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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三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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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平时用的餐具在这里。那边的架子上的是有客人时用的。食材是存在地板下的仓库里的。购物的话,一般去车站前的超市就可以了。”
我正在听前任的山本女士为我说明炊事方面的工作。
这个套装厨房是全电器化的,用起来很是方便,而且还带着餐具洗净机,收拾起来也方便多了。
“那个,请问住在这里的人有几位啊?”
我见过了前几天刚成为我的雇主的结城先生本人,也听说了他妹妹的事情,但是这个家这么大,应该还有别的兄弟姐妹或者双亲住在这里吧?
我这么想着,向山本女士确认。
“平时就只有老爷一个住在这里啦。他是独身,双亲也都去世了。似乎一直都和妹妹两个人住在这里,可是他妹妹彩子又在去年秋天因为事故……”
山本女士很同情地说着。
“以前彩子小姐很内向,不想雇人来,我也是事故之后才被雇来的,所以没见过小姐。我只看过小姐的照片面已,是位模样和老爷很像的美人千金呢。
这个妹妹是老爷唯一的亲人,可却先老爷而去丁,丢下老爷孤零零的一个人,真是好孤单啊。不过,我想老爷过不久就会结婚了,那就能组织聋一个新家庭来了吧。”
……孤零零的一个人。是吗,原来结城先生也和我一样啊。
“我觉得老爷很有魅力的,可是他却似乎不喜欢见人,所以朋友也很少。只有的场先生时不时会过来住下,其他的客人就基本都是出版社那边的人了。”
“出版社?”
“啊呀,你一点都没听说过老爷的工作吗?”
看看我不解的样子,山本女士露出很不可思议的表情来。
“是的,我还没听说过呢。”
“他是写历史还有民俗学这类的书的哟。好比名人的传记啦,各地的传说啦。不过不是小说而是研究类的书,所以不是卖得很多就是了。”
“不过他能过这样的生活,一定也是因为写书有相当的收入吧?”
“还是因为他父母留下的遗产吧?老爷也说过,他写书与其说是工作,不如说是享乐呢。”
真是令人羡慕的身份啊,山本女士苦笑。
“我想他家教一定非常好。虽然老爷那么年轻,但他的礼仪很完美,吃饭也不挑食,在日常生活方面也不会耍任性。”
“咦?”
我还以为上流阶级的人对什么都很挑剔,非得要求得很细呢,她却摇了摇头。
“我去很多宅子里干过活。那些暴发户们—般都很傲慢,觉得反正自己出了钱,不管怎么不可能都要你做到。可是与他们相比,有传统的名家就很注意自己的言语对下面的影响,
也很少在个人的嗜好方面抱怨。如果对客人有什么失态,就是侮辱了传统和家名,会受到家长很严厉的斥责的。
这就像在过去,大人物们有什么不满,家臣们会觉得是自己的责任,弄得不好还会发展到切腹的地步。所以身份高的人也都懂得自制。”
听了山本女士这么说,我想到结城晴信也是个好像战国大名一样的名字,恐怕他家也是个历史悠久的名家吧。
“老爷他真是个很好的人,而且薪水又高,我本来也不想辞职的,可是女儿生了孩子嘛。我得帮她去照顾外孙了。”
山本女士很遗憾似地说着。
也许是结城先生的容貌太过端正,而且言语也很古雅的缘故,乍看起来他似乎很难相处,似乎不小心就会让他不高兴。可是听山本女士说的话,他似乎其实是个很容易伺候的人。
“他总是穿和服的吧?那请问衣服要怎么打理……”
“在家里的时候老爷一般都是穿和服,外出的时候多半是穿西服。能在家洗的只有短褂和内衣而已,长衣要送到专门的清洗店去,不然会掉色的。可以定期请店里的人上门来取。”
