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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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腊月里做祭的日子,正是皇城里最冷的时候。
一身官袍扎得严严实实端端正正的马进良立在门边,听见身后的轻纱帐子里飘出来叫他的声音:
“进良,看茶。”
马进良便小心地将茶壶捧入煮水,想起今天一早天还微末亮的时候,督主便也是一身繁复的衣饰去了百官伺候的太和门。腊月里做祭,车马队浩浩荡荡出宫,督主本不须作陪,只是职责所在,着了一身礼服,微光里火光里妥帖地伺候着,主持些礼数。同去的随从,督主只带了二档头。想来自己一向不喜宫里这样繁杂的礼节,好歹是有谭鲁子在,能帮督主分担些事务,倒也好过自己在一旁木讷不言,旁观督主巧笑承欢。想来那气定神沉滴水不漏的架势,一定也和灵济宫里初次见到他时,一模,一样吧。
那一年,大明宫里还没有西厂,马进良在宫中任职锦衣卫的时候碰见了这位刚调来东宫的少监。少监里善胡语琵琶能言巧令的不在少数,且大多长得清俊秀丽,早早进了宫在妃嫔所里伺候着,宫门闭了提着灯盏在东宫进进出出,身上漾着的是飘摇的火光和慑人的香气,马进良这班看门的便闭了嘴压低了眉目。这三年来,东宫风气已是如此。新来的少监往往上位极快,以色侍主这四个字却是谁也不敢说的。
也正是那日,他在殿门外,眼见提着一只微亮灯笼走出来的少监怀里落下一件什么东西,大明宫里时值凛冬,物件落在雪里合着摇曳的火光血玲珑一样的艳红。他晓得那必定是宫中赏赐的贵重玩物。喊了他一声,说,你怀里的宝贝掉了。
那人闻言顿了一顿,暂且瞥过来半个面目,
“你捡到,就是你的了。”
马进良手里还握着那块珠圆玉润毫无瑕疵的玛瑙,望着他有些错愕,见他又回头要走,喉管里没来由掐出个“喂”字。
“颜色太艳我不喜欢,雍容有余贵气不足。不然娘娘也不会赏给我。”
那人提着灯笼转过身来,马进良望着他突然有些想笑。一副生面孔,进宫想必没有多久,想这宫里何物不是精巧绝伦的贡品,娘娘怎会特意挑了次品送你,是你自己性子叼罢了。想罢,扬手将那块玛瑙扔给了那打灯笼的人。
“新来的不知道,赏赐未必常有,得着了不喜欢,也别扔了,日后打点,都用得着。”
“我现在既也无下人伺候……”那人放了灯笼,那一抹橙黄的火光淡去,眉目渐渐清晰了,只见那一张脸,既无讽刺也无不耐,挑了一道眉,居然很是天真。马进良便眼看着他从怀里又抽出一条丝绢的帕子,将手掌心上那块艳红的玛瑙包起来,这才舒眉一笑,
“包起来倒没那么讨厌,赏给你了。”
那日,那人在脚下的雪里,搁下一块包裹好的红玉,迈开悠悠的步子,踩在积雪里咔嚓咔嚓的,这画面在马进良眼里,极寂静,又极不真实,好似天上的沧月吸了人气,把这雪场变了瀚海似的。
他现在仍时常想起,当日督主提着灯笼回眸的做派,那样的理所应当和清傲,绝不是世人所想的装模作样。那人,他马进良很早就清楚地知道,是真的矜贵。
“你是?”
“雨化田,落雨的雨,幻化的化,沧海桑田的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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