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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英雄年少(10)定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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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于弈挑眉看着城下连天的枯草,自语道:“有伏兵?”
他凝眉远望,乔祈言从旁提醒道:“次近的那丛杂草,下头那一堆灰扑扑的枯草根,你看是不是过厚了些?”
经她提点,连于弈也看出不对来。那些可不是简单的枯草,蓬草下面还有成堆的布条,看样子是有人穿了几重破衣,又在外头插了枯草,趴着打埋伏呢。
他一捶墙头:“妈的,早就说要坚壁清野,把这些杂草全烧了!”说完自己先一乐,“他们既然送上门来,火攻吧?”
乔祈言连忙阻止:“这些兵以后都是要划进西北军的,烧死了他们,你是想让苏棋一箭射死我么?再说他们已训练了一月有余,还能被你点几把火就烧死了?不过是打草惊蛇罢了。况且,魏家庄一战是他们证明了自己,咱们也该拿出点志气来,同样证明给别人看看!”
连于弈赞同地点头,又问她:“你能看出有多少人么?”
乔祈言笑道:“你上来之前,我已经让阿玄带着我四处看过了,根据多出的蒿草规模和形状来看,这里大概埋伏着五十余人,应该是正面,东面和西面还各有二十余人,南面我却没找到什么破绽,若不是空门的话,就是苏棋自己埋伏在那里。”南面是一片松林,虽然松针长得稀稀落落,一眼能看到黄土,但藏下一位高手也不是不可能。
她一愣,突然又笑道:“网开一面,苏副尉果然卖了柳应时好大一个面子!这是要尽量避免伤亡,迅速拿住我呢!——三面围攻,我腿脚不便,又担着主帅的名号,自然是在后方掠阵。他自恃手下精勇,对敌的又是一群半大小子,三面一齐压上来,我必然左支右绌,无暇顾及其他。且南面因为地势较高,城墙也比其他三面高出一截,我必然不会想到,竟有人会弃易就难,从强处予以痛击。凭他的功夫,又是攻其不备,到时必定能够毫发无伤地活捉我,迅速结束战事。好一招擒贼擒王!”
连于弈闻言不由紧张道:“既是如此,我们该如何应对?”
“他是跟我下棋呢。苏棋用象棋的招数来制我,我偏要把它玩成围棋。围棋不是常说一句金角银边草包肚?咱们就占角抢边,把中原留给他。”
连于弈眼睛一亮:“转守为攻,各个击破?什么时候动手?”
乔祈言不答反问:“你若是苏棋,你会挑在什么时候动手?”
连于弈想想:“他们为避人耳目,必然是天不亮便在这里埋伏了。既然不选择夜袭,一定有一个时间段比夜袭更加有利。我们自天亮起,出早操,唱军歌,换防用饭……换防!咱们换防比别人用的时间要长一倍,他们要等换防时动手!”
乔祈言点点头:“此时是辰时正,一、二两队刚刚出完早操。他们还在等,我们却不能再等了。我们要先发制人,占小目,断他大龙!传今天的口令:扬威!”
身边一名阉童得令而去,连于弈问她:“打算怎么先发制人?”
“还是那句话,我是出风头挨刀子的,小连哥你是真正得实惠的。今天的军歌,应该唱得久一点。”
早操之后,阉童们便会列队唱起军歌,这些苏棋早已打探清楚。《无衣》唱过三遍之后,出过早操的阉童便会换下值夜的那一队,互致军礼,而后解下手上缚的矛戈。——阉童们大多十二三岁,虽已是半大小子,然而力气仍是不足。他们怕武器脱手,都是用布条将矛戈或军刀牢牢绑在手上。直到换防时,值夜的阉童才会去除手中布条,而新上岗的阉童一般都会帮上一把,这时候场面最是混乱,他等的就是这一刻。
辰时末,“岂曰无衣”的歌声响起,出早操的阉童们一边唱一边用手中的长刀敲打着金盾,歌声越来越大,墙头上站岗的阉童也用长矛顿地,大声地和着。
冯七三趁着歌声掩护,小声笑道:“这帮小兔崽子中气还挺足的!唱歌有什么用,打仗的时候唱歌就能把对手给唱死了吗?嗐,那歌声得多难听啊!”
趴在他身旁的痞子附和着笑了一声。
李六七沉声打断他:“别闹,唱完歌就差不多是进攻的时候了,注意听老大的鸣镝。”
冯七三脸朝着黄土嘻嘻地笑:“李哥你别紧张啊,对付一群娃娃兵还用得着这么正式!兄弟我一手拎起俩!再说了,进攻也是唱完歌以后的事啊,你听他们闹这么大声,咱哪还听得见什么响箭。”
李六七突然嘘了一声,微微抬头看着不远处的小粮仓。只见城墙上坠下一道道绳索,十几面一人多高的金盾沿着绳索缓缓滑下,他不禁低声道:“坏了!被发现了!”
