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透明的孤岛》我想我就是我

6、第 6 章

　　第六章堡垒

　　那个无比压抑的周末终于结束了。

　　整整两天，除了必要的吃饭时间，凌澈几乎都被“关”在二楼他自己的房间里。有时是他自愿躲在那里，有时是高志远有意无意地让他“好好想清楚”。房间很宽敞，装修精美，却像一个华丽的牢笼，每一口呼吸都带着沉重的压力。

　　周一回到学校，那个任务像幽灵一样盘旋不去。中午，他依旧独自坐在食堂角落，味同嚼蜡。

　　“凌澈？”

　　他抬起头，看见张晚柠端着餐盘站在桌前。她微微蹙着眉：“你这几天看起来不太对劲，是遇到什么麻烦了吗？”

　　凌澈的手指收紧，指节泛白。他鼓起此生最大的勇气，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我…我能请你帮个忙吗？”

　　张晚柠愣了一下，眼中闪过一丝惊讶：“什么忙？难道你的烦恼…和我有关？”

　　“就是…就是…”凌澈感觉喉咙发紧，“周末有空吗？我想约你…问几个政治地理方面的问题。我也可以教你数学英语。”

　　他说得磕磕绊绊，脸颊发烫。

　　张晚柠注视着他，那双聪慧的眼睛仿佛能看透一切。片刻后，她大方地笑了：“好啊。不过一个人给你讲题多没意思，要不叫上其他同学一起去图书馆？大家可以互相学习。”

　　凌澈怔住了，随即明白了她的用意。她给了他一个最体面的台阶。

　　“也…也可以。”他轻声说，心中一块巨石仿佛被挪开了一丝缝隙。

　　那天傍晚回家，凌澈的脚步明显轻快了许多。他走进客厅，高志远正坐在沙发上，看似在看报纸，实则一直在等他。

　　“约好了？”高志远放下报纸，单刀直入。

　　“周末去图书馆，和几个同学一起学习。”凌澈谨慎地回答。

　　高志远的眉头皱了起来，显然对这个结果不太满意。但他沉默片刻，只是冷漠地点了点头，起身去了书房，没再多说一句话。

　　凌雪见状，连忙上前打圆场，亲自为儿子盛了一碗他最爱喝的排骨汤：“来，小澈，多喝点汤，最近都瘦了。”

　　凌澈顺从地接过，安静地喝完。汤很温暖，却暖不进他心里最冰冷的角落。

　　这一周过得比第一周快了许多。凌澈逐渐融入了班集体。除了刘小峰、张晚柠和谢慕瑶，他还认识了热情仗义的班长程磊，以及老师安排给他帮扶的“差生”孙浩然。孙浩然虽然成绩不太好，但性格爽朗，是班里的开心果。

　　这些同学个性鲜明，单纯而善良。在他们的感染下，凌澈仿佛没有那么孤单了。然而，那份沉重的任务始终悬在心头，随着周末的临近，那份压力与日俱增。

　　周六早晨，空气凝重得能拧出水来。凌澈走下楼梯时，高志远已经穿戴整齐地等在玄关，那姿态不像父亲送儿子，更像经理准备会见重要客户。

　　“今天我和你一起去。”高志远的语气不容置疑，“走吧。”

　　凌澈沉默地跟在他身后。当高志远拉开黑色奔驰的后座车门，示意他一起坐进去时，凌澈感觉胸口像被什么东西紧紧箍住，连呼吸都变得困难。车厢内弥漫着高志远常用的古龙水味，昂贵而冷冽，如同一个无形的囚笼。

　　车子平稳地驶向市图书馆。高志远在车上最后一次叮嘱，声音压得很低，却字字清晰：“记住，找个合适的时机，单独邀请她下周来家里做客。今天必须把这件事定下来，明白吗？”

　　凌澈望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轻轻“嗯”了一声，手心已经全是冷汗。

　　然而，当车子在图书馆门口停下，凌澈一眼就看到了等在那里的，不止张晚柠一个人。

　　刘小峰、谢慕瑶、程磊、孙浩然……他们五六个人正聚在一起说笑。看到凌澈下车，程磊率先挥手大喊：“凌澈！这边！我们都等你好一会儿了！”

　　高志远下车的动作明显顿了一下，眉头微不可察地蹙起。

　　凌澈也愣住了，他完全没想到会是这个阵仗。

　　张晚柠走上前，落落大方地对高志远微微鞠躬：“高叔叔好！我们是凌澈的同学，今天约好一起来图书馆做小组课题的。”她笑容明媚，语气自然，仿佛这真的是一次再普通不过的集体活动。

