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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樊氏女 ...

  •   一百年大越,三百年晋川。
      早在大越开基立业之前,晋川便已屹立于岷江之畔,更做过前朝故都,城墙坚实高耸,守御完善,整洁紧凑的青石板铺满整个内城,车辙深刻而连亘,几百年间循环往复,春去秋来,已经又是一个不同的人间了。

      “梧桐一叶落,天下尽知秋。”
      泠然动听的女声响起,周云闻声回身,午后天清气朗,天光穿透飒飒抖动的梧桐叶,形成明亮而不规则的光斑,映亮道旁两位少女清丽的面容。
      此二人正是乐暨樊氏的来客,宗门内门大弟子——樊妙芙、樊妙蓉。
      二人于一天前抵达晋川,廖天之只略一露面,便全权交由周云招待。

      说是招待贵客,三人间也没有什么共同话题,周云的实际任务则是看着这两姐妹,不让二人在盟会召开前捣乱。是以亦步亦趋,每日严密监视她们的一举一动,不得轻易与旁人接触。
      他在师门中呼风唤雨惯了,更不擅长与女子相处,因而整日僵着一张脸,不自在地陪同姐妹俩在城内闲逛。
      周云师从廖天之,于武学上颇有造诣,在诗词歌赋上却是两眼一抹黑,他不想在人前显了短处,只得闭口不言。

      姐妹俩面容如同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生得清丽脱俗,仿佛陶偶一般。半晌未等到回应,对视一眼,妹妹樊妙蓉开口:“晋川这几日太也热闹,于这内城中,隐隐像是能听到外头的动静。”
      “见笑了。”周云生硬地说。

      樊妙芙道:“来之前宗主叮嘱过,他对廖掌门与顾先生的金兰之交向往不已,命我姐妹二人定要前去恭谨拜会。如今在贵派盘桓了一日,未能得见顾先生丰姿,不知小女子是否有这份殊荣……”
      “顾先生在忙。”周云不大习惯如此弯弯绕绕地说话,又觉得别人说了一大堆,自己只回她几个字不大好,末了憋出一句,“师尊也很忙。”
      “可与那日城下闹事之人有关?”樊妙蓉接话道。
      周云闻言皱眉,刹那间有些疑心姐妹俩是否在城中打听到了什么,面皮抽了抽,道:“这就不清楚了。”
      “听说我们来的当晚,有一队人马出了城,可别是哪里又出了什么事……”

      消息倒是挺灵通。周云心下冷哼一声,提防地说:“师尊命我招待二位,这些事并不在我的职责之内。”
      姐妹俩听后同时歪头,对视一眼,妹妹开口道:“姐姐,我有些乏了。”
      姐姐答:“那便回去罢。”
      说罢,也不待周云反应,竟是转身就走。
      刚出来就要回去。周云实在搞不懂二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一句话拐八百个弯,更不像旁人那般对他万分尊敬,莫非是因那天在城下的乱子,是以对他看轻几分?
      思及此,周云脸色又僵硬不少,却只得抬步跟上。

      与此同时,城北,玄苍派别院。
      房间内,练羽鸿泡在药桶中,双目紧闭,长发披散,额间沁出密密汗水,透过浮满药材的水面,隐约可见他宽阔结实的胸膛。
      房门吱呀作响,轻缓的脚步声随即传来,练羽鸿睁开双眼,待看清来人后便要起身:“顾先生。”
      顾青石抬手示意无妨,行至药桶旁,探指搭在练羽鸿的手腕,目注心凝,玉琢般俊雅的双眼中露出认真的神色。

      “脉象仍显虚弱,”片刻后,顾青石开口道,“你原本便受了内伤,未得治疗又消耗过度,再加上天之那一掌,肺腑受到损害,是以加重了伤情。”
      练羽鸿的声音有些低哑:“我觉得比先前好些了……”
      顾青石略一哂道:“我亲自为你施药诊治,岂有不愈的道理?不然,我'绘脉药师'之名,这就拱手相让算了。”
      练羽鸿忙道:“顾先生说笑了。”

      此人乃是绘脉药师顾青石,廖天之的至交好友是也。擅医擅毒,书画丹青又是一绝,可谓谦谦君子,温其如玉。其真实战力鲜有人知,与廖天之形影相随,弟子们见了他都要尊称一声“顾先生”,俨然已是玄苍派的二把手。

      顾青石笑着看他,说:“天之昨日来了一次,那时你还未醒,接下来几日他会很忙,无暇来看你。”
      练羽鸿闻言不由有些惶恐:“不敢惊动廖掌门,掌门肯派人前去涿光山查探,已是感激不尽!”
      “你是练淳风的儿子,错不了。”顾青石说话时面朝练羽鸿,不由自主地反复打量他,“你和他长得很像,虽然我与他也只有几面之缘,但只要见过一次,就永远不会忘记他的神采。你与他之间的血缘纽带,比那把剑更可信。”
      练羽鸿下意识摸了摸脸颊,他摊开双手,颇有些茫然地看着自己的掌心,仿佛想看看那其中有没有自己的脸。