周围几人听他如此说,便也掩饰着抬头察看,那些盾牌一落地便好似自己长出双脚一般,缓缓移动着排成严密的一排,墙头不断有盾牌坠下,排成的防线也越来越长。
那是手持长盾出城迎敌的阉童。盾牌高大,将阉童整个人都挡了起来,远看便仿佛盾牌自己有了生命。
《无衣》的歌声更加响亮了。
李六七咬咬牙,他们没办法联络苏棋,更不能坐以待毙。他深吸一口气,猛地抽出身下压着的大刀,高叫道:“兄弟们,并肩子上啊!”
五十多人听他呼喊,一齐跳起来亮出大刀,呼喊着向盾牌阵冲去。
几十面盾牌将他们面前的围墙挡得严严实实,盾牌将近两米,硬冲是冲不过去的。李六七和冯七三一对眼色,冯七三大吼一声,抢先冲到前面,将大刀咬在嘴里,弓步低头,双手上举。
李六七助跑一段,踩着冯七三的后背高高跃起,眼见着便要越过盾牌顶缘。
突然一支羽箭自墙头飞出,嗤地一声扎在他小腹上,李六七提着的一口气登时泄了。后继无力,身子顿时直直地坠到地上。冯七三忙跑过去拉他起来:“大哥,你怎么样?”
李六七捂着小腹,连喘了几口气才缓过来:“我没事!箭头被掐掉了!”他只是被箭杆击中,虽然疼,却没留下什么伤口。
不过是说话的功夫,盾牌阵又往前上了几步,两端的盾牌向内合拢,渐渐形成一个扇形,作势要把众人围在里面。
李六七连忙招呼:“后撤!出去转攻它两腰!”
众人得令,转身便向后冲,然而还没跑出盾牌的包围便见天空一阵密集的箭雨落下,将扇口处向外三丈的道路全部封住,他们无论如何也躲不过。
李六七咬牙回头,向城墙上看了一眼,只见城墙上竟站了三排弓箭手,一排放箭后便迅速后撤,前后络绎不绝,仿佛这些箭簇是不要钱的一样。
只片刻的功夫,扇形就变成了壶状,开口处密密麻麻落满了箭簇,他们即便咬牙冲出去也会被地上的箭簇减缓速度,进而落个万箭穿身的下场。
李六七深吸一口气,举刀高声招呼众人:“咱们七尺汉子还能被群小娃娃围住?看我硬撞出个缺口来!”说完他便身先士卒,大吼一声撞向面前的盾牌。
盾牌后传出一声闷哼,但仅仅后退了一步便又立即上前堵住缺口。继而一声唿哨,所有盾牌间的缝隙处突然齐齐伸出长矛。矛尖随众人行动而变化方位,见有人冲过来便作势要刺。成四九一个不小心,胳膊上便被来了一道。
盾牌阵的两端终于接上,合成一个圆围住众人。成四九恼羞成怒,扔了大刀两手捉住矛杆,大喝道:“我看你有多大力气!”双手用力向外拉拔。
长矛果然被他扯得向外了几尺,一只绑在长矛上的手也被他扯出了盾牌阵,成四九一喜,待要再用力,身旁的两根长矛突然一挺,同时扎向他两肋。成四九吃痛放手,被他拽住的长矛立即缩了回去。
盾牌继续逼近,每上几步便有一面盾牌不露破绽地撤出去,撤出的阉童不知去了哪里,只听到盾牌后面硁硁有声。然而待盾牌将众人围成背靠背的形势后,便突然不再向前,长矛也缩了回去。
冯七三松了口气,轻声问李六七:“大哥,冲出去么?”
李六七还不待回答,便见盾牌上头露出一个个持弓的身影,手中箭尖指着他们,弓弦半满,为首的少年喊话道:“下面人听着,你们的头儿已经投降了,扔下刀双手抱头,我们不杀降!”
