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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二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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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许渊云看见前方的女子遗落下一根金簪,随即拾了起来。那簪子真是很漂亮很金贵的。许渊云真想就这样把它拿去当了,至少可以让自己家的人好过点。
犹豫一番,他觉得还是把簪子还给女子的好。一为他早学过礼数,拾人东西不还,那这东西岂不成了不义之财;二为他一个大男人,拿着闺中千金的簪子去当铺,指不定引人闲话呢。他许渊云才不爱这么惹麻烦。终于反应过来,而掉簪子的女子已经走远。许渊云疾步追上去,左顾右盼,方才看见了那人身影。他想开口喊这女子,却不敢出声。那女子也似乎发现了身后的人,不由加快了脚步。
许渊云也就那样跟着。女子步履匆忙,一转眼拐进一条小巷。他只好冲了上去:“姑娘……”
“你,你干什么……”女子后退几步。
许渊云感到脸上一股燥热,竟是说不出话来。
女子朝小巷的另一头跑去。许渊云一惊,提步追了上去。
“啊——你别过来,再过来我就喊人了——”女子花容失色。
许渊云愣了一下,终于从怀里拿出那根簪子,放在一旁的旧椅子上,“恕在下失礼,在下只是见姑娘的簪子落在地上,于是便想给你还来……在下……”许渊云前进一步。
“……你往巷子的那头走十五步!”
“……是。”许渊云说着后退了去。女子拿起那根簪子,跑出了巷弄。许渊云立在原地按着胸口,像是受了什么惊吓一般。呆了良久,他突然环顾四周,看四周都没有人家,这才松了口气。他一个读书人,今日之事如果被人看见了,还不被人骂惨了。
女子不顾形象地向前跑着,想自己一向温文静淑,今日竟然喊出这么大的声音来。还好四下无人,不然她宋阳春往后还怎么做人。还好今日遇上的是个好人,不然要是丢了那簪子,自己可就成了千古罪人了。那簪子是她闺中好友林芦絮和未婚夫陈瑶的定情信物,若是丢了,自己怎么向两家交代。
等宋阳春跑累了也到了家。宋阳春父亲宋湖远是做布匹生意的,因而阳春自己也是织衣的好手。阳春今年也已芳龄十七,家中不乏来提亲的男子。不知为何,没有一个能被宋湖远看得上。有人说那是宋湖远要把阳春嫁到富户人家去好藉此发迹。对这些话宋湖远倒是不理不睬。
“爹。”阳春稳下脚步,轻轻唤道。
“回来了。”宋湖远忙着,没有回头。
“……爹,今日怎么还不开门面?”宋阳春侧身走进屋里。
“想是近来也忙得很,不如今日好好休息一天。”宋湖远笑着。
“是。”
苏府。
“娘。”苏衡指着站在一旁的宛秋,“她,她是谁?”
“你往后就唤她姨娘。对她就要像对娘一样好,啊。”凌寒牵起苏衡的手。
“姨娘啊。”苏衡看着凌寒。
“好了,娘现在不能陪你,你先到姨娘那儿去。不要闹,乖点。”
苏衡不吱声。凌寒朝宛秋点点头,便离开了。
“爹,您前几日同意凌寒今日回娘家一趟……”凌寒站在一旁。
“我知道。你便去吧。”
“是,凌寒先下去了。”她整理好杂什,吩咐好下人,就出门去了。
凌家。
“爹,寒儿回来了。”凌寒前去给父亲凌玉德请安。
“寒儿啊,你在苏家过得可好。”凌玉德站起来。
“爹不必担心,寒儿一切都好。”凌寒微微笑着。
凌玉德领着凌寒往里屋走:“你娘还有安然都在那里。”
“安然也回来了啊。”凌安然是凌寒的三妹。
“……你看看便知。”
