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弦定理》栖蕴

22、偏离的航线

　　车子停在秦屿租住的小区门口。

　　凌晨四点多的小区万籁俱寂，只有几盏路灯在寒夜里散发着昏黄的光晕。

　　两人下了车，秦屿一手拉着沈酌的行李箱，另一只手依旧紧紧牵着沈酌，仿佛那是件稀世珍宝，一刻也不能松开。

　　走进楼道，声控灯随着脚步声亮起，又在他们经过后熄灭。

　　一明一暗间，只有彼此交握的手是真实的锚点。

　　走到房门口，秦屿才似乎有些不舍地松开了手，在口袋里摸索钥匙。

　　钥匙串发出清脆的碰撞声，在寂静的楼道里格外清晰。

　　他试了几次，才终于把钥匙插进锁孔，转动。

　　门开了。

　　一股熟悉的生活气息扑面而来。

　　比沈酌上次雨天来时，似乎整洁了一些，但沙发上依旧随意丢着几件外套，茶几上放着没喝完的半瓶可乐。

　　“学长，快进来。”秦屿侧身让开，语气里带着显而易见的雀跃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沈酌走了进去。

　　玄关的灯被按亮，温暖的光线洒下来。

　　秦屿关上门，隔绝了外面的寒冷。

　　空间瞬间变得私密而逼仄。

　　只有他们两个人。

　　三个月的分离，十几个小时的奔波，以及刚才在车上那些直白热烈的话语，让空气里弥漫着一种微妙的、一触即发的张力。

　　沈酌站在客厅中央，一时间竟有些不知该做什么。

　　他习惯了掌控一切，包括环境和情绪。

　　但在这里，在这个充满秦屿气息的空间里，他感觉自己像个突然闯入的、有些格格不入的变量。

　　而秦屿，就是这个空间里唯一且绝对的常数。

　　“学长，你坐。”秦屿有些手忙脚乱地把沙发上的外套抱起来，胡乱塞到一旁的椅子上，又赶紧把茶几上的可乐瓶拿走，“你……你喝点什么吗？水？还是……我看看还有没有牛奶……”

　　他像个热情过度又紧张万分的主人，在原地转了个圈，才想起去厨房给沈酌倒水。

　　沈酌在沙发上坐下。

　　沙发依旧有些软，陷下去的感觉和记忆中一样。

　　他看着秦屿在厨房里忙碌的背影，看着他因为紧张而有些同手同脚的动作，心底那片冰冷的代码海，仿佛被投入了一块温热的石头，持续不断地散发着暖意。

　　秦屿端着一杯温水走过来，小心翼翼地放在沈酌面前的茶几上。

　　然后，他在旁边的单人沙发上坐了下来。

　　没有像以前那样直接坐在地毯上。

　　两人之间隔着一个茶几的距离。

　　不远，却仿佛隔着一条无形的河流。

　　秦屿双手放在膝盖上，手指无意识地抠着牛仔裤的布料，目光时不时瞟向沈酌，又飞快地移开。

　　脸颊和耳根依旧泛着明显的红晕。

　　刚才在机场和车上的勇气，似乎在这独处的空间里，被更具体、更庞大的紧张感取代了。

　　沈酌端起水杯，喝了一口。

　　水温恰到好处。

　　他放下杯子，看向秦屿。

　　“不问我为什么回来？”他主动开口，打破了这令人心慌的沉默。

　　秦屿猛地抬起头，琥珀色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慌乱，随即被更深的期待取代。

　　“为……为什么？”他声音有些发紧，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颤抖。

　　沈酌看着他，看着他那副明明紧张得要命却还要强装镇定的样子。

　　忽然觉得，有些话，或许不需要说得太明白。

　　行动本身，就是最直白的语言。

　　他跨越了半个中国，在项目结束的当晚就飞了回来。

　　在凌晨的机场拥抱了他。

　　任由他牵了一路的手。

　　这些，难道还不够说明吗？

　　但他还是开了口。

　　因为秦屿值得一个明确的答案。

　　“项目结束了。”沈酌说，声音平稳，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认真，“有一个转正的机会，在深圳。”

