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烦不烦》施青临

12、永远灿烂

　　水还在“哗哗”流着，温舒关上水龙头，草草将洗手池里的镜子碎片捡到一个空纸盒子里，他洗干净了脸上和手上的血，可从面前剩下的镜子里看的话，这个伤口长长一道，可谓狰狞。

　　温舒走到卧室里，他本来只是想找点东西来包扎伤口，可他一站在门口，目光所及之处仿佛尽是温烦存在过的痕迹。

　　这里有温烦平日里喜欢坐的椅子，衣柜里温烦穿过的衣服，温舒走到床边，伸手摸向了那人曾睡过的位置，手底下已经是一片凉。

　　温烦是什么时候离开的，温舒不知道。

　　可就如同他最初来到这个世界上那样，是如何来，便要如何走。

　　温烦就像某个季节里只能活一季的花朵，一旦过了季节，他便要义无反顾死去，从此再无声息。

　　温舒茫然地看着这里，妄图在这里找到一点温烦存在过的证据，证明那段美好的日子不只是他一个人臆想。

　　在这张床上，曾经深夜，温舒曾不止一次问过温烦，以后的日子会是什么样。

　　温舒问，如果我们没有钱该怎么办？

　　温烦笑笑摸着他的头，说人总不会饿死。

　　温烦轻轻拍着温舒的背，两人亲密无间，温舒已经困到闭上了眼，但他还是迷迷糊糊开口，一次一次问：“温烦，你为什么总喜欢抱着我睡？”

　　“喜欢还要理由呢？只要你还在呼吸，怎么着我都会喜欢你的。”

　　“可是你好热。”

　　“开着空调呢，抱抱没事。”

　　“等到冬天再抱我……”温舒说着说着已经没了动静，也再没等到温烦的那一句“好”。

　　思绪抽回，温舒忘记了自己脸上的伤，他坐在这里思来想去，最后发现原来只有自己。

　　这个世界上没有人知道温烦来过，只有温舒知道，温舒就是证明温烦活过的最好证据。

　　“你真烦人，”温舒喃喃开口，发着呆，却忽然想到了一个东西。

　　他立刻起身，左看右看，最后终于找到了书桌上被其他书压在底下的相册。

　　是的，还有相册。

　　温舒不顾自己脸上的伤还在流血，拿起相册便固执地翻着。

　　在游乐场那天，温烦还让别人帮他拍了照片的，记忆也许会有偏差，可照片不会骗人。

　　温舒内心狂喜，可当他翻到那一页时，一切的东西仿佛都凝固住了。

　　时间，呼吸，他的心跳。

　　温舒可以感觉到自己的血液正在逆流，他好像回到了去游乐场的那天。

　　相册里的照片上，一个人坐在旋转木马上，表情冷漠地注视着镜头。

　　温烦那天分明很高兴，那照片上的这人是谁？

　　温舒不可置信地看着照片，又伸手摸向了自己的脸，他打开手机相机，看到的就是和相册里那人一模一样的神情，分毫不差。

　　耳边是许多孩子的欢笑声，温舒抬眼，手边是各式各样的马和马车。

　　此刻的他正好把手机交给热心阿姨，前一刻他还笑着交代阿姨把自己拍好看点，结果旋转木马启动后，他就变成了照片里那副冷漠的模样，阿姨还在下面皱着眉，纳闷这孩子为什么拍照片都不笑笑。

　　温舒不能动弹，他又看到自己一个人坐上了碰碰车，撞到一个人便说一句话，其他人都在开开心心玩碰碰车，只有他，撞到别人或者被撞到一下，便立刻开始自言自语。

　　而后温舒一个人拿着棉花糖上了摩天轮，因为他是一个人来的，这才被工作人员格外注意了一眼，摩天轮启动后，借着玻璃倒影，温舒眼睁睁看着自己不停地自言自语，诡异的行为可怕到让人窒息。

　　心脏好像不再跳了，温舒后知后觉流出泪来，他伸手摸上了自己的胸膛，如果不是身体还有热量，胸腔里的东西还在不停跳动的话，温舒都要觉得自己只是变成了一具还有气息的尸体。

　　温舒本该痛苦，或者怀疑自己是不是有病。

　　他忽然想起了温烦那时的眼神，终于可以想到对方的眼神为什么是那样悲凉绝望。

　　“温舒，你有病。”

　　温舒尝试着开口，他尽量学习着印象里温烦的语气和神态，一遍一遍对着手机屏幕开口。

　　“温舒，你有病。”

　　窗外雷声炸响，又是一场雨。

　　“温舒……”温舒张开嘴，渐渐开始什么都说不出来，所有的话和一切的泪与痛，都汇聚在了他的喉咙里，它们不上不下，化作一把钝刀开始凌迟这个疯子。

　　直到这天，温舒才懂得了什么叫做如鲠在喉。

　　很久很久，温舒终于能够重新发出一点声音。

　　他咧开嘴笑了，盯着屏幕里的自己，似乎这样就不止他一个人能听到这句话。

　　“温烦，我是疯子，你是胆小鬼。”

　　他们寄存在同一副躯体里，拥有不同的两种性格，温舒以为这样就能把温烦激出来。

　　“如果你再不出现，”温舒收起了笑，眼神决绝，“我会死给你看。”

