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锁芙蓉城》易茗君

5、游子归（1）

　　先不提说亲之事，章婉碧慢条斯理地闲话道：“听闻方老板六岁便投身戏班，至今也有十余年了吧？”
　　“十四年整。”
　　章婉碧缓缓点了点头道：“哦，原来双十年华，果真是青春妙龄！方老板的戏我看过，唱腔婉转，身段婀娜，不单是我家老爷喜欢得紧，我也很是欣赏。”
　　方君秋也不与她拐弯抹角，直言道：“我想今天二太太来找我，不单是为了听戏吧？”
　　章婉碧微微一笑，向冯妈使了个眼色，冯妈便从袖口里掏出一张纸来，递到方君秋面前。方君秋与颜洁如交换个眼色，不知她卖的什么文章。
　　“我听闻方老板在乡下还有个弟弟，今年刚满十八，过继给了你的叔父，在乡间摆摊维生。可巧，昨日我有个亲戚刚好去了方老板乡下一趟，便遇上一件事。有个年轻人因为打架被人关到局子里去了，我那个亲戚也是好事，就稍略打听了一下，这才知道了底细。”章婉碧揭开茶碗的盖，浮了浮沫。
　　方君秋大吃一惊，连忙接过那张纸，颜洁如也伸头来看，只见那是警察局的逮捕公文，还盖了警察局的正印。方君秋的手微微抖了抖，忙问：“这是怎么回事？”
　　章婉碧轻描淡写道：“说是与隔壁争摊位打了起来，令弟也真是厉害，把对方打了个重伤，偏生那家有人正好在局子里当差。听说事还闹得挺大，如若没人说项，令弟这几年牢狱是免不了的。”
　　“他向来循规蹈矩，不会惹事生非，怎的竟然会打起架来？而且他腿有不妥，走路尚且有碍，别人不欺他已算好，怎的也不能将人打成重伤！”方君秋立了柳眉。
　　冯妈冷笑：“听闻方老板多年不与令弟见面了，怎生晓得他现在的模样？”
　　“那你又未亲眼见过小姐的弟弟，空口白牙，你又知道他是什么模样？”小翠嘴快，立马反驳道。冯妈恨恨地瞪了她一眼，暗地里咬牙切齿，但碍于章婉碧在场，一时又不好发作。
　　方君秋冷静下来，心思微微一转，便知这事定与他们脱不了关系，正要开口质问，颜洁如却就着宽大的戏服在底下暗暗捏了她的手一把。方君秋受了提醒，这才沉声道：“我一介戏子，无人无脉，这事还得劳二太太看看可有解决之法？”
　　本以为她会拿条件来交换提亲的事，谁知章婉碧却道：“既然方老板和我们都快成了一家人，我自然也不会让方老板的家人吃了亏。”
　　“我们太太知道这事后，连夜打电话拖人，那局长太太与我们太太有些交情，许是明日就能把人给放出来。不但如此，我们太太见他模样周正，生活却不如意，还寻思帮他打听了一户好人家，以后入赘镇长家里，那倒再不愁吃喝了。”
　　方君秋与颜洁如心下微沉，没料到她棋高一着，又是威胁又是利诱，这倒是不得不承她的情面了。
　　陆班主连道：“放了就好！放了就好！”
　　“那镇长家已经定下了日子，要等我们老爷的喜事过后再办，说是要女儿女婿给老爷和新太太敬杯茶。方老板久离乡下，也可顺道回去走走探探亲。当然，如果方老板不满意我给令弟找的那户人家的话，我书信一封与那镇长，虽有碍情面，但却也办得下来。”章婉碧眼皮也不抬地道。
　　在座的人却都听出她话中的意思来，方君秋的弟弟惹不惹事伤不伤人这一说且权听章婉碧一句话，如果方君秋这边的事谈不成，那她弟弟不单婚事吹了，人还得蹲大牢。
　　颜洁如有些担忧地看着方君秋，却不知她心下另有一番思量。虽然这几年她唱戏赚的钱也够拿回家维持生计，但叔父家长贫毕竟难顾，况且弟弟的一条腿跛了，身体有缺陷，在农村不是做活的好把式，也没什么文化，要想说上一门好亲事更是难上加难。现下章婉碧此计一出，不但帮他解决了婚姻大事，且以后一家子的生计也不用发愁——可以说章婉碧的确是有些手段的。
　　见方君秋已起了犹豫，章婉碧趁势道：“既然方老板不反对，那这事就这么定了？”
　　颜洁如知方君秋心下正两难，久久不能成声，便代她道：“婚姻大事不可儿戏，恳请左太太给方老板几日时间考虑成吗？”
　　冯妈不满道：“还是快快下定论的好，免得我家老爷等得急。”
　　颜洁如却微微一笑，道：“左大帅看方老板的戏也不是一回两回了，肯来提亲自然是对方老板喜爱有佳。若方老板答应了，以后便也成了你家的太太，这老爷太太的事，还是由他们自行决定为好。况且婚姻大事毕竟关系到一辈子，方老板年方双十，这一辈子还长着呢，要急也不急于这一时半刻对不对？”她这一席话不但暗损了冯妈身为下人不该管主子的事，也提示了方君秋与左森的年龄差距到底需要考虑，可进可退，滴水不露，不单令冯妈脸上青一阵白一阵，也令章婉碧颇有些意外。
　　这时章婉碧才将眼神向上挪，挪到颜洁如那里仔细看了看，果真外间的传言是真，双喜班是个出美人的地方。但见说话的这个女子作小生打扮，胭粉不重，面色和悦，一双杏眼神澄清透亮，虽是戏子一名，却竟有大家闺秀的姿态，一说话嘴角便浅现出两个小梨窝，很是讨喜。
