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弦定理》栖蕴

17、跨越南北的变量

　　新模型的构建并非一帆风顺。

　　大胆的构想需要同样精密的细节去填充，任何一个环节的疏漏都可能导致整个架构的崩塌。

　　沈酌再次投入到高强度的工作中。

　　但这一次，某种内在的动力发生了变化。

　　不再仅仅是出于对完美的追求，或者职业规划的压力。

　　更像是一种……想要证明什么的冲动。

　　证明那句隔着电波传来的、毫无理由的信任，是值得的。

　　证明那个在北方雪夜里堆雪人的男孩，没有看错人。

　　这种陌生的动力，像一股温热的血液，注入他原本冰冷高效的思维脉络，带来了一种奇异的活力。

　　他依旧加班，依旧专注，但眉宇间那股挥之不去的沉重感，似乎淡去了不少。

　　偶尔在深夜离开办公室，走在回公寓的路上，他会下意识地抬头看看天空。

　　深圳的夜空很少能看到星星，被城市的霓虹渲染成一种模糊的暗红色。

　　他会想起那张路灯下飘雪的照片，想起那个丑萌的、戴着红帽子的小雪人。

　　然后，他会拿出手机。

　　依旧没有主动发消息。

　　但他开始频繁地点开那个对话框，看着最上方“秦屿”两个字，以及最后那条关于下雪的信息。

　　仿佛那是一个小小的、只属于他的能量站。

　　这天下午，他正在测试一段关键代码，手机在桌面上震动了一下。

　　不是微信。

　　是一条来自本地陌生号码的短信。

　　【沈先生您好，您预订的‘初见’花店，‘星空’系列花束已由骑手接单，预计一小时内送达指定地址。祝您生活愉快！】

　　沈酌盯着这条短信，眉头缓缓蹙起。

　　预订花束？

　　‘星空’系列？

　　他从不做这种事。

　　几乎是立刻，他判断这是诈骗短信或者系统误发。

　　他手指移动，准备将其删除。

　　但动作却在半空停住。

　　‘初见’花店。

　　这个店名，隐隐有些熟悉。

　　他凝神思索了几秒。

　　想起来了。

　　刚到深圳不久，有一次周末路过公司附近的一个创意园区，似乎看到过这家花店。店面不大，装修很别致，橱窗里陈列着一些不同于传统花束的设计，其中好像就有一个系列叫‘星空’，用的是深蓝和银白的色调，模拟星空的意境。

　　他当时只是无意中瞥了一眼，并未停留。

　　怎么会收到这家店的预订短信？

　　难道是……

　　一个荒谬的、几乎不可能的念头，如同闪电般划过他的脑海。

　　心脏猛地一跳。

　　他立刻打开微信，点开与秦屿的对话框。

　　手指有些不受控制地快速打字。

　　【你做了什么？】

　　发送。

　　等待回复的几秒钟，变得异常漫长。

　　他甚至能听到自己有些失序的心跳声。

　　怎么回事？

　　这种失控的感觉……

　　手机震动，回复来了。

　　是一个憨笑的表情包。

　　接着是一行字。

　　【学长你收到预订通知啦？这么快！本来想给你个惊喜的！】

　　沈酌看着那行字，感觉呼吸都滞了一下。

　　真的是他。

　　他怎么会知道这家花店？

　　又为什么要给他订花？

　　无数个问题瞬间涌上心头。

　　他直接拨通了秦屿的语音通话。

　　这次，是故意的。

　　通话几乎是被秒接。

　　“学长！”秦屿的声音传来，带着毫不掩饰的兴奋和一点点邀功般的雀跃，“喜欢吗？我挑了好久呢！那家店的‘星空’系列，感觉特别适合你！”

　　沈酌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平稳。

　　“秦屿，”他打断对方，“解释。”

　　电话那头顿了一下，似乎被他过于冷静的语气冻到。

　　但秦屿的热情显然没有被轻易浇灭。

　　“哎呀，就是……就是我有个高中同学，也在深圳工作，就在你们公司旁边那个园区！我前几天刷朋友圈看到她发那家花店的照片，觉得特别好看，就……就想着也送你一束。”

