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寡妇攻合集》沧海末崖

1、解围

　　雨水狂暴地倾泻，仿佛要将整座城市吞噬。林骁然站在便利店的玻璃门后，望着被雨帘模糊的街景。霓虹灯的光在湿漉漉的地面上晕开，像他此刻疲惫而茫然的心。

　　凌晨两点，夜班时间过去大半。长时间站立和搬货让他的腰背隐隐作痛。他揉了揉眉心，努力驱散困意。胃里因为只匆匆吃了个冷饭团而阵阵不适。这份工作辛苦，报酬也少，却是他和母亲唯一稳定的经济来源。他不能失去它。

　　“欢迎光临!”感应器的电子音再次响起。

　　一个满身酒气、西装皱巴巴的中年男人跌撞进来，带进一股混杂酒精与汗水的味道。男人径直走到收银台前，粗声要了包最便宜的烟。

　　林骁然熟练地扫码报出价格。

　　“多少?!”男人像被踩了尾巴，声音猛地拔高，唾沫几乎喷到林骁然脸上，“你们这破店敢卖这个价?是不是看老子喝多了好骗?”

　　林骁然垂下眼，尽力让声音平稳:“先生，价格是公司定的，标签在货架上。”

　　“胡说!”男人一巴掌拍在柜台上，震得旁边的口香糖架直晃，“我天天在这条街买烟，从来不是这个价!看你小子就不老实，是不是自己加了价?”

　　污言秽语劈头盖脸而来，夹杂着对林骁然外貌、穿着甚至出身的侮辱。空气仿佛因这恶意而凝滞。

　　林骁然攥紧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他早已习惯冷眼和轻视，但每次面对这种无端的恶意，心口仍像被针扎一样疼。他想起卧病在床需要持续服药的母亲，想起那些凶神恶煞的讨债人，想起自己暗无天日的生活。

　　凭什么?凭什么他要忍受这些?

　　忍耐的弦，在男人一句极其下流、涉及他母亲的辱骂声中，骤然断裂。

　　他猛地抬起头。那双总是习惯低垂掩藏情绪的眼睛，此刻闪烁着锐利的光。他盯着男人，用清晰而带着讽刺的语调，一字一句道:“价格标签就在您左手边的货架上，字很大。如果您需要，我可以帮您指出来。另外，您身上的酒味很重，已经影响到其他顾客和商品了。如果造成损失，我会按规定向您索赔。”

　　他的反击准确迅速，甚至带着超乎年龄和处境的冷静。然而，这冷静更反衬出他的窘迫一身上洗得发白印着便利店logo的廉价工服，被困在收银台后无法逃离的处境，都让对方依然视他为可随意践踏的底层。

　　他的反抗，更像绝望的挣扎。

　　男人显然没料到这个看似沉默的年轻店员敢顶嘴，愣了片刻后，整张脸因暴怒而狰狞。

　　他猛地扬起手，似乎想隔着柜台揪住林骁然的衣领:“小杂种，你敢这么跟我说话?信不信老子投诉你，让你立刻滚蛋!”

　　就在这片混乱达到顶点时，便利店的门再次滑开。一个身影走了进来。他很高，穿着剪裁合身的深灰色羊绒大衣，肩头被雨水洇湿了一块，发梢也带着湿意，却丝毫不显狼狈。

　　他周身笼罩着一种与这间狭小拥挤的便利店完全不同的沉静气度。像是无意间踏入嘈杂市集，带着疏离，却又从容。

　　是简序安。他显然刚进来就看到了这场闹剧的尾声。他没有立刻出声，也没有流露出看热闹的表情，只是平静地走到冷藏柜前拿了瓶进口矿泉水，然后步履从容地走向收银台，恰好站在那个仍在咆哮的男人身后。

　　等男人因他的靠近和那份无形的压迫感而暂时停歇，喘着粗气瞪向他时，简序安才平淡开口。他的声音不高，却奇异地穿透了雨声和男人的呼吸声。

　　“这位先生，”他修长的手指指向柜台里最贵的一种进口香烟,“你需要的是这一款吗?”

