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风雨月

11、第十一章

　　温热腥甜的血水在我的喉咙里奔涌。
　　生命的感觉就像飞箭，窜进了我的每一道枯涸的血管，每一颗濒死的细胞。

　　或许，只是一刹，或许，是很长的一段时间。
　　当我再抬起头的时候，车已经歪斜的停在了路中间。

　　晨晖昏暗，将路边那些略为枯黄的树叶照的白茫茫的，可却一点也遮不住那些黑洞洞的枪口。

　　是那些蒙着脸的人。

　　我一眼便在人群里看见了那个让我领会到生不如死的灰眼睛。

　　此刻，他依旧像刚才那样一瞬不瞬的盯着我，只不过眼神却变了，如临大敌。

　　“你最好别动，怪物。”他一定很紧张，因为那只扣着扳机的手指都绷出了白色。

　　我失笑了。
　　是的，他肯定意识到了。
　　此刻，我的体力已经恢复了不少，而愤怒的我，只要避开他那把邪门的枪，就能轻易将他撕成碎末。

　　“稍等一会儿，”我将臂弯里几乎瘫痪的波曼放在了车头上，话是对着他说，可眼神却一瞬不瞬的落在灰眼睛脸上，“波曼，等我教训一下那个小子就带你走。”
　　“当心……他们的枪……”
　　“我知道。”

　　嘀嗒——
　　鲜红的液体顺着我的下巴，落到了波曼的脸上，开出了一朵艳丽的死亡之花。

　　下一秒，我消失在了原地。

　　风呼呼的在耳边嚎叫，眼前的地面在飞速中变成了残像。

　　你肯定无法理解吸血鬼的速度，只是一瞬，我已经窜到了灰眼睛的鼻子前，他鼻孔里呼出的热气，透过漆黑的面罩，整个儿喷在了我的脸上。

　　“费南多！”
　　周围的人惊叫起来。
　　可是，他们举枪的速度又怎么可能快的过死神？！

　　抬手，我抓向了灰眼睛，也就是他们口中的费南多的脖子。
　　是的，只要接近他的咽喉，我就能挑断他的动脉，让炙热如火的血水漫天飞舞。
　　脑海中，我似乎已经看见了那场美丽的血雨和血雨背后，那张因为恐惧而扭曲的脸。

　　我的所作所为让费南多吃了一惊，紧接着，他立刻朝后退了一步。

　　那种本能的，迟钝的反应让我再次弯起了嘴角，可是，我却没能笑出声。

　　因为，几乎在一瞬间，我感到有什么东西顶在了我的胸膛上。

　　低头，我不可置信的看着他那柄要命的枪正戳在我的肋骨间。

　　“我从未见过你这么愚蠢的吸血鬼。”费南多在我的头顶低声说道，嗓音无不讥讽。
　　话音未落，砰的一声巨响，枪口里闪出刺眼的火花。
　　一刹那，巨大的冲力将我笔直的推向身后的汽车，砸穿了一面铁壁，然后余势不减的将我按进了靠着驾驶室的那一面铁壁里。

　　“噢！”我嚎叫起来，沉重的撞击让我全身都似乎散架了。

　　乒--
　　滚烫的弹壳从我怀里滚落到我的脚边。

　　好险。
　　我暗暗抽了口气。
　　如果不是刚才波曼往我的怀里硬塞进了一件什么东西，我刚才一定会被那颗子弹穿透心脏，化为一堆凌乱的血管！

　　惊魂未定中，枪声再次响起。

　　透过我面前那个人形的空洞，我看见无数银光闪闪的弹头就像无数蝗虫，劈头盖脸的飞来。

　　该死！
　　我怪叫一声，猛的往上一窜，这一次，我直接掀掉了汽车的顶盖，脚掌在在车头上借了一下力，我扬手将顶盖恶狠狠的朝子弹飞来的方向砸过去。

　　砰砰砰砰——
　　枪响了，将原本就满是弹孔的顶盖彻底的射成了烂蜂窝，飞溅的铁屑像刀子一样擦过我的侧脸，带出一阵阵火辣辣的疼。

　　轰隆——
　　残破的顶盖落在了地上，扬起了一阵飞灰。
　　可那一下只将那群人逼退了小半步，之后他们调整了队形，将我团团围了起来，低沉的枪声又毫不留情的响起来，有一颗乒的打进了我脚边的铁壁里，把我吓了一大跳。

　　砰砰——
　　更多的子弹是从四面八方射过来。

　　该死！
　　我飞快的在子弹的缝隙力穿梭，避开子弹织成的网并不是难事，但是，一次又一次毫无间隙的躲避却消耗了我许多体力。
　　我忽然想起来，上一次在树林力见到的那名吸血鬼，似乎他就是被人追到穷途末路，然后，被这些该死的银子弹打入了身体，最终，解体死亡。