凌寒看着父亲的眼神黯淡下去,心知安然定是受气了。安然去年嫁入城北殷家,本听说殷家少爷殷琪杨是个温文儒雅有才有学的男子,不想他娶妻之后却是在外头沾花惹草,水性扬花,一个月不到时间他就娶了一个小妾。那小妾原是个不知那来的婢女,被殷其杨看上了,就随随便便带了回家。安然心里不快,却又不好对丈夫说。两个人就那么僵在那里,动不动还要被那不知哪来的女人拿来说笑。凌安然恨不得把那女人赶出家门,怎由得她天性柔弱,瞻前顾后一怕殷其杨休了她,二怕那女人万一想不开寻死了,阴魂不散缠在殷府怎么办……总之还是没能下得了手。这几日终于有一次回家的机会,她早想快点离开这个地方了。
“安然。”凌寒走进屋去。
“啊,姐姐。”凌安然回过身来。
“你回来得正好,这样凌府也热闹些。”凌寒上去携起妹妹的手。
“姐姐,许久不见,你真是漂亮多了。”安然眼里闪烁着一种怪异的光。
“……自己家人,何必客套那么多。安然,你不舒服么。”凌寒装作没有看见安然的眼神。
“咳……”凌安然低下头去,“姐姐你好生幸福,夫家上下都很喜欢你,新纳的小妾也是个温柔讲理的女子。”
“安然……”凌寒竟一时语塞。
凌安然是凌寒同父异母的妹妹。十七年前安然母亲江氏在生下安然半年之后离家而去,往后再无音讯。江氏早年被人卖给凌玉德做小妾,从今往后就没有离开过凌家。江氏在失去亲兄后变得半痴,但是脸面倒是生得清秀,自然被玉德看上,成了凌家的人。江氏生下安然后突然变得出奇的抑郁,曾一周不说一句话,府里上下知道她本来就是痴人,也没有在意什么。终于她在几个月后离家出走,像是人间蒸发,再无踪迹。而江氏出走那日安然竟整日不哭不闹,安静得似块木头。玉德以为她也像母亲一般痴了,不禁扼腕叹息,旋即为其取名“安然”。好在往后几日安然好转过来,而名字既然取了也不便更改,再说女子本就是要出嫁的,名字起好了又怎样,终究不是自己家人。
中饭过后,凌寒带着妹妹来到后院。
“……安然,告诉我,为什么对姐姐怨气那么重。”凌寒垂下眸去。
凌安然迟疑一下:“我没有。”
“你瞒不过我。你告诉我,我不会跟爹说。”
“姐姐你不要随便乱说话。”安然说着跑开。
“安然!我不会怪你,若是我能做到,我亦会尽力帮你的。”
安然停下脚步:“你——你若是对天发誓,我就告诉你。”
凌寒暗自叹气。妹妹究竟受的是怎样的欺负,还得逼着亲姐姐发毒誓才行。
“……我凌寒对天发誓,今日凌安然对我所说之话,我定不会告诉任何人。如有违背誓约,定不得好死。……安然,这样可行?”
“也罢。姐姐,你知不知道,我有多么羡慕你……你嫁给苏府四年,夫婿才纳个小妾。而我却……姐姐,你说我长得不好看么?性格不好么?还是我本来就不是一个好女人?”凌安然像是要哭出来。
“安然,你很好,你一切都很好。你不要这么说自己,这些都不是你的错。”凌寒走到安然身前。
“不,姐姐,他一定有嫌弃我的地方。你和我生活在一起这么多年,你一定会知道的……你告诉我啊——”说着安然的泪珠就掉下来。
凌寒给安然擦去泪珠:“安然你不要这样,姐姐说过这不是你的错,你是个好女孩。”
凌安然突然放声大哭,推开姐姐:“你们都这么嫌弃我!我不要你们安慰!我只求你们给我一个答复,让我安着心也好啊——”说着她跌坐在了地上。凌寒有些站不稳,但还是上前扶起妹妹:“安然你是不是受苦了,连姐姐的话也不听……他们是怎么对你的?”
“你既然不愿意帮我,那我说给你听还有什么用……我还不如死了算了!”凌安然几乎是吼了出来。
凌寒愕然。妹妹一向柔弱温婉,今日怎变成了这样。
安然的哭叫引来了凌玉德:“凌寒,她怎么了?”
“爹……她……”
凌玉德忙走上前去:“安然。”
“爹,恕安然不孝,安然来生定做牛做马报答爹的养育之恩!”说完安然倏地起身一头撞向石墙。
“安然——”凌寒的眸里满是惊愕,一时竟不知怎办才好。凌玉德一把抱起安然,向凌寒唤道:“快请郎中!”
