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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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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我有一个梦想。
我的梦想是能出谷走上一遭。
据我那魔头师父说,自从我六岁进谷的第一天没耐住好奇和恐惧提出想出谷以来,活到现在,这才是我第二次又重新研究这个命题。
魔头师父又说了,谷外都是坏人,长得还丑,天天想着抢钱抢人——男人抢女人,女人抢男人,偶尔的,师父悄咪咪的对我耳语,也会有男人抢男人或者女人抢女人的情况。但是,不管男人女人,大家都抢钱。
我对同性相抢的行为是头次听说,是以非常大惑不解。师父却敷衍我,说我还小。
这是我师父搪塞我的惯用借口了——我七岁的时候喜欢偷看在谷内训练的小杀手们洗澡,师父斥责了我,说我还小;我九岁的时候喜欢舞刀弄剑,师父批评了我,说我还小;我十二岁的时候喜欢束神摆弄的那些毒虫毒药,师父拒绝了我,说我还小。
现在我都十五了,好像无论对什么事情感兴趣,师父都说我还小不能随便做。
这直接导致了我好吃懒做,嚣张跋扈,暴躁难缠的性格。是以,每次伺候我的大丫鬟绵绵说我不像话时,我都有些记恨魔头师父。
六岁之前,我有记忆。我记得每一件事和做这些事的每一种感觉,却记不太清楚事里的所有人,每逢我努力想找找自己,师父总是在我耳边不紧不慢的念叨,你还小,莫强求。听了这个道理我倒没有多大感触,只是这个调调非常之催眠,一进耳膜就能让我酣睡不醒。
师父是这鬼门谷的谷主,也是阎医局的局主。我听常常出谷办事的束神讲,外面的人甚至不知道师父的名字,只勉强晓得人家姓殷,便殷魔殷魔的喊来喊去。关于这个事情,我有一个沾沾自喜的小秘密:有一次,大概是我十岁的时候,师父在一个月圆之夜喝醉了,在月华洞抱着我唱了一宿的歌,最后粗着嗓子吼了句:“我端木燃此生必不忘血仇,定要他们妻离子散,国破家亡!”
这番慷慨激昂的表白我尚且来不及多消化一会儿,头随随便便那么一歪,又在师父怀里睡着了。
师父第二天裹着我从床上醒来,竟没有忘记自己酒后失态的事情,拐着弯的问我到底听清楚没。我一向不瞒他的,就点了头。师父用食指敲了敲我的额头,哄说:“为师的本名只你一个知道,可不许说出去。嫣嫣你得发誓,要是告诉了别人,你就一辈子在月华洞里读那些典籍,再不能出来。”
我乖乖发了誓,心里还傻不楞登挺高兴。师父总算也有一个小辫子在我手里啊,虽然说不怎么能揪的动,但好歹,有安全感。
作为堵住我嘴巴的额外奖励,师父神神秘秘告诉我:“其实,他们晓得我姓殷,那不过是我母亲的姓而已。”
毕竟,我也十五岁了。对梦想也有个坚持的精神。师父瞧着一句“你还小”已经不能使我满意,竟开了窍,妥协说:“你这么想出去,无非是想看看外面的人和事。我一早已经告诉你,外间人心险恶,比我阎医局最毒的毒药还要毒上三分。你若实在想知道,也不必出谷——束神过几日安顿了荏儿回来,叫他给你讲讲谷外见闻也便罢了。”
“束神?”我还是老大不高兴的,撅着嘴回道:“这些年数他也总是给我讲那些外间的故事,我却没觉得有多大新鲜•••师父这是在糊弄小孩子吧•••”
我那魔头师父这回总算头疼的皱了皱眉,捏了捏我脸颊自言自语道:“果真长大了就不好管,想你初初进谷时,往往睁了双又大又黑的眼睛崇拜的望着为师,乖巧的不得了。如今却时时给为师出些难题•••为师实在是伤心透顶啊,小嫣嫣•••”
咦?虽说我喜欢听人家的奉承,可这乖巧二字,确然也不适合用在我身上。我当下不禁怀疑师父犯了什么记忆错乱的魔怔,轻声纠错道:“乖巧?崇拜?师父,你莫不是记混了?我六岁跟随师父进谷的时候,总是因为淘气挨师父的揍•••对师父崇拜是崇拜一丁点,但相比还是记恨多些吧•••”
