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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但愿岁月静好(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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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江南的日子时不时就浮动在宁怀宣心头,他跟易慎的相处也好,或者是温汲与戚祁,浸透在江南水乡间的情谊,总比帝都多了些柔和温脉的情愫,就连回忆起来都要舒心许多。
易慎看着宁怀宣又在出神的样子,伸手在他眼前挥了挥,叫了声他的名字:“宁怀宣?”
被那五根手指晃了眼,宁怀宣回过神问道:“怎么了?”
易慎站起身道:“我看风大了,不如回去吧。”
那把骨头即使在风里坐着都像要倒下似的,但一直以来宁怀宣还都陪在自己身边,静默悄然,只要易慎一伸手就能抓到他,瞬间也就安心了许多。
这么抓着一路走下去,又是开春了,宁怀宣又要去江南,但易慎说,这回给他过了生日再走,就他们两个庆祝庆祝。
当朝丞相生辰,自然有不少前来恭贺之人。相府大门因此早早就被人敲开,原本清宁的府邸,也在这一日忽然热闹起来。
不是整岁生日,也就没有大办,况且前来恭贺的也多是朝中同僚,以往不说太生疏,也总不至于多亲近,尤其是易慎说晚上过来亲自给宁怀宣贺生,这相府中的酒宴结束得也就很早。
清砚虽然大多数时候办事有些呆板,但易慎要是过来相府,他还是能够清楚接下来要做些什么的。
于是相府中的侍者大多在晚上就避开了宁怀宣住的园子,进进出出的只有清砚与小福——上酒上菜。
春季渐渐鼓出了花苞的花圃看来比冬天时只有光秃秃的枝桠要好看很多,新绿抽了芽,一点一点的花骨朵点缀其间,在风里摇晃着,四周的灯光照来,影影绰绰,有些像易暄偶尔看书时摇头晃脑的样子。
清砚将酒菜都上齐了,便与小福一起退了下去,两家侍从倒也亲近,看着背影也跟认识了好多年相交甚深一样。
“清砚也不是那么木讷。”易慎笑看了一眼快要从视线中消失的背影道。
“平日也会说些笑话。”宁怀宣给易慎倒酒,然后自己往杯子里倒茶。
都说官场中人不能不会喝酒,但宁怀宣这堂堂丞相、一朝重臣,却是滴酒不沾。以前易慎不信,觉得是宁怀宣故作清高,便连哄带骗地喂了他酒,结果第二日早朝上就少了个人,正在相府的床上躺着呢。
自此之后,但凡有宁怀宣出现的地方,易慎只要跟着,决计不教那青衫客沾了半滴酒。若是易慎要与宁怀宣亲近,他自己也就不敢多喝,甚至跟着喝茶。
今日宁怀宣二十八岁生辰,请了易慎过来喝酒。
相府里的酒不比宫里,但有眼前这人与自己对坐,易慎就觉得滋味胜过天上的琼瑶佳酿,酒香笼在口中,回味无穷。
宁怀宣举杯,与易慎道:“臣谢皇上。”
虽是在相府开的小宴,却是易慎说的,说喜欢宁怀宣这片园子,看着舒服,至少从围墙外吹来的风,都比皇宫自在些。
少年曾登高眺望,希望将视线延伸到宫墙之外。
易慎举杯笑道:“该朕敬宁相才是。”
一来二去,又是官腔,又带着玩笑,易慎见宁怀宣今晚笑意都有些醉人,他便索性不再饮酒,搬了椅子就坐到那人身边,拿起清砚多备下的那只茶杯,从宁怀宣手中接过茶壶,陪着身边人一起饮茶。
茶水入口,很是苦涩,味道跟宁怀宣以前喝的都不太一样,似乎又味浓了一些。
“是小侯爷特意送来的贺礼。”宁怀宣饮茶,不为那涩意所动,就跟往常喝白水一样。
又是温汲,易慎觉得送贺礼这事居然也会被温汲捷足先登,着实说不过去。当下他便从袖管里掏出一只瓶子,通体晶莹,触手即温。
“我问了清砚,他说你最近晚上总起夜,所以我就让太医给配了这种药,睡前嗅一嗅,也不用你喝那些苦药了。”易慎将瓶子塞在宁怀宣手中,掌心却是握住了那只手。
微凉的指触在手心,瞬间就将那份温度传递上心头,易慎爱怜地看着宁怀宣,不由就又握紧了几分,叹道:“你这身子什么时候能彻底好起来?”