　　章婉碧一向不喜人回嘴，却难得对她的反驳竟不感厌恶，站起身来摆摆手道：“既是如此，那就请方老板考虑清楚后尽快回话，相信方老板也会对我的安排很满意的。”
　　“我送送太太！”陆班主跟在身后道。
　　冯妈瞪了颜洁如一眼，嘟囔一句：“都不是省油的灯！”这才尾随而去。
　　章婉碧走到外厢忽地停了，问道：“刚才那颜老板到底是什么人？”
　　陆班主心下一惊，暗道：不好，这怕是要惹出事来，于是立马上前道：“不过刚登台的，年少无知，不懂规矩，请太太万勿见怪！”
　　“我看她言谈不俗，只是好奇她的出身，所以这么一问而已，陆班主倒是不用这么着紧。”
　　听她这么一说，陆班主暗地里松了口气，连忙一五一十地道：“是。她本名颜洁如，听说家里以前还是满清的贵族，不过后来清朝没了，不过几年家也就败了，不得已之下也只好四处迁徙，后来搬来城里遇着了我们方老板，与她是旧识，这才跟了戏班子学戏来维持家计。”
　　章婉碧点点头：“哦，原是这样。”
　　她自己本也是清朝贵胄之后，很是讲究出身，这颜洁如论出身和气度，倒很对她味口，于是摆摆手道：“我知道了，陆班主请回吧。如果方老板有了决定，请派人通知左公馆即可。但凡班主转告一声，下个月初便是吉日，误了吉日便不好了。”
　　“是！是！太太请慢走！”陆班主为她掀起帘子，直到看不到她们背影后，这才抹了把冷汗。
　　颜洁如和方君秋步到后院，见方君秋一直沉默不语，颜洁如不由问道：“你当真打算嫁给左大帅？”
　　方君秋停下脚步，有些希翼地看着她：“你不希望我嫁么？”
　　颜洁如道：“我自然是希望你嫁个情投意合之人，即便清贫一点，和和睦睦过日子也算极好的。那左大帅虽然富贵，但也五十好几了，家里又已有几个姨太太，君心分薄，再受宠又有几分？”
　　方君秋有些失望地走到一旁回廊边，双手撑着栏杆远目道：“我和你不同，你有一个情投意合的秦耀华，我却孑身一人，四处漂泊。反正终归是要嫁人，嫁给谁也都无所谓了。而且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弟弟的事，现下有这么个好机会，我不想白白浪费了！”
　　颜洁如还想说什么劝她，但方君秋却阻止她说下去：“况且依着左大帅的势力，也由不得我不从。我不想连累我叔父家，也不想连累双喜班。”
　　其实颜洁如心里也明白与左森相斗无异于螳臂挡车，但当真看到方君秋不得不走到最后一步，心底仍是不禁为她难过。而方君秋则再不说话，别过头去看着那块她和颜洁如平日里练功的空地出神，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果真下午左森正在花园中与曹副官、曾泰东议事之时，左府便收到陆华荣的传讯，说是方老板已同意亲事。
　　“大帅，我们的人回来消息，原来张冲正暗中背着胡大帅准备另起炉灶，因急需军费，所以才与田大虎勾结。但田大虎忌惮你与胡大帅的交情，且不信张冲有这么多军火可以卖给他，怕是胡大帅使的个什么计，这才安排了叶权住在客栈里，派人随时监视着，等消息确实了后才敢会面。”曹成汉禀道。
　　左森笑道：“这个田老乌龟！好，他的疑心病我们倒是可以好生利用。找几个熟面孔和那个叶权私下见个面，下面我们只管看戏就好。”
　　“是，我知道怎么做了。”曹成汉回道，“大帅，那需不需要让胡大帅知道这事？”
　　左森抚抚身边的花草，不在意地道：“现在先别打草惊蛇，免得到时候那张冲若是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我们倒不好脱了干系。”
　　“属下明白。”
　　章婉碧早已等在一边，待看到他们正事谈得差不多了之后，这才近得前来，淡淡地道：“老爷，方老板那边成了。”
　　“是吗？”左森面露喜色，“好！好！这方老板可真是我的福星，她一答应亲事，田老乌龟那边的事也就有了眉目！哈哈哈！对了，那日子选好没？”
　　“已经着冯妈去请了，大概是下月初。”章婉碧回道。
　　左森满意地点点头：“下月初，也没几天了。”
　　章婉碧道：“亲事的准备我自会催紧。不过，大少爷明天回来，我看这事还是先不要让他知道的好。”
　　左森沉吟道：“哦，这事是该避着点，那个臭小子……泰东！”
　　“老爷？”曾泰东向前一步，倾耳听命。
　　“明日少棠回来，你去准备准备。”
　　曾泰东沉声道：“早已准备妥当，请老爷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