那殷魔方才摆出来那个痛心疾首的样子立时三刻僵在脸上,眼神愤愤瞅着我。我不甘示弱与他对视,最后他到底败下阵来,摇头道:“罢了罢了,谁叫为师惯坏了你,没大没小的•••就叫束神多带你去几次谷外的如意镇吧,只不过别上赤尾涯顶便成了。”
我心里那个喜悦虽然打了个折扣,但好歹师父也让了步,我一下子就眉开眼笑的。嘴还没咧大,师父又补充了一句:“那这几天你就乖乖待在月华洞里,近日有生人进谷,你不便在外乱晃。束神若回来了,为师自会叫鬼仆通知你。”
我的嘴角又急速往下撇了,这亦喜亦忧的,让我下巴都有些抽筋。
师父好像还意犹未尽:“既然有外人来,你就戴上面具吧。省的给为师的惹事。”
于是,以后的六天我都撅着屁股在月华洞里翻典籍。绵绵在洞里伺候着,另四个也时不时的进进出出。我在那儿盘腿坐着研究古巫术,毒药草,又是皱眉又是薅头发,盼绵绵和四个小丫鬟给我讲点儿趣事儿,却只能听到身为领主的绵绵对其他四个小声的呵斥。
无聊至极。
带刀是个活泼的,给我倒壶茶都要晃晃悠悠半天才走,其间边瞧着茶水像细蚕丝似的往茶盅里飘边同我说话,我甚感激。剩下佩剑、操琴、布棋三个,都是一等一的闷骚,我不逗她们,她们甚于连笑也不笑一个,眼见着都是比我大不了多少的年轻姑娘,生生都被绵绵调教坏了。
第四日的时候,我坐在洞外的落云溪边看夕阳,不知怎么的就睡着了。再醒的时候绵绵她们都不在我身边,我心里暗暗叫好,偷偷摸摸就往月华洞的后身爬。那里有棵老桃树,我们鬼门谷里的桃树成千上万,却只有这一棵是结果子的。我上树后啃着青桃子,顿时觉得视野开阔,江山如此多娇。又往洞口看,一个不小心,发现洞后的山壁上有一行小字。
我眯了眯眼瞧——星辉洞。
有险不探又不是我的风格,我想也没想就溜下树来。洞门挺沉,但想来和月华洞的开启方法是一样的,我伸食指在黑铁大门的铜钉上摁了几下,豁然开朗。
看样子这个洞是修缮过不久,洞壁还是湿的。虽比不上月华洞的富丽堂皇,却也是个小巧明媚的所在。月华洞里堆的都是书,这里堆的却都是些卷轴和石雕。我随便打开一卷看,咳,还以为有什么稀奇。
那画上画的分明就是我自己么。
师父有这样的习惯,每个月的月圆之夜都要给我作一幅画像。我起先质疑,寻常人家的姑娘,听束神说,顶多只需要一年一幅足矣。我师父还挺固执,非要一月一画,幸亏他每次画的景致和情形均有不同,不然来来去去都是那张脸,再高明的画师也要腻烦。
我手里这一幅,居然是师父在我睡着的时候画的。
就说这些没用的画卷都被师父藏哪儿去了,却原来是给堆到了这么个新垦的地方。我正犹豫要不要再翻拣翻拣,一阵轻到不能再轻的微风把我的袖脚卷的飘了飘。
我如同被点了穴般的定住,这样的风决不可能是除了我亲亲师父以外的别人。我慢慢回过脸,都还没站直,师父那把低冷的嗓音就响起来了:“嫣嫣,不好好在月华洞读书,在这边折腾什么?”
黑发黑氅,眼角到下巴上一道血红的疤,他要是板起脸来,还不知道要吓死多少人。
“在这里•••在这里吃桃子!”我连忙从地上拣起那个被我啃了三口的青桃子,象征性的咬了一口,“真甜。”
师父对我的睁着眼说瞎话已经见怪不怪,当下也没多问,两只手指捏住我的后脖领子,提气纵身,眨眼的功夫我就落在了洞外。师父放下我,一马当先把我手里的桃子抢下来扔一边,幽着嗓子道:“没熟的东西,不知道吃了会肚子疼?”
我委屈的低下头,师父又说:“看来以后这星辉洞得换个机窍了,免得有小老鼠成天介的往里钻。”
抬起头来,我本来想驳几句,师父看我不服气就拿眼瞪我。我扁了扁嘴巴叫屈:“师父硬是把我关在月华洞里,典籍看多少是够啊,我都能倒着背了。师父自己在外面逍遥,扔我一个人在没人气儿的谷里不管,我自己找个乐子,师父又不许•••”
“好了•••”师父一把把我抱起来,晃了晃,拍着我的背哄,“这不是来接你出去的么,别跟为师的赌气,小嫣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