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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现实,梦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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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郊外荒无人烟的废教堂,顶尖上竖立着破旧的十字架。突然间开始下雨,雨量逐渐变大,打落在土地上泛起泥水。大片盛开的紫色小野花经受不住雨水残暴的蹂躏,垂败地俯下身。一道电光穿透云彩,然后强烈有劲地发出一声怒吼。他微微皱眉,快速步入教堂内。里面的空气潮湿阴凉,墙角的蜘蛛网繁密交织,到处都是陈旧的气息。
褪去宽大的外衣。
砰—
仅是一瞬间,无人预料的。伴随一击响亮枪声,他的身体变得支离破碎,慢慢滑落到地上。
艰难地捂住胸口,转头却迎来她肆意的笑容。梨涡绚烂地在她脸上开出明媚花朵,大理石地面上黏稠的血泊刺得他眼睛生疼,他薄薄的唇瓣开始发白。
你所谓的最后一面,就是为了走极端?
噢,不觉得这很有趣么。她微微眯起眼睛,走上前,纯白色的靴子底部被迅速染成了血红。蹲下身,她脱下同样鲜艳的赤色围巾,蒙住他的鼻子。
你……
她用手合上了他琥珀色的眼睛,长卷的褐色睫毛没有生气地贴住眼皮。她用手指玩弄它们,翘起,再重新贴住。
我已很久没有这样端详你,可是我就是不懂。她也会有无助的时候,他说如果想哭泣就抬头,让泪水回转到眼眶之中。但是她再次失败,它们落在他的鼻梁上,均匀地散开,再流入唇瓣的缝隙中。用手触摸那些血,已经有些冰凉。她惊恐地抽出手枪,对他的尸身又是致命一击。新的血花从身体里溅出,在她的脸上留下了痕迹,那些还算新鲜的血让她感到温暖。
你没有了呼吸,但我却比以前更强烈地感受到了你,她的嘴角勾勒出迷人的线条。本亦是曼妙的女子,漆黑的发垂到肩部,有着明亮的双眸和婀娜的身段。她轻轻抚摸他毫无血色的脸颊,在额心,留下深深一吻。
尸体在一夜后开始腐烂。
她抱着他走到教堂后的花园,遍地是一夜暴雨所留下来的凄凉景象。树叶凋零,花瓣残缺,泥土稀烂。
你在这里,我会回来陪你的。她放下他,轻声呢喃。
(二)
她在黑暗的笼罩中蜷缩着身体,大声对着电话喊叫。狠狠抽出一支薄荷味的520,放在唇边猛吸一口。月光躲藏,今夜只有一片无尽的漆黑。
当放下电话的时候,已是疲惫不堪。他竟然说她恶毒,可是她哪里有。她只是设计让女孩从阳台掉下,让她失去了记忆,那些本应灰飞烟灭的龌龊回忆。
但他剧烈的反应,让她意识到事实的可笑。自己尚存的情感,是多么微不足道。昨日深情尚未消失便已成为往事。
她烦躁地在房间里来回踱步,就像是迷失路途的孩子,心如乱麻,不知下一步该去做什么。转身见到落地镜中的自己,焦乱的神情是如此可憎。她在那一刻突然想到了什么,脸因为这件事而兴奋变得通红,罪恶感吞噬了她的心脏。为了平静下来,在CD机中插入一张女声慢谣的音乐光盘。
她重新拨通电话。
对不起,我想我们可以见最后一面作为告别。
但是我不会原谅你。他的声音依然充满不屑与愤怒。
明天晚上,郊外的教堂,希望你能到。干脆地挂断电话。
她知道他会去。他向来守信,更何况这只是她最后的一个请求。
慢谣中的女声柔情地哼唱着“Hope you never grow old,forever young.I hope you stay forever young.”——我希望你永不变老,青春常驻。
她笑得快乐。我们都已经长大了,发生了这么多事情,怎么可能不成熟,不老去。而且我要让你的生命发生改变。
打开CD机下面的木质抽屉,抽出那把她从没想过会派上用场的手枪,安静地将子弹装满。
寂静之中她听到自己的心跳竟然是如此响亮,有规律地跳动着。然后,沉沉地睡去。
(三)
当她按响他家的门铃,手心布满汗水。
又会上演怎样华丽的一幕,触目人心。他们的谈笑风生亦或是恩爱的场面。自己是春天结束即将溃败的花儿,从根部开始发黄枯萎。而她稚嫩的脸蛋是甜香纯美的山茶花,拥有芬芳的迷人气味。
开门,那是她第二次见到女孩,干净清秀如水仙。她为他惊讶的表情感到好笑。
我是否能和你们一起聊天呢。漫不经心地整理自己凌乱的发梢,她等待他的答复。
当然可以!女孩温雅的笑容让她心虚,这样善良美好的女孩子,她是不愿意伤害的。但是……
如她所预料,整体气氛从她进门的那一刻变得尴尬。虽然女孩毫无防范地与她谈心,他眸中的不舒适依然一显无疑。
你们认识有多久了?我和他可是老朋友咯。
啊,一个月而已。他真的很体贴。女孩的笑脸深深割疼了她努力装出的虚伪人皮。
一个月,他们也只分手了一个多月而已啊。
