不疑、坦诚以待的胸襟气度,李谈还是欠缺的。虽说他尚未真正涉足江湖,没有经过血雨腥风的洗礼,可身处名门,更何况是庶出公子,生来就是要在嫉妒和算计中过活的,过去十八年的经历已经犹如烙印烙在了李谈的生命里,也自知无论自己在怎么羡慕江湖侠士那种快意恩仇无畏无惧的生活,自己也注定与那种潇洒无缘。再说他假借风流名义救人,自己却委实不是个真的风流人物。这样两人共卧一塌,即使没什么,被人知道了也成了有什么了,更何况那人还是此等佳人。两凤相交的事情,李谈也听过一些,但若自己被传成这样,无论对他还是那人终归不好,毕竟人言可畏啊!想到这,再是困倦无奈,也只得伏案而眠了。

      至于为什么会凭白无故的救下这人,这可能大概是自己终究是想当回路见不平的侠士吧,反正远离山庄、无人管束,装得再为山庄着想也无人可知。那群子规杀手已经走了,无论是否是顾忌他的寒梅山庄二公子的身份才走的,即便日后知晓今夜撤退所放跑的人是自己要杀的人,这笔帐也算不到他李谈身上,更算不到寒梅山庄的头上。江湖中人名声往往比什么都重要,因此江湖中人人皆畏的子规楼绝对不会承认自己的失误的。只有不断的宣扬子规楼完美的狠辣,抹杀子规楼的任何一丁点缺点才能让它保持住这么一份难得地位,让人恐怖而产生的地位。说来这点真是可笑,试想一个连自己的错误都没有勇气承认的家伙不过是个外强中干的懦弱东西而已,可偏偏人们会对这种懦弱产生极度的恐惧。

      偶尔当回护花使者也不错啊,李谈心想,等等……护花使者!对了,当时确有这种感觉,不是因为假装风流的救人行为才让他萌生这种想法,而是看到这个人时就突然有了此种想法。那时,自己听闻房外貌似有人追杀,又不想理会,刚要熄灯就寝。突觉有人飞身而入,映着外面的皑皑白雪,便是让他眼前一亮。身穿苏绣蓝衫,英气逼人,脸带寒霜,那一刻让自己觉得眼前这人绝非凡人,而是深山中一株兰花,清幽高傲,是天地的灵气才能滋养这么一朵孤芳之花,让人不得不去欣赏,却又不敢不去赏玩。此人走近时,再一定睛,心中只浮出四个字“芝兰玉树”,假设宋玉重生,恐怕见到眼前这人犹要自惭形秽。只那份脱俗的气质,桀骜的风骨,比之芝兰玉树恐犹是徒自夸耀了芝兰玉树贬低了此人。而眼看他被追杀,叫李谈如何能不救呢?哪怕是空谷兰花,若他李谈见人有意践踏,也定会挺身护它一护。

      救人不遑多想,可以全当是李谈的侠义。然而,救人后如果在不前思后量那就是有勇无谋之徒了。李谈伏案思量,反正也是睡不着,不如好好想一想。

      不知不觉东方既白,初春的太阳很晚才会升出地面,而光辉却早早的散在了白雪上,在一片晶莹纯白的反衬下,将这个凉州城打造得绚丽多姿,冰凿玉砌般光彩夺目

      “羌笛非怨东风晚,玉树银屏难相仿。”一声吟诵惊醒了李谈,自以为一夜处于警醒状态的李谈,却不想暖暖冬日也终还是让人混混入睡了。一阵寒风从开着的窗户吹进来,望着窗前昨晚救起的那人已经梳洗完毕,背对着他,赏着窗外的雪景。仅看背影就能让人感受此人天人之姿,玉树临风。李谈想到自己竟然能忘记防备睡着,而这人醒来不称谢不言别,反而在那里舞文弄墨,不由得心生不快,随口揶揄道“东施效颦西湖岸,剑客赋诗晴窗畔。”

      “哈哈!我这随口的一句诗确实是附庸风雅了,不过文武双全的李二公子下半句却不对了!应该是‘南客赋诗北窗畔’。”此话虽是随口应承,但也暗自佩服这个少年的机智,昨晚能在那群杀人不眨眼的大雁手下救下自己;他的武器一向藏的隐秘,却能一眼看破他使用的是剑,真是英雄出少年啊!

      李谈略一皱眉,“我这房间是朝南的,难道你这玄武客只顾逃命连方向都不分了么?”李谈故意忽视他“北窗畔”是指地处北域而非朝向,又将“南”替换成四象中代表南方的“玄武”,暗指这人是缩头乌龟,有意于让这他难看。随即心思一转,能在子规楼下逃出,危急中能在陌生人床榻上安睡,又能一下道出自己身份,此人绝对不凡!想他一向被长辈夸奖性子沉稳,心思缜密,怎么无故和这人突然置气上了呢。忽又一停“你怎知我是谁?”

      “这楼盖得精巧,飞檐连天,除了事事追求完美的寒梅山庄不会有人有这个心思和能力再这边远西塞盖如此建筑。而这间房奢华舒适却又颇具品位,能住在这儿的人须得既要富甲一方又得颇具地位。而实际上住客却未及弱冠之龄,却心细胆大,颇具侠义古风,救在下于危难之中。除了寒梅山庄的二少爷李谈,还能有谁呢?”这人转身过来面朝李谈,负手而立,神情极为诚恳,如果说之前还有种让人只可远观的清高,现在确实一副很亲近的样子。

      这番如同叙事不带感情的描述,夸奖得李谈实为受用,想来人人都不会对赞美之言恶语相向的。但李谈还是觉得不要和这人产生联系,速速各自离开比较好,毕竟没有理由犯得着为素昧平生之人再一次与子规楼纠缠。

      “我还以为你昨夜只是假寐呢,原来是猜的!昨儿个,我在子规楼手上留下了你。不过寒梅山庄与子规楼平素不相往来,我现在不能再留你了。天下之大,你我就此别过,请吧!”李谈唯恐越说越多,毫不犹豫的就直接下了逐客令。顺手拿起桌上的一盏茶,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

      “多谢李公子相救!在下董逸——”

      “咳、咳……”李谈一口茶没喝好,像是被惊到了,“你是董逸?真的假的?”

      “在下确是董逸!”这回轮到蓝衫人面不改色、云淡风轻的道出这个事实了。而李谈此时,震惊的神态已经无论如何也掩饰不住了,神情有些发怔的看着他,眼睛却一直在他身上左右打量。

      这时,一阵敲门声勉强打破了尴尬。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汉时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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