“放你奶奶的狗屁!”冯七三破口大骂,手中的长刀当做飞刀一样甩了出去。
持弓的少年不过偏了偏头,脸上不见丝毫惧色。
带头那人扔下一样东西:“这是你们头儿的信物,他已经降了。”
一枚乌黑的扳指在地上滴溜溜滚了一圈。
这自然是个赝品,然而众人又哪分辨得出。李六七顿时泄了气,看看左右,无奈笑道:“兄弟们,降吧,咱们给头儿丢脸了。”
《无衣》仍在继续。
乔祈言如往日一样站在高台上,居高临下地看着队列。一名阉童爬上高台,凑近她轻声问道:“小连哥传话说,北面和东面的黑子已经围死,西面也只剩一口气,问你战歌是否还要继续唱下去?”
乔祈言点点头:“告诉他,该收官了。传令一队,准备拉网捕鱼。”
苏棋等得有些不耐烦,今天的《无衣》唱了五遍,似乎什么地方不大对劲。
他再一次伸头看看墙内,乔祈言仍是背对着他,直直地站在高台上。战歌悠扬而不躁动,说明阉童们并不惊慌。
苏棋安心地伏回树上,他的兵们伪装得已经十分好,没道理会被发现。
可惜他千算万算,却没有算到乔祈言的过目不忘。
歌声终于停下,号角声响起,苏棋精神一振,时候到了!
他迎空射出鸣镝,而后在心中默数,待数到第三十个数时,突然身子一坠,带着栖身的松枝向下,而后疾射而出!
乔祈言听见隐隐的鸣镝声也是一震:来了!
苏棋借力跃上墙头,两角站岗的阉童果然还在换防,他们惊讶地盯着他,一时竟愣住了。
苏棋不屑一笑,纵身一跃。
在他双脚刚刚离开实地时,苏棋看到乔祈言突然转身,冲着他灿然一笑。苏棋一惊,中计了!
乔祈言扬手,沉声道:“阿玄!”
尖利的破空声随之响起,一支箭裹着风声向他射来。
苏棋冷笑一声,班门弄斧。他迅速解下长弓,张弓搭箭,三支羽箭连珠一般向来箭飞去。按往日经验,他只需射出一支羽箭将其撞偏即可。然而他听箭矢的破空之声似乎力道不小,为了保险起见,他才连出三箭,用第一箭撞上来者箭尖,另两支羽箭再接连撞上它箭身,引它偏离航向。
然而他没有料到一件事,就是阿玄用的是铁箭。
第一支箭与铁箭箭尖正正撞上后,铁箭的去势竟不减分毫,另两支羽箭自然就走了空。苏棋一惊,忙使了个千斤坠的功夫迅速坠落。
正所谓一着不慎,他落地时离高墙尚近,这样一来,墙头的守卫可以居高临下地向他发起攻击,前头还有一队弓箭手严阵以待,正可谓进退两难。苏棋不由暗骂一声,阴沟里翻船,竟被一支铁箭逼到了腹背受敌的处境!
他抬眼看着乔祈言,她身边虽有一个阉童以圆盾护着,然而圆盾面积小护不周全,她小半个身子都露在外面。苏棋勾唇一笑,飞速地搭箭引弓,对着乔祈言的右膝就是一箭。
一箭刚刚射出,便听到铁箭带着沉重的风声再次呼啸而至。苏棋的箭以快、准为主,若要达到这两样,重量便要尽可能的轻。鸡蛋碰石头,碎的自然是鸡蛋,他不敢与阿玄的重箭正面交锋,又不肯弃弓用刀格挡,只得就地一滚滚开,半跪着再次射出一箭,依旧是冲着乔祈言的右膝,
阿玄却打定主意不让他有喘息之机,又射出一枚铁箭,正冲苏棋面门而来。
苏棋使出铁板桥后仰躲过,正在此时,他听见乔祈言高叫:“撒网!”
一队阉童迅速上前,箭尖朝上推弓放箭,箭矢离弦而出,尾端带起一张晶亮的大网,洋洋洒洒地兜头朝他蒙下来,竟然是张渔网。
苏棋气恨不已,一气从箭壶里抽出三支羽箭,三箭连发,一箭仍旧射向乔祈言,两箭射向阿玄,而后立即就地一滚,滚出大网封锁的范围。
阿玄满不在乎地用铁弓格开羽箭。
苏棋刚要起身,只觉身上一沉,一张四角绑着石块的铁网从墙头兜头压下,几名阉童迅速上前,将手中长矛向地上一插,铁网当即被钉死在地上。
这是山上猎户用来猎捕棕熊豪猪的猎网,整张网用铁丝掺着马鬃拧成,既坚又韧,莫说是苏棋,就连成年的棕熊也逃脱不过。
乔祈言被阿玄抱到他面前站定。
苏棋半跪在地上撑着铁网,冷冷地看着她。
乔祈言一笑:“副尉的兵已全部被困,胜负已定,苏副尉,请投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