　　根深蒂固的恐惧瞬间浇灭了我心头燃烧的怒意。

　　不行，我必须逃走。
　　生存的本能为我指明了方向。

　　可是，该往哪儿逃？
　　四周飞来的子弹就像倾闸的洪水，躲开它们都很费力，更何况，车头上还躺着一个没法动弹的波曼。
　　心里涌起了一股异样的慌乱。

　　砰砰砰——
　　迟疑间，子弹又飞了过来，将我脚下原本坚硬的铁皮撕成了烂布。

　　我立刻抓起波曼，跃上了半空。
　　*

　　利亚——

　　偏偏在那万分紧张的一刻，那种充满恐惧与绝望的呼唤再一次如电流般传进了我的心底。

　　雷奥？！

　　我不禁转过头去。
　　在那个方向，在那一层层枪口的后面，不过十几米的地方，我看见了那个斜倚在树干上的黑色圆筒。

　　利亚…快…——

　　我又听见了从那儿传来的讯息。
　　特殊联系，让我对雷奥的痛苦感同身受。

　　恐惧。
　　黑暗。
　　绝望。

　　他到底怎么了？
　　在那个黑色的圆筒里，他到底在遭受怎样的水深火热？！

　　砰——
　　枪又奏响了催命的音符。

　　我在半空里本来就不好躲避，而雷奥的呼唤更是让我反应慢了半拍，结果那一枪结结实实的打进了我的大腿的肌肉里。

　　几乎在一瞬间，我看见我大腿上的弹孔融化成了一个拳头大小的肉-洞，散乱的血管与组织毫无生机的从里面流出来。

　　“嗷——”剧痛让我惨叫着摔倒了地上。

　　灼烧。
　　本能的，我想伸手去捂住伤口，可手一碰到那里，灼烫的刺痛让我立刻又缩回了手。

　　砰砰砰——
　　无休无止的子弹扫了过来，我一脚将倒在身边的波曼蹬到一边，顺势往另一边打了个滚。

　　扑扑扑——
　　火热的弹头几乎是擦着我的头皮钉进了土地。

　　滋——
　　大腿上的伤口不断的扩大，就这几秒的功夫，我的那条腿上只剩了一截血迹斑斑的腿骨，零散的血管流的满地都是。

　　死亡的恐惧与难忍的疼痛让我仰头嘶嚎。

　　“嗷----！”

　　那一刻，一股及其暴躁的火焰在我的心底燃烧起来。
　　那一刻，我是那么憎恨那些枪□□些人类，恨不得将所有人挫骨扬灰。

　　咬了咬牙，也不知道哪儿来的力气，我猛的从地上跃了起来，流星一般迎着子弹扑了过去。

　　“你发疯了？！”急速中，我听见波曼在惊叫。

　　一瞬间，我冲到了离我最近的那名人类的身边，并在他来得及尖叫之前扭断了他的胳膊，然后，我抓起他，掷向了他身后那一队抬起了枪杆的人。

　　“噢——！不——！”

　　砰砰砰——
　　无法收回的子弹统统射到了那个倒霉鬼的身上，那种子弹的力道很大，直接穿透了他的身体，飚溅的血水像喷泉一样四射。

　　那短短的一秒钟里，我已经踩塌另一名人类的肩膀，并在他杀猪般的嚎叫中滚到了那个黑色圆筒前。

　　“雷奥！”我用尽全力爬到了圆筒边上，用拳头擂着圆筒，大声嘶吼，“你是不是在里面？！雷奥！”

　　回答我的，是身后一片枪响。

　　那些子弹打进了我的脊背，有一颗钉进了我的肩膀，几乎在一瞬间，那种被腐蚀的灼痛燃进了我脑袋。

　　滋——
　　皮肤在不断的融化，血管在不断的散落。

　　我用力的锤打着圆筒，希冀着自己能将它捶成两半，可是，它却是那么坚硬。
　　坚硬的让我感到绝望。

　　“雷奥！雷奥！”

