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空悸动》小玖还活着

44、广播事故

　　报告的前一夜，田乐甜决定最后再练习一次。
　　这更像是一种求救。一种向自己发出的，最后的，徒劳的求救。
　　她需要一个出口。
　　那个写着《论启明星高逻辑文明对地球感性文化的影响》的报告，像一块巨大的石头，堵住了她心里所有的出口。
　　她坐在书桌前，看着光幕上自己写的那些文字，每一个字都认识，但连在一起，却成了她完全看不懂的天书。
　　她关掉了报告。
　　她需要给自己壮胆，也需要把堵在胸口的那一团乱麻，扯出来。
　　她站起身，走到了宿舍中央的空地上。
　　“启动全息投影，空置模式。”
　　随着她的指令，房间的景象没有变化。但她知道，一个无形的舞台，已经为她搭建好了。
　　这是她给自己壮胆的老办法，假装下面有无数观众，然后把想说的话，一股脑地全说出来。
　　但这一次，她没有调用报告文件。
　　她只是站在那里，对着空无一人的房间。
　　她先是沉默。
　　然后，她开口了。
　　声音很小，带着一丝她自己都没发现的颤抖。
　　“方浩然……”
　　她叫出了那个名字。
　　在空荡荡的宿舍里，这个名字像有了实体，在空气中撞了一下，然后弹回来，钻进她自己的耳朵里。
　　她身体抖了一下。
　　那股压抑了一整晚的情绪，找到了宣泄的闸门，再也关不住了。
　　她抬起头，眼睛盯着前方那片空无一物的空气，仿佛方浩然就站在那里，穿着他那身一尘不染的制服，用那双漆黑的、看不见底的眼睛，平静地看着她。
　　她的声音，一下子大了起来。
　　“方浩然！你这个启明星人！你们启明星人，是不是天生就没有情感模块啊！”
　　她往前走了一步，手指着那个想象中的身影，像是在质问一个真正的罪犯。
　　“你告诉我！你为什么要用那种眼神看我？为什么你每次看我，都像是在看一串乱码？在你眼里，我是不是就是一个行走的BUG？一个会让你的系统报错的病毒？”
　　她说着说着，只觉得鼻腔的酸涩越来越重，两眼热乎乎蕴含的东西想要涌出。
　　开学典礼上，他站在光里，整个人都在发光。图书馆里，他从她身边走过，留下一串冰冷的代码。绿源星穹顶，他切断藤蔓，然后转身就走。实验室里，那张让她浑身发冷的屏幕。
　　一幕一幕，在她脑子里飞快闪过。
　　“你说话啊！”
　　她对着空气喊，声音里已经带上了哭腔。
　　“我承认！我迟到，我迷路，我总是搞砸事情！我是很麻烦！”
　　“告诉我，方浩然！我这颗星球，我的整个世界，在你的系统里，是不是就是一段需要被删除的乱码？”
　　“可是……可是我真的有那么差劲吗？”
　　她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那句在心里问了自己无数遍的话，终于被她喊了出来。
　　喊出来的一瞬间，眼泪就掉了下来。一颗，两颗，砸在地板上，无声无息。
　　“对，我是麻烦！”
　　她抹了一把脸，眼泪却越抹越多。
　　“在你眼里，我就是一个会引起你‘生理数据紊乱’的、麻烦的‘观测目标T’，对不对？”
　　“你把我当成一个课题来研究，记录我的数据，分析我的行为！你是不是觉得，我这种地球人，这种会被情绪左右的、不逻辑的生物，特别可笑？”
　　“方浩然！你这个混蛋！”
　　她终于喊出了最后那句话。
　　然后，她像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气，蹲了下来，把脸深深地埋进了膝盖里。细碎的、压抑的呜咽声，在安静的宿舍里响起。
　　而她不知道的是，命运最爱开这种恶劣的玩笑。一个亿万分之一概率的系统漏洞，一个本该沉睡在代码深处的幽灵，在此刻被悄然唤醒，将她所有的心碎，公之于众。
