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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寶鏡翠鳳蝶·其四 ...

  •   我不否認,那天我故意帶著姐姐和許宣回杭州省親。
      杭州的金山寺,一向很有來頭。我不認識裏面的和尚,可我也知道那些和尚大概長什麽樣子。我還知道,一年一度的廟會,那些和尚肯定會來,包括那些收得了我和姐姐的,修為比我們還高的得道高僧。
      不過,姐姐,你還記不記得,我們曾經在玩笑中說過,我們活了幾千幾百年的歲月,如果要死,只能死在對方手裡。
      姐姐,我不會讓那些和尚,碰你半根頭髮,半寸皮膚的。
      姐姐,你要死,只能是死在我的手裡。
      有些事情,你死了就會懂得。
      那個和尚,我覺得他應該是白眉垂耳,福相天成,披著一身金黃色的袈裟,向我們走來。他的手裡,應該有一隻收妖的紫金缽盂——哪裡來的紫金缽盂?我知道金山寺里就有一個。那麼他拿的,應該就是金山寺里的那隻紫金缽盂。
      不錯。姐姐看到那隻缽盂,眉頭一顫。
      敢問大師尊諱。許宣說。
      那和尚,雙手合十,阿彌陀佛一聲,報出自己的法號。
      法海。
      施主,你有妖孽纏身,死期將至,如何還不頓悟?
      大師說笑了,我家清貧安分小民,哪有什麽妖怪……
      你身邊的娘子,白素貞,正是擾你命理,對你圖謀不軌的妖孽。你可還記得端午節五月初五,她現了蛇形,嚇得你魂飛天外,又如何被她的丫鬟救醒……你如何仍為她開脫?
      我看著姐姐臉上的表情,很奇怪。她也不爭辯,像看戲也似,看著面前這一場法海與許宣的對峙。
      我問,姐姐,你怎麼不為自己說兩句話?
      她淡淡地說,多說何益。不過命耳。
      眼見法海拿出了他的紫金缽盂,姐姐卻依然不動,不言,不辯。我急切地推開許宣,帶著姐姐跳下西湖,潛入水底。
      西湖的水底還是那樣死寂,跟五百年前我遇到姐姐的時候一樣。
      姐姐,你說話,我跟我說句話。你不能這樣對我。
      我抓著姐姐的肩膀,姐姐一臉憐惜地看著我,悲憫地微笑。她伸手,摩挲著我的臉,問,小青,你真的想殺了我嗎。
      不!姐姐!想殺你的,不是小青,是法海,他拿著金山寺里的紫金缽盂,他要殺你,要收你,他要你千年的道行,毀於一旦……
      是法海。是法海。是法海。
      他的名字叫法海。他想殺你。
      姐姐,我會保護你,我不會讓他動你。你要明白,不管是生,是死,小青一直會跟著你……
      我拼命搖晃姐姐的肩膀。
      不要這樣對我,姐姐!我只是想讓你明白,誰,是這個世界上對你最好的人,誰,才是註定生生世世跟你在一起的人……
      姐姐還是帶著那樣的微笑,她輕聲問我,小青,許宣到哪裡去了?
      許宣……他看破紅塵,被那個和尚帶到金山寺,出家去了……
      小青,帶我去找他。我不能沒有他。
      我頹然坐在地下。隔著一層水波,我看姐姐的臉,竟那樣不真切。明明我已經習慣了的,習慣了隔著水,看著她,伸手去觸碰她,可是現在,也許是到人世太久,我竟然,再也不認識面前的這個她。
      許宣,對你無情無義,聽信道士的話懷疑你,聽信法海的話背叛你,你卻依然對我說,去找他,你不能沒有他。
      我喜歡他。你強調著,我真的喜歡他。
      好。姐姐。既然你喜歡他,我這就帶你去找他。
      姐姐,我要你明白一些你從來不明白的事情。
      我們站在金山寺的門口,那個和尚,法海,捧著紫金缽盂,站在離我和姐姐不遠的地方
      我能清楚而毫無意義地數出來他臉上有多少皺紋。我想,高僧就是這個樣子的。
      把許宣還給我。姐姐說。
      法海沉默著沒有開口。我想,高僧一般都應該是冷酷無情的,對於我們這樣的妖精,他們最樂意做的事情就是把手裡的那個紫金缽盂,重重朝我們的頭上扣下來,用力扣下來,直至我們永遠不成人形。
      姐姐,這就是你想要的。
      我看見法海的紫金缽盂當頭向姐姐扣過來的時候,她根本沒有閃躲。她原本可以閃躲的。
      這一次我沒有幫她擋架。我只是看著她,她的身子慢慢地被缽盂發出的金光湮沒,可她一直看著我,她的眼睛里還是像剛才一樣悲憫而憐惜的神色,她始終是一臉了然於心的神色。
      我看見黑色帶著青斑的大蝴蝶,翩翩飛過我的面前。
      可是姐姐!你根本什麽都不懂……相信我,你什麽都不懂……
      姐姐,她的身子已經快要崩碎了。她的人形維持不了多久。有一個聲音在我心裡告訴我,她因為失去了許宣,所以心甘情願地,讓法海收了她,不願再在這個沒有許宣的世界上,跟我一起度過餘下的歲月。
      姐姐,我恨你。
      我好恨。
      我看見姐姐在即將消失在缽盂里的最後,竟向我微微地笑著。她問了我一句話。
      小青,我能不能知道,你把許宣埋在了哪裡。
      法海舉起缽盂,重重拍在地下。姐姐的影像,碎成萬片,向四下飛濺,很快看不到了。
      姐姐消失在空氣里。
      缽盂被壓在雷峰塔下。
      西湖水幹,江潮不起。雷峰塔倒,白蛇出世。
      姐姐,你問我,我把許宣埋在了哪裡?
      在你見到他的前一天,我把他埋在我們相遇的西湖水底。
      然後,在我知道了自己用他的相貌,仍然不能讓你幸福的時候,我就化成了一個和尚,他用偷來的金山寺的紫金缽盂,把你壓在雷峰塔下。
      他的名字叫法海。
      姐姐,那你是不是也能告訴我,從一開始,你是不是就知道事情的真相。
      可是你現在已經沒有辦法回答了。
      姐姐,我不後悔。

      (白娘子永鎮雷峰塔·完)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9章 寶鏡翠鳳蝶·其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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