　　他的语气变得有点不好意思。

　　“我看你最近好像很累……就想送点东西，让你开心一下。又不能送吃的，怕坏了。想来想去，觉得花挺好的，能放好多天……”

　　他的声音渐渐低下去，带着点不确定的试探。

　　“学长……你不喜欢吗？”

　　沈酌握着手机，一时无言。

　　他站在办公室的落地窗前，窗外是深圳午后明晃晃的阳光和冰冷密集的楼宇。

　　而电话那头，是一个远在北方、隔着千山万水的少年，笨拙地、用自己所能想到的方式，试图将一片“星空”送到他的眼前。

　　为了确认花店的位置，他甚至去联系了可能并不熟悉的高中同学。

　　这种跨越距离的、近乎莽撞的用心，像一颗投入他心湖的石子，激起的不再是细微的涟漪，而是汹涌的波涛。

　　他该说什么？

　　说他不喜欢这种毫无实用价值的东西？

　　说他不需要这种额外的、扰乱心绪的关怀？

　　这些话在嘴边盘旋，却无法说出口。

　　因为内心深处有一个声音在清晰地告诉他，并非如此。

　　他沉默的时间有点长。

　　秦屿在那头变得有些不安。

　　“学长？你要是不喜欢……我、我现在就打电话去取消！”他急急地说。

　　“不用。”

　　沈酌终于开口，声音比刚才柔和了些许，带着一种他自己都未察觉的沙哑。

　　“谢谢。”

　　简单的两个字。

　　电话那头的秦屿似乎愣住了。

　　好几秒没有声音。

　　然后，爆发出巨大的惊喜。

　　“真的吗？学长你喜欢？太好了！我就觉得你会喜欢的！那个蓝色跟你很配！像……像你写的代码一样，深邃，好看！”

　　语无伦次的比喻。

　　沈酌的嘴角，这次清晰地弯起了一个弧度。

　　很浅，但真实存在。

　　“嗯。”他应了一声。

　　“那学长你忙！不打扰你了！记得收花哦！”秦屿心满意足，声音里都带着笑。

　　“好。”

　　挂断电话。

　　沈酌依旧站在窗前。

　　心底那片冰冷的、秩序井然的代码之海，仿佛被投入了一颗温暖的恒星。

　　光芒万丈，热量汹涌。

　　将他所有的理性、所有的逻辑，都冲击得七零八落。

　　他无法再欺骗自己。

　　这个变量，早已不是无关紧要的干扰项。

　　他颠覆了他的算法，重构了他的世界。

　　一小时後，那束名为“星空”的花，被骑手送到了公司前台。

　　深蓝色的绣球花为主调，搭配着银叶菊和白色的满天星，深邃而宁静，确实像凝固的夜空。

　　花束里夹着一张卡片。

　　上面是秦屿那熟悉又有点潦草的字迹。

　　【学长，加油！你可是最厉害的！——秦屿】

　　沈酌将花束拿回自己的工位，放在电脑旁边。

　　那抹沉静的蓝色，在一片灰白黑的办公环境里，显得格外突兀，又格外……顺眼。

　　同事路过，好奇地看了一眼，打趣道：“沈酌，女朋友送的？挺浪漫啊。”

　　沈酌没有解释。

　　他只是看着那束花，看着那张卡片。

　　然后，第一次，主动点开了那个置顶的对话框。

　　他拍了张照片。

　　是那束“星空”，以及他电脑屏幕上刚刚运行通过的新模型测试结果。

　　点击。

　　发送。

　　没有配任何文字。

　　几分钟后，手机疯狂震动起来。

　　秦屿发来了一连串爆炸般的表情包和惊叹号。

　　【啊啊啊学长你主动给我发消息了！！！】
　　【花收到了吗？是不是很好看！】
　　【哇！屏幕上的代码是什么意思？是成功了吗？学长你好棒！！！】

　　看着屏幕上不断跳出的、充满活力的文字和符号。

　　沈酌知道。

　　有些边界，一旦跨越，就再也回不去了。

　　而他，似乎并不想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