　　男人被问得一愣，下意识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那包烟的价格足以买下他刚才要的那种十包。他有些懵，又带着被震慑住的心虚，含糊地点了点头。

　　“加上这个，”简序安将手中的矿泉水轻轻放在柜台，视线扫过地上被男人愤懑时扫落的烟盒，“以及他刚才不小心碰落的那包，一起结算。”

　　他递过手机，屏幕上是早已调出的支付码，动作自然流畅，仿佛在处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语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像是怕他没听清一般，又重复了一遍：“连同这位先生刚才要的烟，一起结算。然后，请你离开。你影响到其他顾客了。”

　　男人张了张嘴，想说什么，但在对上简序安那双平静却深不见底的眼睛后，注意到了他手腕上那块价值不菲的表，他周身那种与这狭小空间格格不入的沉静气度，让所有话都卡在了喉咙里。他其至下意识避开了与那双眼睛的直接对视。

　　他脸上的愤怒迅速被窘迫、嫉妒和畏惧取代。他悻悻地闭上嘴，几乎是抢过林骁然刚扫完码装好的那包昂贵香烟，像只斗败的公鸡，灰溜溜地冲出了便利店，消失在雨幕中。

　　便利店里骤然安静下来，只剩下窗外淅沥的雨声和空调运作的低鸣。

　　简序安这才将目光完全投向林骁然。林骁然还保持着刚才防御的姿态，背脊挺得僵直，嘴唇紧抿成一条苍白的线，胸口因激动而微微起伏。

　　那双眼睛里，充满了未褪尽的攻击性和被窥见不堪的羞耻，还有些连他自己都未察觉的惊惶。

　　简序安的眼神很清澈，像雨后的天空，里面没有鄙夷，没有好奇，甚至没有太多情绪波动，只有一种林骁然在事后无数次回想起来，才敢确认为怜悯的东西。

　　但那并非针对刚才那场闹剧的怜悯，而是针对他整个人生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这种审视，比刚才男人的辱骂更让林骁然无地自容。

　　“谢谢。”林骁然的声音干涩沙哑，几乎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他讨厌这种需要向人低头道谢的境地，尤其是向一个如此完美，遥不可及的人。

　　简序安微微颔首，支付成功的提示音轻微响起。他接过林骁然递过来的轻便袋子，只装了一瓶矿泉水。他并没有立刻离开，目光在林骁然因为用力握拳而指节发白、微微颤抖的手上停留了一瞬，然后重新对上他的眼睛。

　　“在这里，”简序安的声音依旧平淡，听不出波澜，却像一颗投入古井的石子，在林骁然死水般的心湖里激起了涟漪，“太屈才了。”

　　林骁然猛地抬眼，难以置信地撞进那双平静无波的眼眸里。屈才?他一个连高中学业都因家变被迫中断，终日为债务和生存奔波，像阴沟里的老鼠一样不见天日的人，有什么才可言?

　　这句话像是一个拙劣残忍的玩笑，却又因为简序安那认真而毫无戏谑的神情，显得格外刺耳，甚至带着侮辱性的施舍意味。

　　简序安没有理会他眼中的震惊和抵触，从容地从大衣内袋里取出一个设计简约的皮质名片夹，抽出一张纯白色的名片。

　　名片质地硬挺，触手生温，上面只有一串烫金的电话号码和一个名字:简序安。

　　没有任何头衔，没有任何公司信息，简洁到傲慢。

　　他将名片放在光洁的收银台上，轻轻推向林骁然。

　　“如果需要更好的机会，”他的语气依旧没什么起伏，“可以找我。”

　　说完，他不再停留，转身推开那扇沉重的玻璃门，修长的身影瞬间被门外朦胧的雨幕和深沉的夜色吞没，仿佛他从未出现过，刚才的一切只是一场光怪陆离的梦。

　　林骁然独自站在原地，身形有些僵硬。

　　他盯着那张躺在收银台上的纯白名片，像是怕被烫到般，瞬间移开了目光，却又在几声呼吸后，控制不住的移了回去。

　　那名片就像一个充满致命诱惑的潘多拉魔盒，屈才、机会，这些词汇对他而言遥远得如同另一个世界的语言。

　　他感觉自己的自尊心被刚才那句话和这张轻飘飘的名片无声地踩碎了。可与此同时，一股无法抗拒的吸引，来自那个他从未接触过的光华璀璨的全新世界，紧紧缠绕住他的心脏，让他几乎无法呼吸。

　　他死死地咬着下唇，直到口腔里弥漫开一股铁锈味，最终，还是颤抖着伸出手，将那张名片紧紧攥在了手心，仿佛攥住了唯一一根能将他从泥潭中拉出的救命稻草，尽管他内心深处有个声音在疯狂叫嚣，这根稻草，可能通往的是更加万劫不复的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