她告诉了我清洗店的联络方式,还有和服的叠放方法。
这些和服里没有化纤的面料,全部是正绢做的,而且据说还是大岛绸与结城绸这样最高级的料子。其中结城绸的最多,恐怕是名字相同,所以特意选用的吧。
“因为这里的房间数目很多,所以扫除是最费力的。不过老爷说,没有在使用的房间每周打扫一次就可以了。啊,二楼西南角那个房间是不可以进的哦。”
山本女士把我带到了二楼,指着那个房间的门说道。
“这里是老爷妹妹的房间,到现在还保持着她生前的样子。老爷是还不忍心收拾掉吧,而且也不想让别人来碰这些充满了回忆的遗物。偶尔老爷会自己过来开开窗户通通风什么的。”
“我记住了。”
要小心记住这一点,可别不小心给打开了。
我在记着注意事项的手册上用特别大的字写上了这一条。
在把所有的工作对我讲了一遍之后,第一天就这样结束了。
就算他说只是享乐,一样也还是有截稿期的。结城先生现在正在工作之中,这天我甚至没能跟他打个简单的招呼。
就连用餐也是山本女士送到书斋去,晚餐的时候他也没有露面,这让我有点沮丧。
啊,我也并不是特别想要见他的——我在心里对自己解释着,回到自己的房间里,开始整理起房间来:
分给我的房间是在二楼的东侧,是一间十五平方左右的西式房间,有床铺,书桌,书架,还有电视。我在养育院的时候住的是四人房间,中学的时候都是两人房间,这还是我第一次住进单人房间里呢。
房间里也有壁橱,我为数很少的东西全都放进了那里面。
看了一下手机,只有一个未接电话和留言,内容都是由利前辈为了之前的恶作剧在向我道歉。
“干嘛还特意道歉啊,这不是害我又想起来了吗……”
我不由得碰了碰嘴唇,那里已经没有再残留着前辈的感触了,不管是气味、味道还是热量都消失了。
但是记忆是没那么容易消除的。我越是想忘掉,就越是会清晰地浮震出来。
“不行,我得睡了。”
再深想下去会变得奇怪的,所以虽然时间还早,我也还是躺到了床上。但就在这个时候,我听到了门铃的声音,只好再把脱掉的毛衣套上,慌忙跑出了房间。
等晚餐收拾好之后,山本女士就回去了,所以接下来必须由我来接待客人才行。她的家在从这里骑自行车十分钟左右的地方,所以不用住下来,每天从自己家里过来就可以了。
话又说回来,都这个时间了,又会是什么人啊。已经过了十点,就是指定要夜间上门的快递也太晚了一点吧。
“……呜。”
一下了楼梯,看到监视器里的人影,我就立刻僵直掉了。
“哟,你从今天开始上班啊?”
“晚上好。”
我忍着尴尬把他请进门来,他也是一副很不好意思的表情。
“这个给你。”
他以硬梆梆的口气说着,把一个粉红色的小盒子递给我,里面似乎是蛋糕的样子。
龙介先生明明长得一副会被人当成是混□□的外表,他到底是用什么样的表情进蛋糕店去买东西的呢?只要想到这,我就忍不住地想笑。
“谢谢您。结城先……不,老爷现在在工作,这个我之后会给他。”
“结城不吃蛋糕的啦。那家伙只吃和果子,自己喝的也只限清酒和绿茶而已。虽然出门会喝葡萄酒和咖啡,也会吃甜食,但是绝对不会带回家里来。你既然来当家政夫,就该记住主人的喜好啦。而且山本女士有糖尿病,不能吃甜食。”
“……对不起。”
我压抑着不快的感觉,痛快地道了歉。
我想避免再发生前几天那样的事情,而且他也告诉了我结城先生的喜好,对我是个很大的帮助。虽然听说他一点也不挑食,但从这一点来看,他果然还是更偏向和食多一些吧。
可是想到这里,我才发现一件奇妙的事情。
咦?既然结城先生和山本女士都不吃的话,那这个蛋糕……?
我惊讶地看看龙介先生,他拉着一张脸转开了头。
“是为上次的事情道歉。抱歉我说了那么没神经的话。”
“唉?那个……”
这个是专门为我买的?
“我跟你说,这可不是为了要讨你的好啊!如果让结城觉得我是个爱欺负小孩的人,他会讨厌我的,所以我是没办法才——”
龙介先生拼命解释,瞪了一眼呆呆地张着嘴的我。
“什么嘛。你有意见吗?你不会讨厌甜食,不想收下吧?”