她知道他家露天阳台的栏杆是虚掩的。
白色的木漆栏杆华美漂亮,但当中的几根早已经不住岁月的痕迹而断裂,而他为了不影响美观将它们摆放在原位。只要用力一推,栏杆便会掉落。
时间流逝。老式挂钟的钟声敲响。
我想我不打扰你们了,但是你们可以不可以在阳台拍一张合照为我留作纪念呢?她抿抿嘴。
余光落在他的脸上,一如既往的精致脸庞。他将会为自己的疏忽而悔恨。
她特地让女孩背靠断裂的栏杆,虽然她真的不想去伤害她。
按下快门的一刹那,女孩轻声尖叫。女孩身体强大的推力使栏杆互相彻底分离,她就像一只轻盈的蝴蝶,从空中坠落。白色的裙子在风中飞扬,阳台上只留下了一只麻编凉鞋。
我是故意的。她放肆地望着他愤怒的瞳。
三楼的高度,女孩没有死亡,却留下了严重的脑震荡,过往的记忆全部失去。而医生再三叮咛,不能让她回忆,那样只会增加大脑的疼痛。
因为是意外事故,她没有被判任何罪行。而他却被警告,应该注意家具的维修。
七月的盛夏,阳光照得她肌肤通红,他的拳头重重落在她的嘴角。蝉在枝头聒噪,她可以笑着流泪,直到伤口渗出血迹。
(四)
来,我向你介绍她。
这句话有魔力地盘旋于她的脑海。行走在这个城市最喧闹的街道,路人都用古怪的眼神向一个神情呆滞的女子张望。她步伐机械,面无表情。
小时候她体会过心如刀割的感觉,那是母亲去世的一天。母亲是精神病人,长期喜怒无常。用高跟鞋砸她,用手抽她耳光,然后尖叫。她默默忍受着母亲的一切行为。有的时候母亲心情平稳,便用充满爱意的眼睛看着她,抚摸亲吻她。她知道母亲其实是爱自己的。
母亲生命短暂。在她9岁,用一个空啤酒瓶砸向自己的头。那些破碎尖利的玻璃片深深刺入她的头部。
母亲因失血过多死亡。
夜晚她抱着母亲冰冷的躯体,第一次毫无遮掩地放声大哭。那些破裂伤口留的下枯血味道让她感受到母亲的气息——是她用充满爱意的眼睛看着自己。
从女孩到少女的成长就像一只在夜色中爬行的兽。无人指引方向,遍地荆棘,四处充斥着饥饿而又更强大的兽。跌跌撞撞,磕磕碰碰,她的手臂、身体都变得伤痕累累。可是心智沉稳,知道事物的孰轻孰重。
来,我向你介绍她。
触及这句话语,她的思想彻底崩溃。那些独立,为什么不统统扔掉。她的记忆是回放的电影画面,一掠而过,没有时间和精力去停留。
小姐,在身体检测中,我们查出了一个病况。
您……没有生育能力。抱歉。
是多么婉转的悲歌,在医院苍白的走廊上空唱响。穿白大褂的冷漠男子用冰凉的声音告诉她,留下一纸报告。白底黑字,如此醒目。她可以控制情绪,可以控制泪水。但她想她不能控制他的命运。那是与她牵连在一起的,所以必须剪断。
我想说我们分手,好吗。
积蓄在心房的勇气在这句话脱口后脆弱不堪。她提出的再见,夹杂太多了不甘心。但若是勉强继续走到句点,事实败露之时,她已经投入了更多。他理所当然有更好的将来,一个温柔的妻子,可爱的孩子,完美的家庭。但是抱歉,她听到自己干燥的唇发出微弱的声音。我没有办法为你做到这一切,我没有办法再和你在一起。朦胧间望到他的不解,为什么,他说。
因为我是一个没有结果的人。
五月的最后一天,她参加朋友举办的舞会。入场时看到他,和往常一样的装扮与神情,只是手上多挽了一个女孩。女孩穿孔雀蓝的丝制吊带裙,很瘦,笑容简单干净。她将自己藏在熙攘人群的背后,垂下眼帘。舞会刚刚开始时她就准备离场,喝了一半的莫吉托有清凉的口感。她寻找到出口的方向,那似乎是这里最安静的一片区域了。她蹲下身,将杯中剩余的透明液体一饮而尽。头是晕眩的感觉,身体已经有些摇摇欲坠。恍惚的视线中,他和她迎面而来。
来,我向你介绍她。她是我的……朋友。
穿蓝裙子的女孩点头微笑,向她伸出自己的手。
(五)
凌晨四点,惊醒。她的眼睛睁得很大,汗珠从脖颈渗出,慢慢滑落到肩膀上。
可能是因为最近多次遇到相同的情况,熟练地深呼吸,胸口便感觉舒畅了许多。她终于可以动弹,起床,打开收音机,然后走到窗台。
旁边的桌上放了爱尔兰黑啤酒和威士忌,瓶身积有薄薄一层灰。这些昂贵的进口酒水总是被放在原地,她有的时候会用布片擦拭,但从不饮用。雨天,极弱的信号使收音机咯吱咯吱传出刺耳的声音。
自己做了很长的梦,并不断惊醒。但每次醒来却又什么都不记得。
响亮的雨声毫无优美旋律可言,她脑中那些零碎的梦在记忆中突然变得清晰可怕——梦中她是一个无法生育的女子,不想伤害男友而隐瞒事实,并与其分手。却又因为其有了新的女孩而妒忌,将他杀害。
虽说只是梦,无法抑制的恐惧感还是蔓延到了她的全身,她的每一个毛孔。梦里的笑,他的憎恨,都令自己不寒而栗。
收音机依然在那边发出令人厌恶的噪音。她烦躁地想关掉它,声音却又突然恢复正常。
接下来播报一则新闻,有人在郊外某教堂花园内发现一具男尸,经警方调查为枪杀。凶手极其残忍,被害人身上有多处枪口,此案正在进一步调查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