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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一卷 第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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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途跋涉,日夜奔波,我坐在晃荡而寂寞的马车里,几乎忘记了时日。好在,总算在公主寿辰之前赶到东京。
一路上,大漠、古堡无时不在编织一个美丽而又飘渺的传说。那种人影稀疏的感觉让我有了种横穿大陆的冲动。
马车穿过南熏门,繁华在一片苍凉后不期而至。
东京,这座美丽的城池,不同于洛阳,不同于楼兰,她的妩媚柔情将我血脉中的狂野之气冲得一干二净。
我心中似乎有个声音在喊,既来之则安之吧。我想,也许这是个不错的主意。
朱雀门前,马车骤然而止。
我稳住身,探出头去。“怎么回事?”
忽然看见等待在朱红色拱门前的大队人马。
为首的素面人身着蓝底纹花锦缎微笑地等待着,手中的拂尘轻巧地斜在胸前。气质不卑不亢。他便是当今大内总管海苍穹。
(催得真急呀,看来是没得休息啦。)
我想着,下了车,朝迎上来的海苍穹稳稳作揖。“海公公,多日不见,你的气色愈发好了。”
“托侯爷的福呀。若非侯爷治理有方,把西域整得服服帖帖的,让主子安心,我们这些伺候主子的哪有好日子过?”
他的一声侯爷唤起了我不愿忆起的往事。但我依旧面带笑容地问道:
“太祖安好?”
“好!皇上听说了你的政绩,十分满意呀。这不,听说你要来,让小的来此引你入殿呐。”
“我这么风尘仆仆的,没问题吗?”我用随意的口吻说着话,因为心里明白,以我现在的官阶,大内总管又奈何?
“侯爷毋用担心,小的这就领你去更衣沐浴。参加今晚公主寿宴。”
我微微一笑,坐回马车。
车前的四十余骑在道路两边一字排开,恭恭敬敬地将我引向朱漆城门内。也许是好久没有接受这样的礼遇了,心中竟生出一丝莫名的惆怅。
夜幕缓缓降临,东京城中燃起万家灯火。果然不负“不夜城”之名。皇宫中更是明如白昼。晚风轻抚,宝灯迎着微风轻轻摇摆着,衣着素美的宫女在如腰漫回的长廊中来回穿梭,手中托着承载美酒佳肴的玉盘。
在海苍穹的引领下,我迈向那光芒的中心。宫女们大都低着头从我身边匆匆走过,偶尔有两个眼波流转的也在看到海苍穹后也慌忙地低下头。
我顿觉好笑。想来这宫中必定是压抑无比。
在我身后,是一队随我而来的随从,他们挑着的正是我从西域带来的大批珍宝。预备将他们献给太祖,献给今日之星——宓瑟公主,表达我虚假的敬意。
金碧辉煌的正殿中,寿宴准备待绪。如云的宾客都是大宋要员,他们彼此奉承,虚伪得让人恶心。
忽然,一个声音嚷道:“皇上驾到!公主殿下驾到!”
顿时,殿内众人停下了各自手上的事,恭恭敬敬地行礼。
一片鸦雀无声。
进来一个身着龙袍,白发束冠,神态倨傲的男子。他便是太祖匡胤,轩辕大陆上最大帝国的王。他缓缓从群臣中穿过,犀利的眼神扫视每一个人。走过我身边时,我还能感到那沉重的压迫感。
跟在他身后的是个美貌的女子。一身华服裹不住那豆蔻年华的婀娜身姿,及地的褐色长发盘成一个高傲的结,插下无数珍珠。她从人丛中走过,浑身散发着异常光彩。像一阵抚面春风。
她经过我身边的时候,我忽然感到一阵恍惚,仿佛感觉自己的生命轨迹将与她相交一般。面对自己突兀的想法,我不禁莞尔。可灵敏的嗅觉还是让我辩出她的味道,一股只属于雍容华贵之人的幽香。
等到太祖匡胤入座,晚宴开始。只在一瞬间,气氛又回到了“乐其融融”的状态。
我带来的吐蕃舞娘开始在大殿中央翩翩起舞。我看着她们夸张的妆容与高挺的鼻梁,试图回想自己在西域的点点滴滴,然而却只得到一个朦胧的轮廓,就像某一天看到的朦胧城郭一样,可望而不可见。真正带到中原的、属于我自己的东西,也许就是身上残留的奇异香蕈。每一个去过西域的人都会沾染这种奇妙的香味。有人把那称作西域的气息,独一无二。
我莫名地笑了笑,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试图寻找从前的自我,寻找久违的潇洒。
宫内密法制成的酒虽然不及大漠酒的猛烈,但在委婉中透着一丝强力的劲道。这酒,就想在场的人,谁知道岸然的外貌下到底是怎样的狼子野心呢。当然,这也包括我。
舞女们依旧陶醉于她们的奇特舞蹈中。裙摆旋出一个个花圈,远远望去,好似一片妖艳的曼佗罗花。她们旁然无顾地绽放着,等待赏花人的到来。
当然,赏花人不会是我。对她们而言,我不过是一阵风,一阵吹过就消失得像什么也没发生过。对我而言,她们的盛开是多余,她们的美丽是无辜,像沙漠里的一棵树。
我再次饮干杯中乍看清淡如水的酒。
迷蒙中,我瞥向真正在意的她——宓瑟。
端坐陛下身边的她,仪态万状。先前只是匆匆走过,来不及细看,现在有时间,以我的性格自然不会放过这样的机会。
我看到她的双眸,空灵而美丽,纯洁而宁静,有一种让人看了眼就无法自拔的魅力。当然,我没有理由去自拔。
宓瑟啊宓瑟,原来你是这样美,美得让人不由自主地怜爱你。
喜爱美丽事物的我当然会心甘情愿的陶醉在此时、在此刻。
可惜时间似乎永远在跟我作对。每当我需要的时候它就走得特别快。印象中要跳很长的一段舞蹈眨眼间就结束了。眼前簇拥的舞女忽然散开,纷纷端出我准备的奇珍异宝,那些散发西域奇特香氛的奇珍异宝。
“狗奴才!”我一时找不到迁怒对象,只好先骂舞娘们一句,“这么急,赶投胎啊!”
