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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随入 ...


  •   延麒觉察到朝廷的不稳定。
      那些不安隐藏在日渐明朗的诸官表情下,像是一片被封印的黑暗般蠢蠢欲动,他简直可以嗅到一些不洁净的存在旋绕在玄英宫。
      太师贤伯和冢宰翠浀在肯定延王的改变,他们即使看到了不对劲的东西,也不会对此说些什么,贤伯轻描淡写地说,“这些是必要的。”他们都知道,却同样也明了主上知道这些后,反而会更不安,为此从改革退缩。
      但延麒却不会这么想,王和官吏还是有区别。就算步入错误,官吏也不会死,他们有无数个重新来过的机会,但王和麒麟不同,他们一旦做错,挽回的机会极其少,一念之差,人生终了,国家亦是。
      即使知道延王的变革对雁国好,延麒还是担心他的王。他并不怎么喜欢主上的改变,主上原本也很好,他清楚主上还没有看到雁国很多弊端,但没关系,他们有时间,他们可以慢慢恢复,而不是现在这么雷厉风行,主上在行动后不安是有道理的,根本就不应该这么迅速改变。
      贤伯的重用,让一些人感到不安,贤伯和愚王的传闻还没有得到完整的答案,很多人还在怀疑贤伯就是令愚王走入魔道的祸根,他们在怕延王在贤伯的引导下,变得像愚王一样。延王现在已经不像在崇隆时候那么热心地崇尚隆王,这已经让很多人隐隐害怕,即使延王是崇隆出身,这些人没有放下对延王可能推翻隆王的忧虑。而翠浀的归来,朝廷表面上很欢迎,但实际又会如何呢,如果不是感到不安的延麒派出使令打听,延麒也会不知道原来主上的措施给诸官带来的不安会如此之大,他也不会知道隆王和愚王这些雁国之前的王给他的国家带来的深沉包袱。
      诸官感到不安,也感到不满,这些不满的箭头都将指向他的主上。
      延麒不安地在房间踱步,他想找出主上一切变化的来头,延王的变化一定有契机。那不是贤伯,也不是翠浀,是别的什么东西。虽然延麒说过他会永远站在延王的身边,但有些时候,即使违背他的王,他也要保护延王。