就是怕他太累了,所以很多公务易慎能做的就都做了,勤政是因为不想那个人做太多事,但偌大一国,诸事具细,他一人之力毕竟微末,只盼着宁怀宣能自己放过自己,偶尔歇一歇。
宁怀宣是天生体弱,所以当初易慎见他时,就比寻常孩子要瘦小一些。长大了,身体渐渐好一些,但也不时要吃药,却不是个药罐子。
问了好多年,想了好多年,总是这样没个结果。
“别再有差错就好,皇上放心。”宁怀宣将瓶子握在手里,瓶身渐渐就比他的手还要热,里外都是温暖,春季里晚风有些料峭,吹着却不觉得凉。
易慎给宁怀宣夹菜,自己也吃。相府的厨子手艺不错,虽只是些小菜 ,但吃着心情居然就好了起来。
宁怀宣慢慢嚼着,嘴角的笑意没有丝毫变化。
两人吃完了东西就坐在园子里看月亮。
当初在东宫书房的屋顶上,他们就这样并肩坐着。那时还响着闷雷,轰隆隆地绕在耳畔,那样的蓄势待发,随时可能炸裂了耳膜一样。那时候易慎还会横着身子躺在屋脊上,会故意要才从相府赶来东宫的宁怀宣爬上屋顶,然后嫌弃他动作慢得比过蜗牛。
当年的易慎对宁怀宣还是抱着莫名的不屑与敌视的,但就是忽然想找个人陪自己坐一坐,然后就想到了只会走平地的宁怀宣,想看他出丑。可宁怀宣毕竟还是上了屋顶,尽管颤颤巍巍地丝毫没有那个年纪男孩子该有的果断和大胆,却终究攀着梯子,一点点地靠近了易慎。
他就是这样从最远的地方逐渐走向了那个人,从在远处徘徊到小心翼翼地贴近,每一步都走得不太容易,尤其是最开始的时候。易慎的防备来自于从小居高临下的生活,所以起初那些时候,他只能在原地打转,长久地隔着那些距离望着那个人,不能靠近。
昭王爷曾经说,易慎就是表面看着难相处,其实是个值得相与的人。
所以,宁怀宣信了,并且一直都在努力,最后,成功了。
“要不,咱们去你书房的屋顶看看?”易慎问身边正在出神的宁怀宣,见那人有些无力的目光,便将这心思抹去了,“那不去了。”
其实就是爬个梯子,完全可以的,但易慎对他的关切太小心了,所以很多过去都做过的事,现在易慎都不教他做了。
“上去看看而已,我让清砚去拿梯子。”宁怀宣要站起身却被易慎拉住,两个人就这么坐着,月光跟灯光混在了一起,照在一青一白两件衫子上,蒙了淡淡的黄色。
然后相府书房的屋顶上就多了两个人。
今晚的月不漂亮,甚至偶尔飘过几朵云就将原本浅淡的月华遮去。那时宁怀宣的脸上就会笼下一片阴影,刹那暗去了他眉间长久洇开的笑意。
“宁怀宣?”易慎转过视线注视着那人,道:“早去早回。”
国不可一日无君,他这一国之君大有不可一日无宁相之意。
“知道了。”宁怀宣回道。
云开见月,此时宁怀宣的唇角却未再有笑意,他问道:“立储之事,那日之后,皇上还考虑过吗?”
易慎可叹,宁怀宣究竟是重心国事多过自己,心头苦笑一阵,却也肃容,道:“宁相觉得如何?”
时至今日,易暄算是由宁怀宣一手教导出来的,他自然相信易暄除却皇室嫡长子这样的身份之外的确有足够的能力继承储君之位,但心底犹豫着又总觉得这样不妥。
“易暄跟易曜都还小,看不出大名堂来,但这件事再不定下来,我怕有人就要不安生了。”易慎总是明白了当年先帝早早定下太子人选的用意,至少先帝在位的那些年,后宫之中一有六宫之主的皇后坐镇,再有他这个太子站于皇子之首,地位分明,也就压制了旁人的妄想。
看着易慎已渐渐蹙起的眉头,宁怀宣也暗暗叹气,道:“祖制之下,大皇子为储君,无可厚非。”
易慎不想说的话,就由他来说,尽管觉得终究对不住易暄,但未必就一定是坏事,他自会尽心教导那个孩子,或者就从抄书开始?
易慎听见宁怀宣那样说着,扑哧一声笑了出来,然后越发地止不住,腻睨了身旁那竹青身影一眼,淡笑的眉眼却引得他大笑连连,拍着宁怀宣瘦削的肩膀,快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皇上保重。”宁怀宣玩笑道。
“宁怀宣……”易慎指着那眉眼,忽然就将身边人搂住了,近得鼻尖差一点就撞上了他的额头,然后贴上他的耳根,道,“你还欠我一本书呢。”
那册《与君书》一直到现在都没有抄完,究竟抄到了第几页,易慎不知,就看着每每他问起时,宁怀宣推说那一句“快好了”的样子,他知道这不过就是敷衍——宁怀宣自己都不想就这样把书抄完了,兴许,他就一个字没有抄。
“我这就下去给皇上抄完。”宁怀宣笑道。
“多少年的事了,也不急这一时半会儿的。”
“你先起的头。”
易慎被宁怀宣这一句话揶揄得回不出一个字,不消多说,这跟他顶嘴的功夫,一定又是温汲教的。
“江南……还是别去了吧……”看来真不能让宁怀宣再跟温汲处在一块儿了,况且现在还多了个戚祁,再这样下去,指不定什么时候,他就制不住宁怀宣了——一直也都是宁怀宣迁就他。
“你说认真的?”宁怀宣盯着易慎,看他愣愣的样子,有些不知所措,眨着双眼,就只会“嘶”地吸凉气。
“那还是去吧……让小福跟着……对,就让小福跟着。”易慎讨好地冲宁怀宣笑笑,趁那人不注意就在他额头啄了一口,然后喜滋滋地抬头道,“继续看月亮。”
其实,那会儿又有阴云浮来,将明月半隐,但易慎想着身旁有宁怀宣这样一个人,便觉得纵是那恼人的云彩都变得好看起来,何况,等风将云吹开了,就又有月光泻来,一样不影响他们观月的好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