      顾青石继续道:“玄苍派绝学乃是天玄刀法,原有四十二式,经年遗失三式,只余三十九式。二十年前,我与天之不过是两个十来岁的毛头小子,前往榆泉观战,却不曾想,天之竟从那一战中窥得玄机法门,自那后修为突飞猛进,更自创七式刀法,将天玄刀法重新整合为四十六式。”
      练羽鸿刹那间心如鼓擂,这些事,他在昏迷前半睡半醒时便已听得,经顾青石再复述一遍,仍是心潮激荡,简直如同做梦般的不可思议。

      那日练羽鸿被廖天之带进城中,交谈后他便道出被胡人杀手所伤之事,并恳求对方前往涿光山探查。廖天之听后二话不说,直接叫来大儿子廖启,带领十数名好手,天一亮便出了城。
      练羽鸿得此一诺,如释重负,当即支撑不住,昏死过去。经顾青石救助,终于在今日醒转。

      居然就这样得到了北派第一高手的援手,练羽鸿看着顾青石,仍感觉难以置信,甚至很想问问对方是不是在编瞎话骗他。
      虽然他浑身上下,除了父亲留下的青其光,已没有什么好骗的了。

      “怎么?”顾青石见他老发愣,不由打趣道,“得意忘形了?虽说你爹相当于天之的半个师父,对我却无甚恩惠,顾某可是很小心眼的哦。”
      练羽鸿立刻道:“绝无此意!”
      “哈哈哈哈,你小子倒是个实心的。”顾青石笑道,“罢了,谁叫天之对你上心,合该我欠他。你的身体很虚弱,这几日先由我照看着,待养好后再回涿光山,这期间如有任何消息,我定会第一时间告诉你。”
      练羽鸿心中大石终于放下,拱手道:“顾先生与廖掌门的恩情,羽鸿此生难忘!”
      “天之说起你爹时,也是如此。”顾青石淡淡道。

      半个时辰后,练羽鸿出了药桶,以布巾揩净身体,穿上里衣,披了外袍,坐在床畔休息。
      练羽鸿熏蒸出了大汗,因着药澡的药力,丹田内隐隐有股热气盘桓,抚慰了先前内力耗竭的空虚感,随一呼一吸间,散入四肢百骸。
      练羽鸿心下惊喜,未想到这么快便有见效,当即便要打坐运功,试着将热力引入经脉。

      “不急。”顾青石抬手阻住他,“你经脉中仍有凝滞沉淤之处,勿要轻易运功,先调养着,届时我会为你疏解。”
      他端来一碗熬得发黑的药,练羽鸿接过,看也不看便喝了,顾青石端详他,问:“苦吗?”
      练羽鸿道:“苦的,但还好。”
      “还好?”顾青石笑问,“再多喝些?”
      练羽鸿愣了一下,说:“可以吗?”
      “你这小子……”顾青石摇头失笑,“不逗你了,一天三顿汤药,配合白日药浴,待到傍晚,昼夜交替之时,再行医治之法。”
      “疗伤期间,你的起居由我负责,闲暇时若想出去转转也是可以的。玄苍派有恩必报,断不会亏负于恩人,你安心。”

      练羽鸿感激地点头,看向顾青石,刚要说些什么,外头突然传来敲门声。
      “顾先生,掌门请您过去。”
      “刚说要带你去转转,这便不成了。”顾青石无奈道。
      “我无事,”练羽鸿说,“廖掌门定有要事,顾先生切莫耽搁。”
      “好,那你自己先玩会。”顾青石一点头,也不跟他客气,随手拍拍他的肩膀,起身离去。

      脚步声远去,房间内重归寂静,练羽鸿仍坐在床榻边,默默整理着思绪。
      沿水路来到晋川约莫需要两三天的路程,而自晋川到涿光山,走陆路却要花费大约五六天。
      救援的队伍自昨日清晨离去,已过了一天半,他们到哪里了?脚程是快是慢?胡人杀手是否已经离去?师父与师弟们可还安好……

      一定没事的,绝不可乱想。练羽鸿双手合十,抵在鼻端。多亏了廖掌门的帮助,接下来的要务便是处理好阮家之事,快些养好伤,回到师门……
      或许还可以向廖掌门打听一下父亲的过往,镜湖……
      他睁开双眼,目光中透露着迷茫。
      母亲的遗愿,二十年前的约定究竟该怎么办呢……

      “咚咚咚。”
      敲门声冷不防响起。
      “谁?”
      练羽鸿转头看去,门外之人却不答话,又在门上敲了三下。
      练羽鸿心下疑惑,起身整理好外袍,将潮湿的长发拢至脑后,随即前去打开了门。

      “抱歉……”门外是个瓷人般清秀娇美的少女,一见练羽鸿便别过脸去,以袖掩面,仿佛十分羞怯,正是樊妙蓉。
      练羽鸿见状也是一惊,本以为来人会是某个玄苍派弟子,未想到竟是个如花似玉的姑娘,下意识拽了下衣角,担心自己衣衫不整,平白轻薄了人家。