　　秦屿的眼睛瞬间黯了下去。

　　抠着牛仔裤的手指骤然收紧，指节泛白。

　　他低下头，浓密的睫毛垂下来，遮住了眼中的情绪。

　　但微微颤抖的肩膀，泄露了他的失落和难过。

　　果然……学长还是要走的。

　　他回来，只是为了……

　　就在他几乎要被巨大的失望淹没时，沈酌的声音再次响起，清晰地传入他的耳中。

　　“我拒绝了。”

　　秦屿猛地抬起头，眼睛瞪得极大，里面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惊。

　　“什……什么？”他怀疑自己听错了。

　　“我说，我拒绝了。”沈酌重复了一遍，语气没有任何波澜，仿佛在陈述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事实，“我跟组长说，我选择回学校完成学业，并且……留在这里发展。”

　　空气仿佛凝固了。

　　秦屿呆呆地看着他，嘴巴微微张着，像是无法消化这个信息。

　　拒绝了？

　　那个听起来就无比厉害、前途无量的机会？

　　学长他……放弃了？

　　为了……回来？

　　为了……留在这里？

　　一个荒谬却又让他心脏狂跳的猜想，如同破土而出的嫩芽，疯狂地生长起来。

　　“为……为什么？”他听到自己干涩的声音再次问道，带着巨大的不确定和一丝不敢触碰的希冀。

　　沈酌看着他，看着他那双因为震惊和期待而显得格外明亮的眼睛。

　　然后，他微微倾身，拉近了两人之间那短短的距离。

　　他的目光落在秦屿微微颤抖的嘴唇上，停留了一瞬。

　　最终，落在了他的眼睛深处。

　　那里，清晰地映着他的影子。

　　“你说呢？”

　　他没有直接回答。

　　而是将问题，连同着那份呼之欲出的答案，一起抛了回去。

　　声音低沉，带着一种蛊惑人心的磁性。

　　秦屿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然后又猛地松开。

　　血液轰的一下冲上头顶。

　　所有的理智、所有的忐忑，在这一刻，全部灰飞烟灭。

　　答案。

　　还需要答案吗？

　　学长放弃了最优的选项，偏离了既定的航线，跨越千山万水，在凌晨时分站在他面前。

　　这一切，都是为了……

　　他猛地从沙发上站起来，因为动作太快，甚至带倒了一旁的抱枕。

　　他一步跨到沈酌面前，蹲下身，仰起头，目光灼灼地、近乎凶狠地盯着沈酌。

　　“为了我。”

　　这一次，他不是在询问。

　　而是在陈述一个他刚刚确认的、毋庸置疑的事实。

　　声音因为激动而颤抖，却带着前所未有的坚定。

　　沈酌看着蹲在自己面前的男孩，看着他眼中那毫不掩饰的、几乎要将他灼伤的爱意和狂喜。

　　他伸出手，轻轻拂开秦屿额前因为奔跑和激动而汗湿的碎发。

　　指尖触碰到皮肤的温度，滚烫。

　　“嗯。”

　　他给出了最终的确认。

　　一个单音节。

　　却像是一道赦令，瞬间点燃了所有压抑的情感。

　　秦屿猛地站起身，一把将沈酌从沙发上拉起来，再次用力地抱住了他。

　　这一次，不再是机场那种带着委屈和后怕的拥抱。

　　而是充满了确认、狂喜和绝对占有欲的拥抱。

　　“学长……”他把脸埋在沈酌的肩颈，声音闷闷的，却带着无法抑制的笑意和哽咽，“沈酌……我好喜欢你……真的好喜欢……”

　　他一遍遍地重复着，像不知疲倦。

　　沈酌被他抱得几乎喘不过气，却没有推开。

　　他闭上眼睛，感受着这个拥抱里传递过来的、几乎要将他淹没的炽热情感。

　　他偏离了理性的航线。

　　闯入了一片名为“秦屿”的、未知而汹涌的海域。

　　而他发现，自己甘之如饴。

　　窗外，北方的天空，已经开始透出黎明前最深的蓝。

　　而屋内，紧紧相拥的两人，在彼此的气息和心跳声中，找到了属于他们的、新的航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