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暝夜殿

2、血の悲默【2】

　　几层银阶，九重纱帐。
　　“银色皇都”的宫殿内，维尔坐在一片圣洁的银白色里发呆——他从不会天真地认为这是神的恩典；更不会像人类一样为这突如其来的奢华沾沾自喜。
　　对于吸血鬼来说，什么都没有意义。
　　维尔不由地闭上眼睛。他在等待，等待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他，一个吸血鬼，被高贵的王子接入华丽的宫殿，这不一定是好事！
　　人类或许总认为自己的发际是理所应当，但吸血鬼并不这么认同——虽然吸血鬼是被排斥的悲默生物，可他们明悉自己的价值。维尔亦然。
　　所以他想知道，一无所有的他，甚至连生命都输了去，还有什么足以用来交换？
　　大门开启，帕莫斯王子在侍卫的簇拥下，众星捧月地莅临。
　　挥退了众人，王子温和地坐在维尔床边：“想明白了吗，有没有决定留下来？还是说，你打算去哪里？”
　　“我没有想去的地方，却也找不到留下来的理由。”维尔老实说。
　　“‘想留下’，这就可以算作理由了。除非你准备一生漂泊，否则总有地方得让你驻足。这里或那里，有差太多吗？”
　　维尔摇摇头：“我找不到足以交换的价值……”
　　为什么他可以留下，他留下来可以干什么？维尔不知道。
　　王子站起来，走到桌前，倒了一杯水。他并没有转过来，而是背对着维尔：“如果你担心这个，那么交换早已达成。”
　　“嗯？”
　　维尔不解地看像王子，后者沉默许久，才回身看向他。王子碧色的眸子与维尔的视线对撞时，仿佛是望不穿的思潮之渊。而后者所能回应的，只是波澜不惊的悲黙。
　　“我想，”王子将杯子递到维尔面前，“你或许已经需要它了。”
　　维尔低头看去，那杯中非茶非水，竟是殷红的血液！
　　“不要担心，只是我打猎时取下的鹰血而已。”看到维尔一脸惊恐，王子微笑解释。
　　“你都知道些什么！”
　　维尔浑身紧绷，他放出全部的戒备，俨然一头愤怒的小兽。
　　他太明白了——从他还是孩子的时候就明白——人类对于许多东西，尤其是自己所无法触及的异类，都怀着严重的排斥和鄙夷。即使这排斥已然引发了太多的悲剧！
　　然而王子依然微笑。
　　“你不用紧张，”王子说，“城郊森林从来没有人敢进，除非是吸血鬼的猎物，而你能从那里出来，我自然猜得到原因。何况，你还穿着‘他’的衣袍”
　　“你认得他？”
　　“算不上，”王子的眼神有些暗淡，但一闪即逝，“我曾被猎捕，幸而有人舍生相救……不说这个我们来讲交换——我供你血液，你留下。”
　　这是交换吗？维尔觉得，似乎是自己单方受利，他沉默不语。
　　王子看出他的疑问，将杯子递给他，这一次维尔接了下来。
　　“我供血，你便效忠于我。从此，你不许捕获我的子民，只需与我要血，如何？我以你，换我子民安危，这便是交换。”
　　摒弃吸血鬼猎杀的天性，尽可能地被认可，这正是维尔所希翼的。至于效忠，维尔突然很想笑，这不是以前的梦想吗？
　　“我答应你。”维尔听到自己这么应允——因为，即使是被排斥，他也想努力地被认可。