“是……”
一切都是自己的错,如果自己没有向安然提起这件事,安然就不会受伤。自己本想是帮她一个忙,如今竟然害她生死未卜。万一有个什么三长两短,自己也死了好了。凌寒心里揪成一团。
苏府。
“宛秋,你来这里已经一周,可否习惯?”苏离问宛秋。
“谢相公关心,宛秋一切都好。”宛秋低头笑着。
“早先曾听说你会跳舞,今日可否让我看看你的身手。”
“相公太抬举宛秋了。宛秋技拙,若是真的跳上一□□不是让相公见笑了么。”
“不妨一试。”
“那宛秋献丑了。”宛秋嘴角上扬,起身一个飞转,恍若翩翩蝴蝶。湖蓝的衣袂裙角飘扬在空中,着实是漂亮得很。苏离渐渐笑了。眼前的佳人,真不愧是陈家的千金。眼前佳人衣带翩跹,指若玉兰,好一个人间仙子。
宛秋停下舞步,站在苏离面前。面色红似桃花。
夜晚。
“如今已是早春,为何还有未曾落尽的枯叶呢……莫非它也眷恋故土么。”苏离独自一人立在窗边。
苏离永远也忘不掉,九年之前,那个刻骨铭心的黄昏。
……
“娘,冬天冷,不如我们先回家去吧。”苏离和他的生身母亲正在街上乞讨。
“你若是怕冷,就先回去吧。娘一会儿就回去。”苏离母亲许氏看了一眼木碗里少得可怜的铜钱。
苏离早年丧父,和母亲一道在一家饭馆里靠打杂维持生计。不想天意弄人,那家饭馆的债主找上门来砸了门面,弄得店里的人逃的逃,散的散。苏离母子只得离开。两人孤儿寡母,只得靠乞讨过日子。
忽然,许氏眼前一亮。一个衣着光鲜的男子放了一个金锭子在木碗中。旁人立马围了上来。
“你的孩子面貌清秀,骨骼清奇,定是个成大器之才。”男子顿了一下,“看你生活如此贫困,不如你把儿子交予我们抚养,我便把这金锭子给了你。”
面对男子的开门见山,许氏愣了一下。紧接着,她立马认出这个男子就是当今的大户,苏家的老爷,苏鸿。许氏曾听人说过苏鸿膝下全是女儿,无一男孩,她立马就明晓了苏鸿的来意。
“恕难从命。”许氏一把搂过苏离。
“此话当真?”苏鸿板起面孔。
许氏话音颤抖:“当真。”
苏鸿给手下使了个眼色,他们立马冲上去拽住苏离,要把他从许氏怀中拖开。未曾想苏离竟掏出一把短刀,刺向眼前的大汉。可那大汉毕竟是习武之人,一闪身绕到苏离身后,一把勾住他的脖子:“小兔崽子……”
苏离紧咬嘴唇,手中的刀不知何时已经蓄势待发。他已经不像是小孩子。
刀锋悄然一转,手起刀落,苏离划破的,是自己的手腕。
“娘……儿子今生未能尽孝……儿……”
大汉见了血一惊,猛然松开手。
苏离逐渐瘫坐下去,却闭不上眼。苏离瞪着苏鸿,围观的群众一片哗然。
许氏从未料到一向温和的儿子竟会如此决绝,她随之跪倒在苏鸿面前:“苏老爷……苏老爷求求您救救我孩子……”
苏离见闻母亲这样的举动,硬撑着从血泊中爬起:“不要求他啊——”旋即,苏离感到一阵天旋地转,一闭眼躺在了一片朱红之中。
苏离醒来,已处深院之中。
“是你们……”
“记住,从此,你就是苏家的大少爷,苏桓青。”苏鸿直视苏离。
“苏桓青……”苏离神色黯淡下来,又立即抬起头,“我娘,我娘在哪儿?”
苏鸿大笑起来,指了指身旁的一个女人:“她就是你娘啊!”
苏离惊慌地打量着这个女人。她微胖,发髻高高盘起,饰以一朵鲜红的牡丹。
苏离立马起身,冲出屋去。
“桓青!”苏鸿追出去。
苏离向西猛跑。他以前曾经路过苏府,他知道苏府向西便是自己的家了。
忽地,他看见迎面而来的几个官兵,抬着一具尸体。尸体用白布覆盖着,看不清面容。群众既好奇又怕沾了晦气,只好远远地跟在后头。苏离挤进人群中,从那些人的谈话中得知了官兵抬得那人,竟是许氏。
许氏。
苏离愣愣地立在一边,看着官兵和人群从他身边走远。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