      主要官吏的调动差不多结束之后,延王接见了钟蔚。
      钟蔚抿着嘴,用倔强的态度拜见了延王。延王按礼节寒暄了一阵之后,直奔主题。
      “钟蔚,你对隆王陵很清楚吧。”
      钟蔚身体一颤,生硬地回答。“是,主上。”
      “那好,我想向你问一个人。”
      钟蔚抬起头,疑惑地望了望延王,回答的语气和缓了很多。
      “一个人?主上想向微臣问一个人?”
      “是的,也许你也不是很清楚。是上次我和翠浀去隆王陵时遇见的一个人。”
      钟蔚一副了然的神情,松了一口气。
      “微臣应该是比较清楚的,主上,您问吧。”
      “嗯,是一个侍卫,在隆王陵里巡逻的,叫风汉的年轻人。你有印象吗?”
      钟蔚皱着眉,苦苦思索。
      “风汉……”钟蔚摇摇头,“没有什么印象……有这么一个人吗?”
      延王微微一笑,“有,看来你也对这个人不是很清楚,我还想从你这里了解这个人呢。”
      “请问,他有什么不妥吗,这个叫做风汉的人?”
      “没有,如果硬要说的话,是一个不错的人才,我想和你要这个人过来。”
      钟蔚点点头。
      “好的,微臣立刻去办。”
      延王连忙摆摆手,“哦不不不,我不觉得他会想。我那天已经问过他要不要当官,却被一口拒绝了,所以这次我想先了解这个人的背景。如果硬逼他,他很有可能直接辞去侍卫。”
      钟蔚惊愕。“居然拒绝当官。”
      延王苦笑,“你也不是吗,钟蔚。”
      钟蔚垂下眼帘,勉强挂着笑容的嘴边深深的寥寂。
      “微臣不一样……主上。我……微臣只是突然没有了目标,不想继续在官场而已。”
      延王沉默。他知道为什么钟蔚当年失去了目标。以前在崇隆的钟蔚是充满活力开朗的少女,一直都爱慕着翠浀。钟蔚的母亲是序庠的老师,教过翠浀,钟蔚很小开始非常喜欢翠浀,一直追着翠浀跑,追到少学,追到崇隆。钟蔚出身良好,人聪明漂亮,还是崇隆的高层,能力又不错,是众多男子的梦中情人。而钟蔚自视甚高,除了翠浀,没有其他人可以进入她眼里。翠浀没有当上王以及之后沉默的离去对钟蔚打击很大,延王知道钟蔚原本一直想作为一位好官吏辅佐好翠浀,而翠浀的失踪让钟蔚失去了目标,对官场没有了兴趣。
      幸好钟蔚对隆王狂热的崇拜还在,要不钟蔚早就辞官回乡了。
      钟蔚打起精神,微弱地笑。
      “让主上见笑了。”
      延王轻轻摇头。
      “不管怎样,微臣会留意一个叫做风汉的人。”钟蔚恢复原来的表情。
      “谢了。”
      钟蔚欠了欠身,准备离去,却突然又开始踟蹰。
      “主上……”
      延王用眼神表示疑问。
      钟蔚咬着下唇,像是豁出去似地开口。
      “您……见过冢宰的夫人吗?”虽然钟蔚想要用平淡的声音问,但她的尾音已经在颤抖。
      延王心一痛,还是无法舍掉对翠浀的那份情吗。他默默地点头。
      钟蔚悲哀地笑一笑,“是个不错的女人吧?”
      延王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在延王看来,翠浀的妻子明若虽然拥有特殊的气质,但和钟蔚比起来差了不止一点。钟蔚保持在二十四岁的美貌并没有因为官吏生活而留了沧桑,反而充满了成熟的韵味,更加吸引人。如果说明若是不错的女性,钟蔚则是非常出色的女性。但对翠浀来说,经历过失败后的他需要的,是可以包容他的明若,而不是崇拜他的钟蔚。
      延王叹一口气。
      “可是在我心中,你好很多。”
      钟蔚闻声,含着眼泪笑盈盈地望向延王,“虽然也许是个安慰的话罢,但还是多谢主上。”
      “我不是在说客套话。”
      “不管怎样,多谢主上了。”
      钟蔚离去之前,郑重地警告延王,“主上,请您多加小心些,不是所有人都对翠浀的归来感到高兴,也不是所有人对贤伯的重用感到欣慰。”
      送走钟蔚之后,延王长长地叹气,他不是瞎子也不是傻子,看到钟蔚刚开始谈话时候的僵硬,他就知道钟蔚肯定会听说过宫里相传的那个传言,说延王想要重用贤伯有可能是想要走愚王的旧路,毁掉隆王陵。
      而钟蔚最后一句,又开始点燃了他心中的不安。他这些天的动作是大了点,会影响到很多人,他也想过用了贤伯可能产生的影响,但他万万没想到翠浀的归来也可能会变成问题。
      唯一不错的消息就是钟蔚会留心风汉。

      过了两天,钟蔚带回了消息。
      “主上,原来您说的是那个风汉呐。”
      “你认识?”
      钟蔚微笑,“是,真奇怪,当时微臣居然想不起他,他的外表明明让人难以忘记。”
      “是,挺英俊的小伙子吧。”
      钟蔚遮着嘴巴,笑了起来,钟蔚这时候看起来不像是一位几十岁的女官,只像一个可爱的年轻女人。
      “呵呵。我手下的女官都对风汉蛮有好感的,风汉很受欢迎。”
      延王想起风汉吊儿郎当的样子,皱一下眉。“那个人……该不会乐在其中?”
      钟蔚叹气,“差不多这样。风汉他是浮民,几年前来到关弓,身手还不错,所以侍卫长把他留下来守墓。主上,风汉是一个享乐主义的人,责任感薄弱。也许您的确看到了此人非凡的一面,但让这人进入官场,也许不是很好的主意。”
      延王失望地喷气,他不太喜欢游荡不羁的人,他清楚地记得风汉是多么让人惊叹的男人,但也晓得这种男人很能玩。是只为了喝酒,便可以跑出来和王对饮的家伙。原来这家伙真的不是雁国人,延王想,就因为只是一介浮民,对雁国和隆王没有太深的感情,因此对国家的态度也没有踏实感或者认真的心态,才能那么潇洒地说一些话。
      “不管怎样,近日内我还会去见他一次。”延王说。
      钟蔚有些不敢置信地看着延王,“真不敢相信,您居然这么看重一个身份低微的侍卫。”
      如果当天夜里你也在那里,就不会这么说了,延王在心中说。

