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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追忆 ...

  •   “你还记得吗,那年你送于我的春枝花,今年开的格外茂盛……”江岚笑得勉强,剑眉下垂。“还有于渊冥,我们亲手栽种的那颗树苗如今已成了苍天大树。”话音未落,楠鸢手中朱笔顺虎口轻盈滑落,于这寂静的环境中显得格外响。她怔愣片刻,并无再次拿起这朱笔,而是徐徐略侧头看向身后江岚,一如既往的清冷隔绝一切,不过,多了几分茫然疲倦,淡淡回道:“你说的这些,我一概不知。”
      千织见状心口如被细丝捆住,紧一拉,疼得窒息。她就这般眼睁睁观望自己那笑意常春、会暖声唤她“师父”的徒儿,如今却同遥山寒水,和一尊,“提线木偶”。自责,愧疚,多种复杂情绪交织……“……”她深吸一口气,将这翻腾的情绪压在心底,默默移步,如踏过百年光阴,与楠鸢更近一些:
      “你可还记得……”
      话语于舌尖苦涩一转:
      “你可还记得,为师?……”
      “啪嗒”
      本已被楠鸢重新拾起的朱笔掉落在地——是因她指尖清晰可见的颤抖。
      可她对此毫不在乎,只是弯身默默捡起笔,将碎发向后一撩——一个与鸢琳分毫不差的习惯:“千宫主,我们仅是第一次相见。”
      一旁,尘纸与子合如两尊蒙尘已久的古器,唯眉间道道沟壑显出翻涌不断的情绪。不过见千织情急,尘纸一抿唇,快步一绕过舍青子,一抹寒颤于不经意间升起——这并非对天命的恐惧,而是见证一片荒芜后,最纯真的唏嘘与叹息。他只是静望楠鸢,目光沉寂同古井,声音不大,却字字如楔,试图将此话刻在她那空白无际的脑海中,让其成为那里的第一道彩:“你曾仗剑凡尘,扫荡妖魔;亦曾红鸾心动,得遇挚爱;更曾三拜九叩,拜下曾救于你的你所可与性命相托的师父。”
      虽正批公文,但却清晰听毕,手中动作骤停。她并未发话,而是垂眸,睫毛丝毫不引人注意的微颤,若有所思,不知心绪飘往何处。空气中,呼吸声尽收耳内,淡淡的墨香充斥四周。
      “不错,我确曾下凡收妖,但尘宫主后面所说的一切,我一概不知。”
      语气清冷,却稍有些颤颤巍巍;气声微弱,却貌似疲惫不堪。同时,下意识将一旁堆积的公文挪了挪。
      “此言差矣。”
      在此关键时刻,子合正想道下去,时雨却进门碰巧打破这寂静还略有些尴尬的氛围。但她的到来可并非是什么好消息,而是将千织等人请出。“何故如此?”千织目光略带迟疑,不知她此举有何意义。身后众人也各个不解,眸中闪过狐疑。
      可时雨长叹一口气,似在叹神女,但同在叹天帝。似带歉意般微微鞠一躬,也有深深的无奈:“陛下旨意,奴婢不得不从。”
      “又是他……”江岚两拳紧紧攒起,还带一种克制不住的颤抖。牙关紧咬,剑眉紧蹙,猛一转身,快步去往天庭。“哎哎哎!”舍青子本想伸手阻拦,千织却徐徐将他手臂压下,目送渐远的背影:“随他去吧,情绪压抑太久,是需要发泄的。”
      千织又转首问道:“你可知陛下为何忽然阻止我等继续与她谈话。”
      时雨只是敛眸,勉强一笑,嘴一张又一合,眼眶隐约有泪水相挂:“奴婢也想念以前的神女……自从神女回来后,性格越发冷漠,使得闲清无人肯接近,也无人敢接近她。但不知为何,陛下却常来神女宫中闲谈,无论神女多冷寂也是笑脸相迎,与平常正色无比的样子大不相同。”
      “……”千织听罢,略垂首,两鬓根根青丝垂下,抿唇不语。“这……这么复杂?”舍青子歪头,支下颚。
      天庭,江岚身边温度骤降,看似不动声色般徐徐行至天帝面前。
      “为什么……”江岚略抬首冷眼直视天帝。但当他见到这毫无波澜的面孔,强撑的冷静被浪潮般的情绪涌盖,声线同撕裂般,怒吼:“你为何要对她如此狠心……她可曾有得责过你一分吗?!”
      “不错!”天帝见他那因隐忍而发颤的拳,嘴角冷笑转瞬即逝,同冰晶划过。他甚至并未愠怒,也并未拍案,只将手轻轻按在金龙玉座之上,但那浩瀚威压四散如若山翻地覆。“神女与冥界冥王相爱,本就是对此职之亵渎。就算朕心宽大肚,悠悠众口、惶惶天规也不会放过她!”