“不,我不客气了。我很喜欢甜食的,所以很高兴。”
“……哼。”
我这么一说,他又把头扭开了。
“那个,我现在就去泡茶,请您坐下吧。”
“不用你说我自己也会坐。对于这个家,我可是比初来乍到的你熟得要多得多呢。”
我打开了会客室的门,但龙介先生却无视我自己进了客厅,然后在沙发上坐了下来。呜,他做的每件事都让我很不爽。
可是不管是出于什么理由,他毕竟是向我道歉了,还送了蛋糕给我。
我带着复杂的心情走向厨房,打开那个小盒子,里面放着栗子蛋糕、软巧克力还有草莓慕司之类的五块甜点。品种挺齐全的,恐怕是拜托店员随便放了几块进去吧。
一个人也吃不了这么多,我拿了盘子和叉子回到了客厅来。
“请您选个自己喜欢的吧。”
“是我送你的,我自己不需要。”
“虽然很感谢您的心童,可是要我两天里吃掉五个蛋糕实在是太勉强了……这些是不经放的点心,放坏了就太可惜了,所以的场先生也一起来吃吧。”
“为什么我非得跟你一起吃蛋糕不可啊?”
“有什么关系啊。不然还是说,您把自己不吃的东西送给我啊?”
这么一说,龙介先生就一脸不情不愿地拿起了一块栗子蛋糕。我把草莓慕司放到自己的盘子倒了红茶。
“………………”
“………………”
可是即使面对面地坐着,也没什么话可以说。我们只是默默地喝着茶吃着蛋糕而已,气氛跟守灵一样沉重。
虽然想去通报结城先生一声,可是山本女士说他让我到早上都不要打搅他,这样我也不敢去请他来了。
可是龙介先生总不可能是为了送我蛋糕专门过来的吧。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在玄关给了我不就结了。他肯定是为了见结城先生才来的,我只是顺带公文一角而已。
“——那个,您找老爷有事吗……?”
为了慎重起见,我先确认一下:可话刚出口,龙介先生就用很尖锐的眼神盯了我一眼。
“不许你这么叫。”
“啊?”
“不许你这么叫结城。你一叫起来,不知怎的听起来就是那么别扭。”
“怎么会……那、那我该叫‘主人大人’吗?”
“笨蛋,你少跟我玩什么女仆游戏,真是恶心死人了。”
“那我要怎么叫才好啊!而且说起来我怎么称呼,结城先生,根本跟你没有关系吧!”
我愤愤地抗议,但听到的却是非常了不得的问答。
“当然有关系了。我才不要以后每天都犯恶心呢。”
“每天?”
“从今天起我也住在这里。山本女士夜里不在,而且这个月底就要辞职了:我可不会让你们两个孤男寡男在一个屋檐底下独处的。”
他、他说什么——!
我瞠目结舌,龙介先生坏坏地笑了起来。
“我可有交生活费,而且也得到了结城的允许哦。这你总该没话说了吧:之前我也常住在这里,有我专用的房间,而且睡衣牙刷什么的也都有:所以根本不用劳烦你准备新的,不用担心啦。总之明天七点半吃早饭,午饭我就不用了。晚上我想我会回来得晚一点。随便做点能热的东西放在那儿就行:换洗衣服我会放在盥洗间,拜托你了哦。”
什么不能放我跟结缄先生两个人啊?我又没有那方面的兴趣!别用自己的标准来衡量别人!
结城先生也对我没有兴趣的吧。以他那样的人品,不管是男是女都是随便他挑的。不对,首先结城先生对什么都很超然,看起来根本是和恋爱与欲望无缘的人啊。
总之,就因为他擅自嫉妒我,我就必须得连这个失礼的家伙也一起照顾起来了。真是开什么玩笑。可是身为家主的结城先生既然也承认这个“妹夫”的同住,我也没有权利能拒绝他。
我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那你的行李什么时候送到呢?”
第二天,工作暂告一段落的结城先生在午餐席上问我。
“已经放进房间里了。”
“不,我不是说随身的小东西。你要弹钢琴吧?你的房间恐怕不够大,送来之后就放在客厅或者会客室好了。”
“唉,那个……”
结城先生似乎以为我会带一架钢琴来的样子。而且从他的口气来看,似乎还认定那是一架巨大的古典钢琴。
“……我没有自己的钢琴。”
“没有?那你要怎么练习呢?”