　　谢慕瑶也笑嘻嘻地接话：“是呀叔叔，我们数学小组这次要靠凌澈这个学霸带飞呢！”

　　高志远的脸上迅速闪过一丝错愕和不悦，但面对一群礼貌热情的孩子，他只能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好，好，你们学习…挺好的。”

　　“叔叔您要一起进去吗？我们可能要讨论很久哦。”程磊作为班长，说话自带一股正气。

　　“不了，你们学习，我就不打扰了。”高志远摆了摆手，目光转向凌澈，带着最后的企图，“小澈，那爸爸先走了？你好好和同学们…讨论。”

　　他特意加重了“讨论”二字，眼神里的暗示不言而喻。

　　“高叔叔再见！”同学们异口同声，声音清脆响亮。

　　在高志远略显复杂的目光中，一群少年簇拥着还有些发懵的凌澈，像一道欢快的溪流，涌进了图书馆。

　　找了一个安静的角落围坐下来后，张晚柠才压低声音对凌澈说：“是刘小峰说你这两天又心事重重的，我们猜…可能和你家里有关。所以大家就一起来了。”

　　刘小峰挠挠头：“我看你爸那车停在那儿，人也在，就觉得…多几个人可能比较好。”

　　凌澈看着周围这一张张真诚的脸，喉咙有些发紧，一时说不出话来。

　　“凌澈，”张晚柠的神色认真起来，“我之前跟你说过，很多人想通过我接近我爸。我帮不了他们，也不会帮。但是，你是我同学，是朋友。如果是因为这个让你在家里为难，我们可以一起想办法。”

　　程磊拍了拍胸脯：“就是，有啥事说出来，咱们班干部也能帮你跟老师沟通沟通。”

　　孙浩然也凑过来，虽然成绩不好，但眼神里满是义气：“澈哥，别怕，咱们人多！”

　　接下来的时间，与其说是讨论学习，不如说是一场精心策划的“防守”。每当凌澈想单独和张晚柠说几句话，完成继父那不可能完成的任务时，总会有“不识趣”的同学插入。

　　“凌澈，这道题你快帮我看看！”
　　“晚柠，这个地理知识点是不是这样？”
　　“咱们小组的PPT分工还没定呢！”

　　张晚柠也表现得无懈可击，她全程和所有同学平等交流，讨论课题时思路清晰，休息时也和谢慕瑶笑作一团。她与凌澈的互动，和与其他同学没有任何区别，亲切而保有距离。

　　期间，凌澈的手机震动了一下，是高志远发来的短信：「机会合适吗？」
　　凌澈看着被同学们“紧密包围”的张晚柠，苦涩地回了三个字：「人太多。」

　　直到下午活动结束，大家走出图书馆，高志远的奔驰果然还停在原处。他看到依旧是一大群孩子涌出来，脸色不禁沉了沉。

　　张晚柠再次作为代表，走到车窗前，笑容依旧甜美：“高叔叔，我们讨论完啦！今天谢谢凌澈，他帮我们解决了好多难题呢！叔叔再见！”

　　同学们也纷纷道别：“叔叔再见！”
　　“谢谢叔叔！”

　　在一片青春洋溢的“再见”声中，高志远一句话也插不上，只能僵硬地点点头，看着凌澈被同学们“护送”到车边。

　　上车前，程磊故意大声说：“凌澈，下周末咱们还约好了去书店啊，别忘了！”
　　刘小峰也喊：“对！老地方集合！”

　　车门关上，隔绝了外面那个温暖的世界。车内的气压瞬间变得极低。

　　高志远冷冷地瞥了凌澈一眼，什么也没说，发动了汽车。

　　凌澈透过后视镜，看着同学们的身影越来越远，直到变成模糊的小点。他转过头，看向窗外，嘴角却在无人看见的角度，极其轻微地向上弯了一下。

　　这是他第一次，在面对继父精心构筑的压力时，没有独自承受。那座一直压迫着他的孤岛周围，似乎悄然出现了一些小小的、坚实的礁石，它们连接起来，成了一座可以暂时栖身的堡垒。

　　虽然他知道，回到家，可能还有一场风暴在等待。但此刻，他心中那片荒漠，仿佛吹过了一丝带着水汽的微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