　　温舒话音一落，腿上的相册慢慢滑落，“啪嗒”一声掉在了地上。

　　相册狼狈落地，如果只是这样一个小插曲，也不会打消温舒求死的决心。

　　可他垂眸看了眼地上的相册，视线就停留在了黑色相册上方露出的一小截纸上。

　　温舒把相册捡了起来，慢慢把夹在照片后面露出的纸张抽了出来。

　　这张纸不大，可上面密密麻麻的都是字。

　　温舒捏着纸，一时间无法集中精神。

　　因为他认出来了，认出了温烦的字。

　　“温小舒，你好呀……”温舒麻木地念着纸上的文字。

　　「温小舒，你好呀，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应该已经回到自己的世界了吧。

　　喂，不要以为我走了你就可以放飞自我哦，你以前答应过我的那些可不能反悔，不然你就是小气鬼。，

　　和你在一起的这段日子我很开心，是真的很开心。有好几次看你笑的时候，我也想过要永远留下来，只是我不能在这种时候太自私，你还有你自己的生活，上学工作，恋爱成家，如果我剥夺了你经历这些最普通的事情的权利，我恐怕会觉得自己是个活脱脱的人渣。

　　要走这件事我准备了很久，你很聪明，应该也察觉到了我的反常，你这么聪明，我知道自己瞒不了你多久，所以才匆匆忙忙走掉。

　　好了，不骗你了。

　　你早就知道了吧。

　　我是你。

　　拥有意识的那一刻起，我的视线就只能停留在你身上，好像其余一切都与我无关。

　　我曾经想过一个问题，人究竟是为了什么而活着？

　　难道说一个人吃喝拉撒，每天重复着一模一样的事，从小到大一直到死，这就是活着的意义吗？

　　因为不知道自己出现的理由，也不明白活下去的目的，这个问题我始终想不通，可当我意识到自己爱上你时，一切就都解释得通了。

　　人不是只为活着而活着的，我们苟延残喘，是为了能够更加幸福，如果不幸福的话，我，你，我们都活不下去。

　　可我不能因为一己私欲而永远留在你身边，温舒，只要我还留在你身边一天，你就永远也醒不来，你还要去远方，而不是永远留在这里。

　　我不会出现了，这次是真的永远。

　　选择消亡的我也并不后悔。

　　我走了，你的病才会好。

　　温舒，温舒，温舒，请你记住这个名字。

　　请记住这个世界上有且只有温舒，从未出现过其他和你一模一样的人。」

　　温烦的笔迹分为两半，一半正常，一半匆忙潦草。

　　温舒读着读着，脑海里像是有什么东西被生生剥离出来，他又看了一遍这张纸上的字，从某个瞬间开始，他忽然想不起来写下这些字的人是谁。

　　纸的最后面没有落款，只有写下这些的那人一句一句的“请你记得”。

　　温舒感觉自己像是脑子不好使了，他茫然看着手中的纸，脑子里那些也许“不重要”的东西和心底里的情绪一同抽离出来，此刻甚至不觉得自己真的失去了什么，就好像从始至终都是这样，都只有他一个人。

　　因为实在看不出什么，温舒将纸揉成团扔到了垃圾桶里，他捡起地上的相册看了几眼，看到自己无时无刻绷着的表情，觉得里面的照片实在难看，于是他合上了相册，随手把它放到了书桌角落。

　　接下来的日子一如既往。

　　开学了，温舒就去学校上课，他的学习能力稳步上升，从最初的“钉子户”变成了侯老师口中的王牌，同桌温惜逢也不止一次朝他投来疑惑的目光。

　　每当这时，温舒都大大方方地回看过去，他问：“怎么了？”

　　而温惜逢只是摇头，很久才道：“没什么。”

　　第二年的夏天，温舒没有意外地考上了侯老师提前为他规划的大学，拿到录取通知书的那天，他听着邮递员的声声夸赞，道过谢后回到了屋子里。

　　手机振动个不停，班级群里全是信息，个人聊天框里也有一堆同学老师来询问温舒的录取结果，温舒对着自己的录取通知书拍了张照片发给了侯老师，对方立刻回了个大拇指的表情，很快这张通知书就被简单打了码到了侯老师的朋友圈。

　　看着底下很快出现的几个同学的头像，温舒又收到了一个他从未料到过的人的信息。

　　妈妈问，高考成绩出来了吗。

　　温舒打字，说已经拿到录取通知书了。

　　妈妈没回，而短信提示忽然跳了出来，卡里多了一笔钱。

　　温舒回了句谢谢，按灭手机的那一刻，他看到了黑屏中自己的脸，莫名地晃了晃神。

　　班级群里有人起哄说让温舒和其他几个考得好的同学请客，已经毕业了，侯老师也被拉到了大家专门屏蔽老师的群聊里，也许是因为实在高兴，侯老师艾特大家，说要请大家吃顿散伙饭。

　　温舒没拒绝，看过地址后放下录取通知书就打算出发，他走到楼下，咖啡已经长成了大猫，正在阳光下慵懒舔着自己的爪子。

　　走到外面来，温舒身上也暖融融的，他不禁抬起头来，看到的和感受到的阳光洒在他身上，如同他不灭的人生，永远灿烂。

作者有话说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