“我可以弹养育院的那一架。园长他们已经答应我了。而且我也拿了轻型摩托车的驾照,夜里就到那边去。啊,当然我第二天早上之前一定会回来的,不会给工作造成障碍的。”
“笨蛋。没有休息日,又总是这样做,你会受不了的啊。”
“我还很年轻,这点事情没什么的啦。”
我向皱着眉头的结城先生笑笑。这当然是很辛苦,可是我早就有心理准备了。这可是持久战,如果把身体弄坏了可就什么都没了,我自己当然会小心。
等吃完饭之后,结城先生又把自己关进了书斋里,不过他似乎没有写书稿,而是写了一封信。等过了差不多一小时后,他叫我过去。
“拜托你去跑个腿了。”
“是。”
“把这个送到这家店里去吧。”
结城先生把一个小小的纸袋,一封书信和店的地图递给了我。
具名是“古董美术商店MIZUNOYA·水谷正胜殿”。场所是在银座。这个“水谷”不读“MIZUTANI”也不读“MIZUYA”,而是读作“MIZUNOYA”,还真是少见呢。
“你要直接亲手给店主。不能给其他的人,即使是他的亲人也不可以。”
“我明白了。”
“而且你也绝对不能打开看里面。向我保证?”
结城先生以严厉到近乎可怕的眼神看着我。
“我保证。我是绝对不会看别人的东西的。”
“无论是小包还是书信都不能看。”
“是。”
我发了誓。可是他说到这个地步,反而让我不安起来。万一牵涉到法律问题可怎么办啊?万一是赃物、赝品、手枪、毒品……
虽然结城先生怎么看都不像坏人,但是他身上有太多的谜团了——
而结城先生好像看穿了我的心思一样,他放松了表情,抚摸着我的头发。
“这并不是什么危险的东西的,所以你不必担心。只要看着你,我就会想起以前服侍过我的少年。我觉得你很可爱,也想要保护你,所以我是不会让你碰到危险的。”
“…………”
是这样啊。面试的时候他突然直直地盯着我看,就是因为我像那个人的缘故啊。
那个服侍过他的少年又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被结城先生的手抚摸着,真的很舒服。由利前辈说我的时候我还会反驳,但结城先生说我可爱,我不知道怎么搞的就很高兴。可是一想到他是因为我像谁才对我好的,我就又觉得不高兴了。
“……我走了。”
压抑下复杂的心情,我坐了电车再换地铁,向那个叫MIZUNOYA的商店走去。
别看那个袋子小,可是相当的重。恐怕快有十公斤了吧。
对一个男高中生来说,银座根本是无缘一去的地方。我对那里—点也不熟,出了地铁还稍稍迷了路,但最后还是平安无事地顺利到达了MIZUNOYA。
那间店占据了整整一幢比较小的五层楼,里面整齐地陈列着日本画、挂轴,日本刀,茶壶等等茶道道具之类的东西。
我无意往柜台里扫了一眼,只见标着“万延大判金•三百五十万元”或者“庆长小判金•一百九十八万元”(注:以上都是日本古代金质货币)的价签,不由倒吸了一口冷气。小判不过才只有七公分左右大小,重量也就二十几克而已吧。就算是纯金,只论金价也不过三万日元左右,这都翻了多少倍啊。
可是更厉害的是,即使标着这种天价,也还是和美术品或者宝石一样有人买。光这么一块就够我一年多的学费了啊,我暗自叹了口气。
话说回来,结城先生让我到这种店里来是要做什么呢?