      “姑娘,你是?”
      樊妙蓉背过身,低头看着脚尖,轻声道:“小女子是府上的客人,乐暨樊氏之女,一时贪玩迷了路,行至此处,叨扰了公子,想来问个方向。”
      “樊姑娘不必介怀,”练羽鸿入世不深,对乐暨樊家仅是略有耳闻,仍客客气气道,“我亦是暂住的客人,对玄苍派上下并不熟悉,恐怕帮不到你。”

      “公子可是独居于此?有未有相熟的玄苍派门生,请他为我指路?”
      练羽鸿道:“这可不太巧了,顾先生刚刚离去,不然还可向他询问一二。”
      “顾先生?”樊妙蓉惊讶道,“是那个顾先生么?小女子久仰顾先生大名,做客几日一直未曾得见,听说他与掌门最近可忙得很。”
      “是,”练羽鸿颇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在下技不如人,路上受了伤,麻烦顾先生为我医治,牵绊住了。”

      “咦?”樊妙蓉眼珠略一转动,闻言转过身,好奇地打量练羽鸿,道,“请问公子尊姓大名?竟与顾先生相识,可否与我引荐一下?”
      “在下……林鸿。”练羽鸿想了想,终究没有暴露自己的真名,而是冠以母姓。
      “小女子樊妙蓉。”她说着行了一礼。

      练羽鸿微有些歉意道:“我与顾先生相识不久,人微言轻,有机会或许可以向他提上一提。”
      樊妙蓉忍不住笑了起来:“公子不必紧张,小女子不过随口一说,以顾先生的身份,岂能轻易与我等小辈见面,开个玩笑罢了,不必放在心上。”
      练羽鸿听她这么说,反倒十分不好意思,主动道:“正好顾先生离开,一时半刻也无暇管我,樊姑娘独自在外行走不大方便,如若不嫌弃,我可暂为相伴。”
      樊妙蓉正等着他这句话呢,欣然道:“那就多谢林公子了。”

      江湖门派多建于深山老林,远离尘世,清心静修,保持神秘感。玄苍派坐落于晋川城之北,高门朱户,屋瓦绵延,占据城北很大一部分面积,非但不惹人反感,反而受到当地百姓爱戴。
      自立派以来,玄苍派门人恪守正义、仗义行仁,于武林中留下颇多美名。据传如今的玄苍派宅院乃是受昔时富豪所赠,往事已矣,富豪家族早已没落,玄苍一派却愈发繁盛,成为北方第一门派,宾客盈门。

      练羽鸿与樊妙蓉缓步穿行于宅院中,树枝探过高墙,在石砖路间洒下摇动的阴影,几片树叶凋零,悠悠落下。
      “听闻这几日晋川城中热闹非凡,是以大部分玄苍派弟子被调入城中,维持秩序。”樊妙蓉轻声道。
      练羽鸿点头:“怪不得走了许久都未见得人,廖掌门为召开集会,着实耗费了不少心血。”
      “有幸入住府中的俱是拔萃出群的雅客侠士,相较外头鱼龙混杂,自是省心些。”樊妙蓉说着想起什么,笑道,“对啦,不知林公子师从哪位高人,小女子是否有幸结识一二?”
      “小门小派来的,何谈高人?”练羽鸿已决心将身份死守到底,淡笑道,“只不过得了廖掌门眼缘,是以能有这份殊荣,与樊姑娘同行。”

      樊妙蓉眉眼弯起,笑道:“未料公子一表人才,说起话来也颇为有趣。还未问公子是如何受的伤,小女子也略通医术,兴许可以帮上忙。”
      “内腑受了些伤,由顾先生医治后已好些了。”
      听到顾先生的名字,樊妙蓉不由得眼前一亮:“是了,既有顾先生出手,便不需要我来献拙了。顾先生素有‘绘脉药师’之名,意思是可通过秘法,绘出人的内息在经脉中的行运之途,力透骨肉,分毫不差,乃是江湖间的一绝。”
      “竟有这等绝技?”练羽鸿惊讶道。
      “你不知道?”樊妙蓉也有些惊讶,“此法专探内伤,他未与你施为?”
      “尚未来得及,便有急事出去了。”练羽鸿无奈道。

      樊妙蓉掩唇轻笑,谈话间未注意脚下,冷不防踩滑,整个人霎时前扑,袖间一物什飞了出去。
      “啊呀!”
      练羽鸿下意识抬手,扶住樊妙蓉的肩膀,同时脚尖一阻、一勾,动作干净利落,仅在瞬息之间,那物件已然倒飞回来,落入他的手中。

      “姑娘小心。”练羽鸿低声道。
      那是一只累丝金镯,以细细金丝编织而成,极易变形断裂,此刻静静躺在练羽鸿手中,浑然原润,竟与先前别无二致,无一丝损毁。

      “多谢林公子!”樊妙蓉眼神闪烁,已然试出了练羽鸿的武功深浅。
      再抬头时,却换上了另一幅惶恐庆幸的模样,对练羽鸿百般道谢,感激不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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