      “你休要再以天规为饰!”江岚怒指天帝,双眸殷红同血。“定命簿数量屈指可数,冥界上下仅有三张,你却与楚承南在我们身上连用两张。这究竟是执行天规,还是满足你一己之私?”
      声音嘶哑,字字血泣:“用就用了,我也不与你争。但按你说要处罚神女,于那次断魂台一刀后,就已斩尽了她身那莫须有的余孽……纵有万不公,为何还要囚她于此,在你这闲清做一个被你亲手剔除灵魂,宛若一具空壳的傀儡!”
      声线洪亮透彻,于这空旷的天庭中荡漾,骤然散尽。似残香猛然,至尽头,便转瞬为死灰,余下更绝望、更凄凉的余烬。
      “那又如何?”天帝终于拂袖而起,旁仙侍纷纷叩首,无人敢直视天颜。“区区一凡骨,也配质问天道?”
      “对,我已为凡胎,并非当年威风四溢的冥王。”江岚低低坦然一笑,看向墙角一盆孤零零的蓝春枝,眼底却又碎出莫过于冰雪的寒光。“正因如此,我必须要质问你,天帝,为何连那最后一丝自在残魂也不愿放过?!”这再一次撕吼,愤怒同烧香,迅速燃尽,余下更深层的绝望与凄凉。
      “陛下。”千织等人从西廊行来。千织语气同枚冰针,将这天庭虚假的威仪刺破。“我等以后大概会常来此寻神女闲谈,还请陛下海涵,告辞。”
      “师父……”江岚转首,眸中带疑惑,看向尘纸。尘纸并未言语什么,只是无声的点头。
      天帝缓缓坐回金龙玉座,并无回应,只是远望这几人背影逐渐模糊。看来,需找众卿商议片刻。
      岚阙宫内,楠鸢一手握笔,一手撑头,眼淡望窗外。今日事情太多,使得她倦意更深,少见的并无专注公事,只是一味对外面的景物怔愣,并且不断在思索着:
      未来是何,过去,又是何。
      远处树荫之下,茶具杯壁被一瞬的阳光照耀,点点光斑,但俄而散去。青蓝色春枝随清风摇曳,淡雅之香弥漫。翠鸟啼鸣枝头,碧烟悄然移动,令人难以察觉,也并不会有人过问。这扇窗的位置恰到好处,可观赏这宫外奇景。
      目光最终还是停留在了那显眼的春枝花上。
      春枝花,寓意为何,她也不曾记得。
      只知,当昭节至,各处生灵争先恐后尽力生长,却只有春枝花不慌不忙,徐徐爬满石墙,占满石墙。似乎,隔绝一切。
      忽有两三片春枝花瓣映入眼帘,打着旋,吻上窗棂,但又同若潮汐,笨拙退下,最终至于窗框之上,不再动作。楠鸢也并未将它拂去,而是干看着这几片孤独无助的花瓣,若有所思。
      却觉两眼一黑,耳边雷鸣……
      “鸢琳,鸢琳?”
      声音响在她耳盼,她见自身正于躺椅上,好一副悠哉悠哉的状态。她也不知自己正身处何处。欲开口,却发觉嘴如被针线缝合,根本张不开。
      “嗯?怎么了?”
      这幅身体的主人忽然开口。而楠鸢,只得被迫默默地以第一视角来看,什么都做不了。似像,附着于这个名叫“鸢琳”的人身上。
      同第一视角去观赏戏剧一般。
      “你怎么还在上面睡着了,我们要收拾收拾去见翙文王了啊。”
      这男子的音调熟悉至极,似在哪里见过,又似和自己有什么关系。可惜的是,男子的脸不知为何,是模糊不清,泛着白光。
      他好像对我来说,很重要?……可是……为什么……我分明从没有见过他。
      “主子!”
      一只半透明小猫忽扑在她身上,黏着她问道:“主子,王宫里,会不会住的很好啊?”
      “可能吧。”
      “哎把这个衣服收拾一下。”
      “……你自己不会吗?”
      “互帮互助嘛。”
      “先生,你的衣服,叫我怎么整理。”
      “叫先生听着怪怪的,你叫我……”
      “神女,神女?”
      两声带哭腔的呼喊将她拉回现实。
      楠鸢恍然睁眼,起身,双手撑榻,第一眼便见那时雨的脸:双眼略有些红肿,露珠滚烫,顺脸颊滑落,鼻腔抽泣声不断。
      “我这是……”
      原来都是一场梦……楠鸢右手扶头。她对于方才梦见的那些画面不解。
      为什么,会梦见这些?……
      时雨见楠鸢清醒过来,忍不住扑进她怀中嚎啕大哭,嘶哑中带担忧与惊喜:“神女大人啊,您方才在宫门前忽晕倒了,您若出了事奴婢可怎么活啊!”