      延王决定去隆王陵见风汉是隔了几天的晚上。
      翠浀自从得知延王去看望风汉,就提出一起去。延王也想让延麒看看那个男人,不拘泥于形式,对政治拥有敏锐目光的男人,所以也邀请了延麒。
      延麒顺从地表示会跟着延王。

      这次钟蔚在半山腰等着他们。
      看到三个人下来,钟蔚微笑着向他们点头,延王发现她面对翠浀的时候依然保持脸色不变。
      钟蔚领着他们进隆王陵的时候,听到一阵阵武器的碰撞声,以及此起彼伏的叫好声,延麒不舒服地眯上眼睛。他们看到一群人正拿着火折子围绕成一个圈子,好像在观赏些什么。
      派来把风的一个侍卫一直望着里面,一副也想挤进去看里面心痒痒的样子。待他依依不舍地移开眼神,回头看到钟蔚时,倒抽了一口气,连忙跪下来。
      “大人!”
      正热闹着的侍卫们没发现异常,还在大声嚷嚷着什么。
      钟蔚脸色微寒,把风的侍卫哆哆嗦嗦地站起来,往钟蔚瞄一眼的时候更加大声地倒抽一口气,钟蔚身后的三个人身穿华服,一看就知道不是普通人,而其中一位年轻男子,留着长长的金发。
      台甫!
      那个侍卫连忙跳起来跑向自己的同伴,狂殴他们,大喊。
      “滚开滚开,大人和台甫来了!”
      瞬间所有人安静下来,纷纷跪下。延王等人便看到刚才被那些人围在中间的人。
      男人看到他们挑了挑眉,痞痞地笑了一下,右手还拿着一把出鞘的剑,地上扔着另一把剑,剑旁边有一个满身是汗的侍卫哆哆嗦嗦地跪着。
      敢情他们在隆王这位王者沉睡的陵墓比武?
      延王眯起眼睛,如果回想,风汉的确以前提议过在隆王陵比武,他当时醉着没多想。但是在一位死者的陵墓居然这么热闹地比武,风汉这个人真的只是胆大包天而已?
      “风汉!”钟蔚冷冷地叫了一声。
      风汉慵懒地把剑插回自己的剑鞘,顺便弯腰捡起对手的剑,还给正如临大敌般的那个侍卫。
      男人感觉到钟蔚愤怒的眼神,叹气,无奈地举起双手,非常爽快地承认。“好,我错了。”
      钟蔚深深吸了一口气,提醒自己在主上台甫和翠浀前面,不能失态。
      “你能告诉我这是在干什么?”
      风汉耸耸肩膀,“比武。”
      “在隆王陵?”钟蔚咬牙切齿地问,“在隆王大人休息的这庄严的地方?这需要绝对宁静的地方?”
      风汉看起来被酸到似的,拉长着脸回答。
      “那个啊,虽然是一己之见,隆王大人真的会需要绝对的宁静?”
      没等钟蔚说什么,风汉继续说。
      “大人你又没见过隆王大人,就不要对隆王大人随便下定论,也许隆王大人很喜欢热闹,也挺喜欢看比武什么的,我们这不都是为了隆王大人更开心嘛。”
      延王和翠浀互相望了一眼,随即调开视线,假装欣赏天空。钟蔚,为你不得不应付风汉感到抱歉。
      钟蔚气得浑身都发抖。
      “你们身为侍卫是为了守卫隆王陵的,你们如此玩忽职守,别说没有想到之后的惩罚!”
      钟蔚瞪着风汉,继续说。
      “这里所有人扣除月俸三个月,而始作俑者风汉,工工整整地抄写‘隆王纪’一遍以抵不敬隆王之罪。”
      延王吞了一口口水,隆王纪,那是一本写了隆王生平的史书,到目前为止,被认为是最准确最详细的隆王史,足足有八本之多,每一百年厚厚的一本。当年即使是他们崇隆的人,全部通读过的人也不多,延王是当上王,才去精读这部史书的。这本史书出于民间,然而手稿却珍藏在玄英宫里。据说写书的人足足花了几十年的精力写了这部巨作,不光是玄英宫的那副原版,流传在民间的残缺版本虽然相比原版缺了不少内容,仍是很多人学习的教材。在修复隆王陵的时候,钟蔚将精装的一部隆王纪也装入王陵。
      风汉歪了歪头,好像对此书的名字毫无印象,“隆王纪?”
      “明日我会送过来。”钟蔚冷冷地回应。延王衷心地希望明天风汉看到整整八本隆王纪之后不要晕倒。
      “但是大人呐,我是侍卫,我哪有时间抄写?”
      “比武的时间省下来就可以写完了。”
      延王默想,除非风汉是不休不眠地比武,即使比武的时间省下来也写不完。
      风汉苦恼地闷哼。
      “我哪里对隆王不敬了,也许他真的想看热闹,大人您这么扫兴,也许您才对隆王不敬。”
      在钟蔚开口前,风汉又一次抢话。
      “我在上一次隆王祭的祭文听到了,隆王能文能武,说不定还是武痴。”
      “你才是武痴!”
      延王很久没有看到钟蔚这么容易被气到的样子,双颊被恼得红红的,双眼死死地瞪着风汉。
      隆王纪以及其他史书均提到过,隆王习武,且能文能武。但据延王所知,王只要会一点武,都会被写成善武,虽说史官忠于事实,但添上一点美化毕竟也不坏,何况还是雁国的骄傲隆王。而且即便说不上武官都不聪明,可大体上,武将出身的官吏都比较单纯,没有文官出身的细致和统筹能力,延王并不觉得隆王会是四肢发达的人。隆王没有任何一副画像流传下来,据说是隆王本人授意的。以前崇隆内部,大家讨论过隆王会是什么样的一个人,最后大家都比较同意隆王会是一位睿智的年长者,仁慈而智慧,温和而威严,因习武练出壮硕的身体,但绝不会是武痴。
      隆王会想看热闹?延王微微一笑,真是天大的笑话。
      不管怎样,好像只要有风汉的地方都会变成奇怪的气氛,明明是一个很庄严的话题,却被风汉搅合得乱七八糟。
      钟蔚终于决定不再理那个男人,转脸说。“有人想见你。”
      风汉向延王和翠浀点点头,“您好,延王大人,翠浀……嗷,冢宰大人,”随着每一个称呼,跪着的众侍卫都狠狠地抽一口气,风汉讶异地瞪大双眼,“哦,这是这是,台甫延麒?”
      果然麒麟对普通民众来说更有吸引力呀,延王忍不住想。
      “我有话想跟你说。”

