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门》darkness

37、第 37 章

　　“快瞧，儿子，”大肚子妇人笑着对小娃娃讲话，也不管他听得懂还是听不懂。她嗓门极响，洋洋得意地：“这是你小舅舅的宅邸，快完工了，很气派吧？”
　　我听在耳朵里，心念一动，问旁边跟我一起画画的同事：“对了，这家的主人是干什么的？”
　　他笑了，“小胡，进来好几天怎么连这个都不知道？”
　　俺才不姓胡叻。——我惊叹于葫芦小子这个绰号有愈演愈烈，末大压本之势。
　　另，这家主人如同龙匿云中，几天下来我连一鳞半爪都未曾见过。
　　“主人是新贵人，近来刚封了建章督监。这是皇帝老人家下赐的府第。”
　　同事耐心地回答。

　　大肚子妇人东瞧瞧西看看兴致颇高。末了让小姑娘将怀里的娃娃放到地上，自己却跑开几米远等他。被裹得象粽子一般的娃娃尚在蹒跚学步，所以走起路来摇摇晃晃，要倒不倒的。
　　妇人朝他伸出一双素手，笑寐如花。

　　娃娃也笑了。深秋难得一见的暖阳将他的脸照得仿若透明。随后粽子的身体突然一颤……
　　就卡倒了。
　　扑在地上的时候一声闷响。
　　啊？
　　我张大了嘴巴。
　　跌得……好实在……

　　按常规来说，接下来一连串响亮清脆的号啕是免不了的了。
　　我做好了充分的心理准备，在这厢候了好久。可左等右等，总不见他开嗓。
　　挂了？
　　这要真挂了也太夸张点。

　　小孩子不吵也不闹，甚至哼哼都不哼哼一声。当我停了笔，特特扭过头去仔细看时，他两脚扒拉着，正努力用前肢（？）把自己的身体从地上撑起来。好几次不成功，脸都憋红了。
　　好倔强孩子。
　　旁边带孩子的小姑娘挨过去作势欲扶，想要帮他一把。
　　“绿娥，等等”，没等小姑娘碰到他，大肚子的母亲便开口招呼她，嗓门依旧很大：“你别管，让他自己站。”
　　是么？让他自己站啊？
　　小东西的母亲也有些特别。大约这就叫做有其子，必有其母。

　　“这当妈的心真硬——对撒？”
　　旁边的人撇撇嘴，评价一句。
　　我不以为然，心说你懂个六，这个叫挫折教育。就是要用力挫了以后，小孩子长大才能狠狠面对生命中每次寒冷。
　　合仆在地的粽子蠕动了良久，基本上才算是重新竖了起来。当母亲的于是又高兴了，过去抱了抱他，拍干净他红红脸上的灰，亲了一大口。
　　我回头继续画我的画。身后一对母子与小丫头大约渐渐走远。
　　涂过一遍黑漆的栏杆，上面委蛇着鲜红色粗细不同的水花水文，没有角的虬龙若隐若现。
　　刚开始我画得很快，不过最近我学会了慢慢画。其中道理是旁边的同事教我的：设工作总量一定，那么效率与时间成反比，而这厢时间与报酬成正比。也就是说整体效率越低迷，对我们这帮打工的反而越有利。你一个人干那么生猛做甚？不是把我们给比下去了么？当心成公敌啊你。
　　如此，我才恍然大悟为什么刚来的时候甲方管事要夸我手脚快，敢情不是我快，而是乙方劳动人民有阴谋的啊。

　　没过多久就日行方中，一座小桥我俩还没画到一半。
　　我心想如此的日子过着倒也算惬意。

　　然也不过半盏茶之后，悠闲的情态骤变。
　　河道挖是挖出来了，但没有注水，本应该干着的。我听得身后喧闹，岂料一转身，一带水龙裹泥扬浆，堪堪呼啸而来。
　　我问旁边的同事难道今天是引水的日子么？
　　他摇摇头一脸茫然，说照理不是吖——工头还打算拖个十天半月叻。
　　“那这是怎么回事？”
　　“我估计水闸坏了。”
　　“你帮我看看水里……好象有东西？”
　　他依言望过去：“……是个人吧？”
　　什么叫是个人吧？明明就是个人。转瞬人就被冲到了面前，再转瞬就从桥下冲过去了。
　　我从桥的一边栏杆跑到另一边栏杆。

　　水里浮着一个小小的身体，衣服穿得好象包粽子。
　　粽子渐行渐远。
　　带着他的小丫头绿娥这才从后面跑到我们这院来。
　　“两位叔叔行行好……”她远远倚着月门，喘得快死了，用力讲话却声音暗哑，“救救我家小公子吧……”
　　这院子里四处没什么人，我侧头看着旁边的同事，目光恳切。
　　“小胡，我……”他支吾着，“……我不会游泳啊……”
　　小胡？我还□□叻。
　　遇到这种水货同事，没办法只好姐姐我辛苦一点了。遥想此时已是十一月秋深，水里必定冷得彻骨……

　　我打了一寒噤。水的确很冷，流水的力量也大得惊人。足足试了有六七次，才抓住小孩子的衣服。用力一拉拉到面前，发现他头被撞破了在流血，双目紧闭面色青紫，连呼吸都好象没有了。
　　心里咯噔一下子。
　　这难不成是……休克？
　　为了防止渗水，让水看起来清澈些，河床是用青石铺就的。大约两米深。我想他头上的伤一定是在石头上磕出来的。
　　打捞休克的人有一个好处，他至少不会拽着你的衣服胡乱挣扎导致两个人一起溺死。
　　我拉着他试图靠岸，发现难度更高。
　　左右够不到岸，不晓得又被冲出去多远。几番沉浮，换不过来气喝了一口水，肺都凉透了，累得昏昏沉沉，力有不逮正在想死之际，一抬头看到前面的出水闸。
　　入水闸严丝合缝，出水闸却象个筛子。
　　水带着我用力朝那个筛子撞过去，咚的一声。——水陆续流走，我被筛了下来。
　　好孩子，咱俩福大命大，现在总算安全了，你可别经不住不小心死了才好。

　　我攀着水闸门上了岸，把他扔到地上。一大一小两个人湿漉漉地滴了两滩水。
　　岸上开阔，种着低矮的针叶灌木。这风景面生，我不知自己身在何处。且不管去它，先把这厮折腾醒再说，要不受了这么大罪，救人也白救了。
　　小孩子依旧双目紧闭面色青紫没有呼吸。
　　但他的心脏仍在跳。我便稍微放心了些。
　　我一手捂着他左脸，另一只手几个巴掌啪啪啪朝右脸抽下去。
　　没反应。
　　不过一张青脸愣让我抽出几丝粉色来。
　　然后双手交叠成十字，用力控他的肺。一下两下三四下，我估摸着肋条都快让我压断了。
　　还是没一点反应，泡都不冒一个。

　　一阵秋风吹来，我冷得快要灵魂出壳。
　　迫不得已我只好使出绝招。
　　各位观众，我发誓我不是在猥亵无反抗能力的男童。——这招用我的家乡话就是人工呼吸说……
　　当下嘴巴噘成金鱼状，捏着他两边腮帮子，小孩子两片唇自然张开，然后金鱼嘴就凑了下去。
　　我用力地朝他的肺里一下一下地吹气。
　　我的心态是很正经的。
　　虽然刚开始的时候我的确有点吃死人豆腐的感觉。

　　吹完了，控控，再吹，再控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