　　啪啦——
　　我低下头，看见自己的半个下巴落在地上。
　　这让我除了嚎叫，再也没法说清楚话了。

　　那一刻，我才意识到自己真的要死了。

　　说实话，这是我第一次这么接近死神。
　　我从不知道，面对死亡，我竟然一点也没有曾预料的恐惧。

　　我只是一次又一次的砸着圆筒，期待自己唯一的亲人能再给一点回应，潜意识告诉我，也许那样我会安详一点。

　　可是，什么也没有。

　　我，不甘心啊！

　　砰——
　　又是一声枪响。

　　我扬起手，却发现，自己的拳头已经不翼而飞。

　　冲劲巨大的子弹，卸掉了我的拳头后，乒的撞到了圆筒上，顿时，细细的纹路如同蛛网般蔓延开。

　　滋啦啦——
　　那一刻，我瞪大了眼睛。
　　胸中有一口憋了许久的气息开始旋转。

　　滋啦啦——
　　我的手臂没有了，半个脑袋也没有了知觉。
　　但是我的眼珠还在，我或许还能看看雷奥最后一眼。

　　滋啦啦——
　　裂隙越来越大，越来越多，最后，砰的一声，外面那层漆黑的罩子碎了一大半。

　　我努力的朝那层粉末的后面看去，然后，我看见了这一生中，我最不愿见到的的东西。

　　*

　　漆黑的圆筒里是一个半人高的透明的瓶子，中间被隔片隔成两截。

　　下面一层，是浸泡在褐色液体里的无数蠕动的神经血管与鲜红欲滴的组织肉块，它们的顶端被一层红色的东西束成一束，通往上面那一层，一个人类的脑子。

　　细微的电流在那个脑子里攒动。

　　在看见那些东西的那一刻，我就知道它们属于雷奥，那熟悉的感觉不会有错。

　　雷奥早就死了。
　　但是他的尸体被完整的保存着，甚至连那离开身体就会干涸的脑子，都新鲜的仿佛刚被人从头盖骨里取出来。

　　有些模糊的东西在我的头脑里渐渐清晰。

　　我又想起了那一天，想起威娜山被屠尽的血色夜晚，想起了满山遍野的惨叫，想起了那些肩胛上刻着毒蛇的怪物。
　　它们，其实是为这些人类才向我们下毒手的么？
　　它们，为什么要害死我们？
　　艾玛，还有艾玛为什么要背叛我们？！为什么她会帮着人类害死我们？！

　　这一切让我愤怒到了极致。

　　尖牙在嘴里咯咯作响，血泪从眼眶里决堤。

　　嚎啕大哭中，我听见有人格拉格拉的踩着满地的残渣靠近了我的背后。

　　“干掉它。”费南多用他嘶哑的声音下命令。

　　扭头，我朝着来人恶狠狠的龇牙，可一点威慑力也没有。

　　咔——
　　子弹上膛。

　　我早已是强弩之末，即使他们不朝我胸口补一枪，我也会在很短的时间里彻底解体。

　　只是，我好不甘心。
　　我甚至没来得及去五十二区质问艾玛的背叛。
　　我们明明是她一手创造的孩子，我们在一起度过了那么漫长的时间，为什么她要将我们推入这种凄惨的境地？
　　啊？为什么？！

　　只不过，看来我再也没有机会去问了。

　　那一瞬，我又想大笑。
　　都说人类害怕吸血鬼，可是这一刻，人类恐怕才是真正可怕的猎手。

　　他们要杀死利亚了。

　　发烫的枪口顶在了我的后背上，我毫不怀疑，下一秒，它就会送我去见我死去的同族，可就在那一刻，我忽然听见了一阵惊呼。

　　抬眼，我看见眼前那个瓶子里电光攒动。
　　那些电光，不似刚才那样细微黯淡，就像是划破天际的闪电那样刺眼。
　　鲜红的血管与神经在里面不停的浮动。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幻觉，我总觉得它们似乎被什么东西分在了两边，然后，我看见一个半透明的影子在里边慢慢的成型，他将双手贴在瓶壁上，用那双清澈的眼睛看着我。
　　他对我说，利亚，快逃——

　　雷奥？！

　　哔——
　　刺耳的声音在耳边响了起来。

　　“压力表警报了！它要爆炸了！”
　　“快卧倒！”
　　有人惊慌失措的咆哮。

　　一刹那，电光闪烁，刺耳的碎裂声刺的我耳朵发疼。

　　“啊——！”我身后的人尖叫起来，眼角的余光告诉我，他顶在我背后的枪被爆炸的罡风掀到了十几米之外，而那些尖利的瓶子碎片将他的脑袋扎成了刺猬，那一块块往下掉的血肉也不知道是属于他，还是雷奥残存的尸体。

　　一阵死寂。
　　而几乎在同一瞬间，我又听见头顶传来一声尖利的鸟鸣，没等我反应过来，我感到自己被什么东西抓上了半空。

　　侧眼，我看见了一只巨大的燃烧成金黄色的翅膀。
　　如火的热浪随着翅膀的扑腾一阵阵扑到我的身上，那种感觉于我而言，就像是将我浸入血池一样舒爽。

　　那是什么？！

　　我惊异的盯着那只上下扇动的翅膀，忽然想起，我似乎曾在古老的书籍中见过这种东西的图画。

　　依稀记得，那本书籍上称呼它是－－不死鸟。
　　那是我们吸血鬼的死敌，据说它们有着这个世界上最坚硬的利爪与巨喙，能轻易的刨出吸血鬼的心脏。
　　可是，它们不是早就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么？！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燃烧的巨鸟在低空不住的盘旋，燃烧的羽毛点燃了枯涸的枝桠。

　　它用力拍动翅膀，顿时，树林里狂风大作，火焰漫天。

　　呼呼的火焰中，人群在惊慌失措奔逃，有几个被火焰卷住，带着满色的火舌疯狂的打滚，嚎叫。

　　在那群人里，我瞧见了费南多，他正恶狠狠的瞪着我的方向，抬枪，怒吼：“怪物！干掉它们！”

　　砰砰砰---
　　如雨的枪弹从下面扫来，却再也穿不过天与地之间遥远的距离。

　　滋---
　　脸上的肌肉在不停的解体，最后那一刻，我感到自己的眼珠从眼眶里漏了下去。
　　顿时，世界一片漆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