      比起延王,风汉的兴趣明显在延麒身上,笑嘻嘻地看着正板着脸的延麒。
      “延麒?”
      延麒皱一下眉,但还是礼貌地回答,“是?”
      风汉突然莫名其妙地大笑,之后才收起放在延麒身上的注意。
      “什么事,延王大人,我以为您不会再次踏入这里。”
      “我还是希望你可以入朝为官。”
      “没门。”干脆地拒绝。
      翠浀已经习惯,但延麒在旁边不满地瞅着风汉。
      “或者……”风汉站起身,在黑暗中双眼发出奇特的光芒,“如果比武您赢得过我,就可以令我做一件事。”
      延王呼吸一滞,他没想过事情会往这个方向发展。
      “如何?”
      延王咬一下下唇,抬头坚定地望着风汉,“好。”
      风汉也不过一介侍卫,而延王现在身上有宾满,谁赢还说不定。

      回去的路上,延麒默默地望着延王的背影,原本一尘不染的华服在刚才的比武中划破不少地方,沾上一层土灰。
      比武比到一半,延麒发现那个叫做风汉的侍卫使用的,居然是冬器!
      还好他没有对延王做出什么,当时延麒的使令都已在蓄势待发,等风汉的武器再偏一偏,就马上飞出去咬死此人。
      比武的结果完全一面倒,即使有了宾满,延王也及不上那个侍卫的一半,潇洒锋利的剑法,矫健利落的身手,风汉是天生的武人。虽然风汉最后说这次比武非常痛快,但延王多少有些闷闷不乐,不仅是因为无法招入风汉,还因为发现风汉还可以是不可多得的将军料子。
      但是延麒非常讨厌风汉,比起讨厌,更接近于厌恶,如麒麟生来对鲜血般的。
      那位男子爽朗地笑着,浑身却散发着无法忽略的强烈煞气,延麒作为麒麟的本能阻止他向风汉走过去。
      但是这只对于延麒,他发现延王和翠浀对风汉完全没有任何生理上的厌恶。
      难道只是因为麒麟才会如此?
      延麒忍不住回头看,在夜幕下,山脚的隆王陵已沉入黑暗,但延麒还觉得那里有双深邃的眼睛在盯着他们,闪着奇特的光芒。
      延麒颤了颤,他对风汉有不太好的感觉。
      他追上延王,他应该告诉他的王,风汉那个男人,很危险。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5章 随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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