“您好,我有些事情找水谷正胜先生。请您告诉他,我是结城晴信先生派来的人。”
“请您稍等一下。”
对店员小姐说了句话,她立刻拿起了内线电话。
“请您到这边来。”
然后她带着我坐上了电梯,按了最上面一层的按钮。那里似乎是事务所的样子,有几个职员在那里。
一见了我的面,坐在里面一个大桌子后面的中年男性就站起身来向我问好。看来他就是店主了。他应该是五十岁左右,头发里混着一些白发,但身体很是强健,没有多余的脂肪与赘肉。
“您是水谷正胜先生吗?那个,结城先生托我把这个——”
我正要把那些东西递给他,他却迅速地举起一只手来,制止了我:
“这位客人有重要的事情要谈,你们先出去一下吧。”
他把其他职员都从屋子里赶了出去,是要避人耳目吧。
等到房间里只剩我们两个了,他把我带到设在角落里的客用沙发上。
事情越来越奇怪了吧?这东西连职员都不能看的啊?
“请给结城大人带句活,就说‘不胜惶恐,会直接送到您手上的。’”
“是。我一定带到。”
我根本就不知道他到底在说什么,不过不管怎么样,他们两人之间的交涉似乎已经成功了。我松了一口气。
“……你还真是受那位大人的喜爱啊。”
等工作上的事情一完,他的口气也就变得随便了些。
“你多大岁数?”
“十八岁。”
“又认真,又懂礼貌,而且看来也很聪明。身体也很纤细,模样也长得漂亮。嗯,你还真是很符合少先生的喜好啊。为了报答他的好意,你可得漂亮。嗯,你还真是很符合少先生的喜好啊。为了报答他的好意,你可要好好地侍奉他才行。这样的话他还会再给你买想要的东西,也会多疼爱你几年的。”
水谷先生的脸上浮出意味深长的笑容来。
我瞬间先是被过度的羞耻烧红了脸,然后又迅速地因为过度的愤怒而脸色铁青。
他说得就好像我勾引了结城先生一样。什么给我买想要的东西,我又不是结城先生的情人!而且不止这样,他那个言下之意似乎还在暗示结城先生不断地换年轻男人!
“结城先生能雇用我这样的人,我就应该感谢了。我会努力地工作。除此之外,我一点也不知道您是什么意思。”
侮辱我还无所谓,侮辱结城先生就,是可忍孰不可忍了。
我在言语上已经尽量选择了不会引起冲突的词语了,可是当时我的脸一定绷得很紧,他很惊讶地挑起了眉毛。
“哦呀,看来是我误会了呢、还以为你受到了宠爱——抱歉我说了这样失礼的话,对不起。”
“……不,能得到您的理解我很感谢。请原谅我说得这么不知礼数:那么,我先走了。”
我尽量礼貌地鞠了个躬,迅速煌转身离开了这家店。
在几天之后,我彻底地明白了水谷先生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那一天,我第一次开始了助手的工作。
“——这些在傍晚之前要寄出去。”
“是,没问题。”
我从结城先生那里接过了手写的原稿。
四百字的原稿纸有三十张。据说这是为历史杂志写的连载散文。把那些内容输入电脑,整理成文本文件的样子,用E—MAIL送到编辑部去,这就是我的工作了。
我本来觉得可以就这样交给编辑,由对方来处理的,但最近的作家或者学者似乎是都用电脑或文字处理机写原稿了。如果是纯文学或者时代小说的大师们,或者上了年纪的名誉教授也就罢了,对这么年轻又名气不大的结城先生来说,恐怕编辑部会觉得麻烦吧。
如果是大出版社的话还可以交给打工者来做,但最近很多出版社都是人手将将够的小规模出版社的,
“你帮了我的忙。以前这些事情是彩子帮我做的,所以彩子去世之后,我就想停笔不再写了。可是毕竟连载到一半,我不能搁笔。之前我一直用亲人故世和身体不适为由休载,但到现在也已经不能再拖了。”
“结城先生对电脑没有兴趣吗?电脑不只能输入或者处理文字,也是可以上网啊,玩游戏什么的——”
“没有。”
……他干脆地一口否定。
如果我还是称呼他作“结城先生”了。都怪龙介先生说了那些多余的话,害我也多心起来。现在我觉得叫“老爷”和”主人大人”确实是太羞耻了。
我对结城先生不擅长操作机械这一点很是意外,他能自己操作的只有电视和空调这类的而已,至于电脑,DVD机,他根本是碰也不想碰。