　　“嗯啊……”
　　维尔痛苦地呻吟一声，喉咙里涌上不知名的干涩。他的身体渴望着鲜血，而他的意识却不能容忍自己去寻找。
　　越是强烈的干涸，维尔对周围有血的生物就越敏感。现下他只得抱膝蜷缩在角落里，不停不停地喝水。可是，水对于他来说，不过是抱薪救火——液体短暂地流过他的咽喉，只能维持片刻的湿润；而湿润过后，带来的却是更加强烈的、对血滋润咽喉的渴望。
　　维尔湖蓝色的瞳仁里，此时迷蒙上了一层贪嗜的赤红色。他低低地呻吟，声音却像深谷中的饥兽。
　　帕莫斯王子有些担忧地坐在桌前。而桌上，正是一壶甘甜的鲜血，
　　“维尔，你不用这样的。我所供给给你的并非人血啊……”
　　“不……”维尔粗重地喘息，“其实，都一样……我不想变……变成嗜血的……吸血鬼……”
　　“可是你这样……”
　　“王子……请离开……我怕控制不住……”
　　帕莫斯王子本想抱住他，可他注意到了：维尔修长的手指此时狠狠扣住地板，骨节泛出白色；而他的双臂颤抖不止。
　　留下来，只会让他更痛苦吧？王子叹了口气，起身离开，顺便轻轻锁上了厚重的银色门扉。
　　维尔松了口气。
　　但这并没有令他好受一点。
　　不过，维尔总算确信王子安全了。只要王子安全，他就有了活下去的意念，有了被认可的幸福……只要熬过了今夜，就可以了，维尔对自己说。
　　浸淫了月色的风从窗棂透过，满月的银辉正好铺在他面前一大片——而他，依旧在漆黑的夜色里。维尔不禁惨淡地笑了一下：就如同半年前初次见到王子一样，自己永远是隐没于暗处的呢。
　　他一边胡思乱想，一边把头仰靠在墙上，侧看窗外：那里，满月几乎占据了窗前所有的景象。也许是心境的关系，维尔觉得自己似乎好一些了，他现在只觉得格外疲惫，想跑了十英里的马拉松。
　　突然，维尔嗅到了一阵熟悉的血香，这使得他顿时紧张起来。此时他猛然发现，在窗外站着一个人！逆光的人影使维尔看不清来者相貌，然而，那一接近就会传来的的阴冷气息，还是让维尔意识到对方的身份。
　　吸血鬼！维尔握紧了拳头。
　　吸血鬼轻佻地笑了，移步来到维尔面前。此时，吸血鬼的肩头披满了熠熠月华，墨色的华装也闪烁着宝石的蓝光，将他粉饰得如同天堂来客。
　　“猎物，你现在是吸血鬼一族了。”吸血鬼不带任何语气地陈述这个事实，而在维尔听来，这分明是挑衅。
　　维尔强烈地想要冲上去，狠狠给他一拳。但现在，他却是动也动不了。
　　“愚蠢的家伙，吸血是你的天职，你以为自己能够对抗得了吗？”
　　吸血鬼的脚分明没有动，但他距离维尔却是更近了。而对方越是靠近，那种异样的压迫感就愈发明显。
　　维尔强迫自己努力地抵制这份压迫，以不使自己屈服。半天，他才狠狠挤出一句话话：“……这不干你的事！”
　　“是吗，”吸血鬼又笑了，笑得很好听，却隐隐透出一阵冷冽，“那么，就干帕莫斯王子的事了？我曾经放过他，为了感谢我，他就收留了我的猎物？哈哈——”
　　“你懂什么，残忍的吸血鬼，”维尔挣扎着想站起来，却只能是更坐直一点而已，他沉声抗诉道，“王子他有的……是王者之爱！”
　　不排斥、不计较，爱着他的子民，爱着他领土上的一切。
　　“王者之爱？听起来是不错的论调，不过，”吸血鬼欠身俯瞰维尔，一脸嘲弄，“这于你无益。你没有发现么，这几个月以来，你渴血的间隔越来越短了。维尔，你在朝一个合格的吸血鬼进步。”
　　吸血鬼放肆地嘲笑他，而他没有一点办法。维尔忽然有种想逃的念头，可是，他又能逃去哪里呢？天涯海角，他永远都是吸血鬼。
　　只是吸血鬼。
　　而没有王子，他更加什么都不是。
　　维尔觉得一阵惊惶，他恐惧地看向吸血鬼——而那里除了一地璀璨的月华，什么都没有。
　　吸血鬼无声而去，一如他无声而来。
　　压迫感骤然间消失了，维尔却感觉到一阵阵不安，那种感觉无以复加地跌至身后，让他的心悸动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