　　……
　　同一时间。
　　星海联合学院的各个角落。
　　图书馆自习区的顶层，一个戴着降噪耳机的生物系学长，正聚精会神地观察一个全息的细胞分裂模型。
　　他耳机里原本播放着的古典乐，突然被一阵“滋啦”的电流声打断。
　　他皱了皱眉，以为是设备故障。
　　下一秒，一个清晰的、带着哭腔的女孩声音，毫无预兆地，直接灌进了他的耳朵。
　　“……方浩然那种启明星人，是不是天生就没有情感模块啊？”
　　学长愣住了，他伸手摘下耳机，看了看。
　　耳机没有问题。
　　他又把耳机戴上。
　　那个女孩的声音，还在继续。
　　“……为什么他看我的眼神总像在看一串乱码……”
　　学长彻底傻了。
　　这是什么？校园广播剧的新节目预告吗？
　　……
　　女生宿舍的公共休息厅里，几个不同星系的女孩正聚在一起，分享着各自家乡的零食。
　　其中一个打扮精致的女孩，艺术系的苏琳娜，正向朋友们炫耀她刚刚搞到的，一张方浩然在星际通信研讨会上发言的侧脸抓拍。
　　“你们看，是不是三百六十度无死角？”
　　公共信息终端里舒缓的音乐突然中断。
　　取而代之的，是那个已经带上了明显哭腔的女孩独白。
　　“……我真的有那么差劲吗？”
　　苏琳娜脸上的笑容僵住了。她听出了那个被点名的名字。
　　方浩然？
　　当她听到下一句“……麻烦的‘观测目标T’”时，她的脸色瞬间变了。
　　她看了一眼身边的朋友，几人交换了一个眼神。苏琳娜嘴角的弧度变得有些玩味，闪烁的眼神里，是毫不掩饰的幸灾乐祸。
　　有好戏看了。
　　……
　　男生宿舍的公共娱乐室里。
　　旭东翔正和几个体育系的哥们，联机打着最新款的星战游戏。
　　“掩护我！我绕后去切他们后排！”
　　旭东翔大喊着，屏幕里，他的机甲一个漂亮的翻滚，躲开了密集的炮火。
　　就在他即将完成包抄的瞬间，游戏里激昂的背景音乐和爆炸声，突然全部消失了。
　　整个娱乐室，陷入了一片诡异的安静。
　　“我靠！怎么没声了？”一个哥们喊道。
　　就在这时，从所有人的个人终端，以及娱乐室的公共扬声器里，同时响起了一个声音。
　　一个他们无比熟悉的声音。
　　“……还是说，在他眼里，我真的只是一个会引起他‘生理数据紊乱’麻烦的‘观测目标’？”
　　旭东翔手里的操作杆，“啪嗒”一声掉在了地上。
　　他脸上的笑容，也僵住了。
　　乐甜？
　　这是乐甜的声音？
　　她怎么了？谁欺负她了？
　　什么观测目标？什么数据紊乱？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他猛地一把推开身前的游戏台，抓起外套就往门外冲。
　　“翔哥，你干嘛去？！”身后的哥们儿被他吓了一跳。
　　“救人！”旭东翔头也不回地吼了一声，身影已经消失在门口。
　　一时间，整个校园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只剩下同一个声音。从图书馆的自习室到宿舍的休息厅，从生态穹顶的模拟雨林到训练场的更衣室，无数终端的扬声器里，都在播放着同一个女孩心碎的独白。
　　这段独白，通过无处不在的公共频道，传遍了学院的每一个角落。
　　最后，只剩下那一句带着浓重鼻音和无尽委屈的、轻轻的疑问，在寂静的夜空中，反复回荡。
　　“……我真的有那么差劲吗？”
　　田乐甜的宿舍里，她还蹲在地上，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对外界发生的一切一无所知。
　　下一秒。
　　“叮——”
　　她宿舍的门铃，突然响了。
　　那声音在寂静的房间里，尖锐又刺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