这都不是什么会不会的问题,而近手于生理性的厌恶感了。
我拿着原稿回了自己的房间,打开了借来的笔记本电脑。
“嗯——《猿蟹合战——群众心里引发的悲剧》……”
虽然很想用扫描仪扫过,然后再用OCR软件转换,可是很难保证软件能正确识别这些手写的文字。我便用键盘直接输入了。
结城先生的原稿里充满了很多很难的汉字。比如说是笔画多的难字来,还是应该说现在基本习惯用假名来表示的地方也全用汉字作了表示,就像在看明治时代的人看的书一样。
——你就的读不懂得地方,还有变换不了的文字,都可以用好认的词来替换,没关系的。
我想起了他预先跟我说过的话,于是我在一些部分把汉字改变成了假名。基本上都是一些现在已经很少用汉字的词语,比如“愈愈”、“可惜”、“假令”(注:比如)、“巫山戏”(开玩笑),“偷闲”(注:突然,明白)、“吃惊”……等等。
今天我不用做家事,早餐吃的足昨晚剩的东西,午餐用外卖解决。虽然我自己还是觉得做的比较好,就算是休息也要想要做饭,可是现在还足以原稿为最优先。
本来山本女士预定是这个月底辞职,但因为我已经搬过来了,她就比预定早了一个星期地先走了。
我全神贯注地输入着,终于把所有的文字都输入完毕,检查过没有漏字错字或者转换错误之后,就在我在发送信件的那个按键上按下鼠标的那个时候。
“下午好——!”
门铃突然作响,还有一个人用大大的声音叫了起来。我慌忙跑出去,只见门前停着一辆卡车。
“多谢您了。我是山井乐器店的,给您送水谷先生预订的东西来了,请问我应该搬到哪里去比较好?”
“啊?怎么回事……?”
“辛苦了。放到会客室就好,在那边。”
这时结城先生走了出来,不管迷惑的我,指挥着运送的人把东西放过去。
结果,经过了小心的搬运和细致地安排后,被放下来的是一架古典钢琴。虽然是国产品,但已经是足以胜任小演奏厅演奏的高级品了。
就在我还无法把握状况的时候,专属的调音师已经开始在调音了。
“像订单中所说的一样,加上了静音设备,也装配有硬盘,很适合长时间的课程。而这个收录机也附带同步输入口,可以直接转换为M1DI文件,也可以对应录像机上的影像……”
“用的人不是我,你来告诉这个孩子吧。”
结城先生打断了厂商那边的人的说明,指了指我。
“……结城先生,这个是……”
“还是这个家里有钢琴更方便—些吧。每天都要到养育院去的话,实在足太浪费时间和精力了啊。”
“您、您不要开玩笑啊,这么贵重的东西我怎么能收啊!”
“我也没说是给你啊,只是借你使用而已。”
“可是……”
结城先生虽然说得很平静,可是这个级别的古典钢琴再追加消音设备的话,是要值六百万日元的啊!
“结城先生会弹琴吗?”
“我对机械还有西洋音乐是一窍不通。”
为了确认问了结城先生一句,果然得到了不出所料的回答。
而龙介先生的话,吉他键盘什么的先不说,至少是不像会弹钢琴的样子,也就是说,这台钢琴是只为我一个人买的了……
即使在乐器店的人都回去之后,我还是呆呆地站在那里。
他们的确是说过“水谷先生预订的东西”的样子,那么说来,前几天我送去的信写的就是这个了。
——你还真是受那位大人的喜爱啊。
——为了报答他的好意,你可要好好地侍奉他才行。这样的话他还会再给你买想要的东西的。
水谷先生的话又在耳边响了起来。就算结城先生再怎么有钱,为了一介他人的我付出这么一大笔钱,这的确怎么看都会让人误会啊。
“果然还是不行。我不能欠您这么大的人情。”
“为什么?如果你不喜欢这个种类的话,可以调换的啊。”
“不是这样。我没有理由收下这么好的东西啊!”
“是我心血来潮,不可以吗?”
“啊……!”
结城先生抓住了我的手臂拉了过去,我一下子失去了平衡,倒在了他的胸前。从他那里传来的鼓动和呼吸,让我的体温一口气狂飙了上去。
我慌忙想要离开他,但他不许我这么做,反而把我抱得更紧。和服上薰着的清凉香气包围了我,令我产生了会被就这样吸进他的身体里去的错觉。
“我不是说过了吗。我觉得你很可爱,所以我想要支持你的梦想,不可以吗?”