我带着十二分不快将视线从宓瑟身上挪开。深吸一口气。
因为,我得出场了。
太祖坐在高高的宝座上,手中拿着我呈上的奏章。束起的白发上戴着金冠,那个神态甚至看不出一丝老迈。但他的确老了,真的老了。
“南孙,”太祖开口道,“你干得很好啊。你的政绩朕都看到了,实在欣慰能有你这样的臣子。”
话语不紧不慢,但没想到伴随话语的竟是一股强有力的压迫感,以至于我一时不能明白这话的涵义。
“朕封你为定西侯是对你政绩的肯定与褒奖。”
语气还是平板无常,但身上的压迫感又一步增强。我瞥了眼四周,众人依然沉浸在乐其融融的氛围中,看来这压迫就是针对我的。
难道这是警告?还是就已经决定让我横尸当场?我一时没了主意。
(不可能,赢不了,实力相差太大了!)
我感到额头微湿,惊讶这莫名的冷汗。太祖在多年以前已经修炼至传说中的天位。地界对天位,认为会赢的是白痴。
“南孙?你好像心神不宁啊,是酒喝多了吗?”太祖继续着他的戏谑。
(台阶?)
“臣似乎是有些不胜酒力……”我只好不顾众人嘲笑附应道。如果就怎么点酒就不行了好像很无能啊,但给了台阶不下那就是愚蠢了。
“好了,你起来吧。”
我只觉身上压力骤减,可以起身了!
“谢陛下!”我答得恭恭敬敬。
太祖起身,环顾四周,不怒自威。
“诸位爱卿,朕将宣布一项决定!” 他朗声道,“朕决定将小女许配于定西侯南孙!”
什么!我猛地抬起头,先前的念头再次出现在脑中。
(可恶,我开始讨厌自己的直觉了!)
我一时没了主意,似乎看到了他眼中的一丝老谋深算。周围的声音一时间全听不见了。只听见自己的心跳与一种难以言表的感觉。
我撞见宓瑟的眼睛,却没想到竟读到一丝同样复杂的情感。
陛下看了眼她,她点头,似乎很坦然。
我没有说别的,因为知道自己在这个时候是没有发言权的,能讲的不过是答谢罢了。
退回席上的我开始思索对策,开始繁复的计算,盘算这突然的赐婚后会发生的一切变数。也许这样活着真的很累。但无奈自己的筹码实在太少,太少。而自己的野心太大,太大。
更让我担忧的,是刚才那股天位高手的气息。不止太祖一人,殿内一定还有第二个!
我端起酒杯,怔怔看着那无色的液体在灯火下泛着五彩光晕。我忽然很想知道宓瑟“复杂”的答案。
晚宴继续,歌舞继续,杯酒继续。
我偷偷地向宓瑟敬了杯酒,可她却慌慌张张地瞥向他处,像个涉世不深的少女。
但一切在我眼中却是破绽百出。
我微微一笑,这就是我要的答案。那是慌张,并非因羞涩而慌张。而接受许配时的坦然与却才的慌张,不是很可疑吗?
就在这时,一片突兀的琴声响起。
曲目是曾经我最喜欢的流觞曲水。但是我从没听过一首被弹奏成这样的流觞曲水。时而慷慨激昂,时而沉郁顿挫,全无喜悦之感。乍听像胡乱弹拨,但却说不出真正有何不妥。只像一种率性而为。
忽然,一记手刀斩落大厅一角的珠帘。琴声嘎然而止。
“李煜,你在做什么!?”太祖厉声质问道。
“你不是看见了,弹琴呀。”说话的男子一脸无畏。
等等,李煜?多么似曾相识的名字。
“今天公主大寿,你就算要弹,也只能弹一些喜庆的曲子!”
那男子缓缓起身。”我只弹我想弹的曲子!”话语一字一顿,清清楚楚传到每一个人的耳中。
我这才发现他好瘦,宽大的袍子像船帆一样挂在身上。俊美的容颜,冷漠的瞳孔。骨子里透出的是杀气。
然而在这样的场合下触怒天子……快念阿弥陀佛吧。
果然,龙颜大怒。
“我爱惜你的才,所以没杀你。但是你别太过分了!”
我感到一阵胸闷恶心。
又是那股压迫感,但较之先前,这次更为强烈。暴怒中的匡胤甚至让人感觉他会不顾在场的其他人的生死也要将他击杀一般。
李煜的状况不好,很不好。一缕鲜血挂在嘴角,让他原本就不怎么好的面色显的更为难堪。
大殿中灯火摇曳。众人脸上都写满痛苦。
我闭上眼,默默地祈祷。
如潮的压迫感一波接着一波,众人恍如陷入潮水中的孤舟,随时都会被高一些的浪头吞没。
一声轻咳,仿佛来自宓瑟。
然而就在这声轻咳后,压迫骤止。
众人悄悄瞥向太祖,不知所措。
太祖叹了口气,挥了挥手。
“你走吧,别扫了大家的兴!”
那男子脸上忽然浮现出一丝莫名的笑容,但那仅仅是一闪而逝的笑容,没有过多的停留,像是一种回应、一种答谢。
他默默地抱起琴,头也不回地走出门外,消失在夜幕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