      但楠鸢,却只是怔愣。半晌后,她开了口,语气同往常一致:
      “时雨,我,好像做了一个梦。”
      时雨将泪水擦掉,抽泣几声,揉揉眼:“您做了什么梦啊。”
      “梦中,有一位男子,喊我叫鸢琳,那男子,我也总觉似曾相识。”
      “鸢琳?”时雨默默念了一遍这个名字,她想言语什么,但只张张嘴,说不出口。
      只能,靠您自己。
      “你想说什么。”楠鸢看见她双唇一张一合,问道。
      “我……”时雨话语顿了顿,随即拉出一抹笑意。“没什么。”
      “对了,神女,奴婢想先去办点事,出去一趟,不知您可否同意。”
      天庭早朝,金銮殿,仙气飘飘,众位仙家均已到齐,唯独离天帝最近的那个位置,始终无人。
      天帝轻咳一声,一旁殷天君上前,作揖问道:“陛下,您怎么了。”
      “清荷为何还未来早朝。”天帝有些心急,楠鸢会迟来早朝是前所未有的。
      殷天君见罢,向周围张望,看见一身影离此逐渐逼近,安心一笑:“陛下,您看那。”
      天帝随他目光看去,楠鸢已来至此,俯首作揖,道:“臣来迟了,望陛下恕罪。”
      “神女请起。”天帝释然,露出久违的笑容。“神女来了,朕便安心了。那么,便开始早朝吧。”
      一旁朝官声音响彻云霄:“早朝开始!——”
      表面上,神女和平常一致,傲雪凌霜。但无人发觉,她藏于广袖之下的手,指尖无意识搓磨——那里似乎还有梦境中余下的花香。
      玹青宫,碧烟低首。似将方才一切的剑拔弩张隔绝于外,不再过问,余下朵朵寂静春花。
      子合与舍青子因有事缠身,便先行离开。此刻,宫内,仅有三人。
      江岚看千织在前,背手而立,便快速踏步至前,眼底闪烁未灭的渺小火光,:“千宫主,为何不与那天帝要回个说法,而是回来?她可是你最为疼爱的徒儿,你可将它视为女儿般对待。”
      音色陡然一降,略带沙哑:“她也是我刻骨铭心的挚爱啊。”
      千织侧脸,斜眼直视江岚,宫外春枝林因风晃动,如若历经千年风霜。
      “说法自然是要讨的,但你觉得,就凭那一时意气,撕破脸皮,能让鸢儿回来吗?”音量弗大,但将“万年冰泽忽流淌”写的淋漓尽致,寒意刺骨,前所未有的正色。
      见江岚一时语塞,千织目光返回外头春枝林,近几日,有些粉春枝莫名变为青蓝色,令人惊奇。片片花瓣打落在地,花香四溢。可在这一望际的粉红中,夹杂刺眼的青,孤独,怯生生般:“天道,本就是棋盘,范围巨大不可想象。你我,也不过是其中几颗显眼的棋子,任人摆布。”
      “勿要冲动。”尘纸轻拍他肩,好似一股悲悯而坚毅的暖流毫无征兆引入心口,分成细线,填补那因临近溃堤而裂开的封口。“怒,仅会令你陷的更深。”
      “你若真想鸢儿回来,一味的冲动也仅会令她的痛苦更深一层。”千织接上尘纸的话,转身,碎发随之摇曳。“看那春枝,粉红是顺天而为,青蓝则是当中变数。我们当下是要改变棋局,而非掀翻棋盘。”
      江岚听毕,敛眸片刻。火光已灭,余下空罔一片。意识到自身冲动,鼻息绵长,问道:“那么,您觉得应该如何。”
      千织不假思索,随即回道:“当下时雨为鸢儿身边丫鬟,只有她可以帮助鸢儿。”
      “所以。”尘纸转首,目光落在宫门外。一小姑娘探出身,打量一番后径直走入。
      行至千织面前,施礼稽首:“千宫主,时雨来了。”
      早朝毕,楠鸢回兰阙宫,天帝随后也来至此——同往常一致。落座,案桌对面便是楠鸢,唇口微张,目光深邃,眉宇间有少见的游离。“楠鸢,怎么了?”天帝双眸敏锐,看出她心绪。“有何难言之隐?”
      楠鸢沉默良久,开口打破这令人稍有些尴尬的氛围,声音轻的似在害怕惊扰什么:“臣想拜托您一件事。”
      “但讲无妨。”天帝眼底尽是柔意。“我定会竭尽所能助尔。”
      “也并非大事。”这双眸第一次不带任何情绪、毫无杂志的看向天帝。“只是……臣对过去一片空白,臣曾是何人,经历何事,一概不知,还请……”
      手中茶杯猛然坠下,茶水散落于各处。天帝闻声一愣,周围似乎充斥言语声,黯淡下。此言如若针钉,用尽气力打在他胸口,直至蔓延全身,动弹不得,疼痛细细密密,斜织于各处。殿宇的空气仿若在这一瞬被尽数抽干,窒息感浮现。
      “陛下?”
      楠鸢歪头唤他,眸中仅有一种情绪,不解。
      “唯独此事。”字字如若冰渣,声音像从远处传来一般。“朕绝不同意。”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追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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