“……结城先生……”
那只宽慰一样抚摸着我的头和后背的手,是那么温柔与温暖。令我产生了想要哭泣的感觉。
从我记事的时候起,从来就不曾有过被谁紧紧拥抱的记忆,我的心中一定有一个因此产生的空洞吧。我期待着谁来给我的温暖与热情,希望这些能够填补我的空洞。
“……那个……我,我没有这方面的经验,可是……如果结城先生希望的话……”
似乎是因为发热而晕眩了,我这样低声说着。当说出口来之样低声说着。当说出口来之
后,我自己也大吃了一惊。我的理智与感情,思考与行为,似乎已经咬合不到一起了。等我把想说的话变成了语言说出口之后,头脑才理解了过来。
怎么办啊?我都说了什么话啊!
但是我首先感觉到的,不是对以后展开的恐惧,而是对怕他讨厌我这么直接的不安。
“经验?”
他错愕地回问道。在看了我一副狼狈的样子之后,似乎是明白了我的意思。
“笨蛋。不过是还不值一个竹流的小钱而已,我可不会只为这一点就对你肆意妄为的哦。”
“可是,可是,我也没有别的东西可以还的啊。”
竹流是什么东西啊……(注:竹流是古代大名将黄金融化注入竹筒中形成的金块,用来储备黄金或赏给家臣。)
我虽然不知道那是什么,可是我很清楚,对结城先生也许是小钱,但对我来说,六百万实在是一笔大钱了。
“你可别把自己卖得太廉价了哦。”
结城先生苦笑了一下,以恶作剧一样的跟神直视着我。
“既然这样的话,那我干脆来开个价看看吧。我帮你出音乐大学四年的全部学费与生活费,你来陪我共眠一夜,如何?”
“请不要开我的玩笑了,我才没有那样的价值呢。”
“有没有价值这种事情,是买方决定的。”
由于实在太过羞耻,我想要背过头去,但他托住我的下巴,用力抬了起来。
“唉?啊……”
结城先生的呼吸不意间吹在我的脸颊上,他啄一样地、给了我一个只有一瞬间而已的轻轻的吻。
也许因为是在冬天的缘故,他的嘴唇有一点点冷,可是,却比我想象的还要柔软——
只是风一样地轻轻擦过的吻,为什么我的心比由利前辈亲我的时候跳得还快啊?明明前辈的吻才更是激烈啊。
结城先生的嘴唇真的让人很舒服,我发觉自己竟想要再次碰触它。
而下一个瞬间,仿佛是读出了我的心思一样,他再次给了我一个更深、更长的吻。
隐藏在失神的感觉背后的,是不纯洁的热度。在体会到这一点的时候,产生了有生以来从未有过的感觉,身体的内芯似乎也在甜美地作痛着。
眼睛模糊了,头脑里也像下了大雾一样,意识都混沌起来。我干脆沉浸在了向我打来的波浪里,随波逐流了起来。我已经不想再去想之后的事情了。
“至于乐器的使用费,这个就足够找零了呢。”
听到那慈爱的声音,我这才回到地面上来,我也不知道该作出什么表情来好了,只好笨拙地低下了头。
结城先生再一次用力地抱住了这样的我。
“既然你已经好好地付过钱了,那么它就是你的东西了。随你喜欢来使用吧。”
“可是——”
“如果明音说不需要的话,那它对我来说只是个没用的多余东西而已。我干脆把它砸坏扔掉好了。”
“怎、怎么能这样……!还没弹过一次就死掉的话,那钢琴先生也太可怜了啊!”
我反射性地一把抱住丁钢琴:
砸坏一台崭新的古典钢琴,这是常识里根本不可能有的事情,可是如果换了是这个人的话,就是真的做丁似乎也不奇怪。与其说他不珍惜东西,不如说他对自己不承认有价值的东西根本不执着来得更准确些。
“那么你就来让它好好地活下去吧。”
结城先生微笑着,走出了会客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