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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受困于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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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这栋房子住了一百二十年。”山颂指着一座光是看大门口就知道里面装潢富丽的府邸说。
豪华庭院旁边是一个反差极大的简陋房屋。“这个,就是那个人住的房子。”山颂把目光转到一旁的朴素院门。
“他就这样出现,死亡,出现,死亡。光是我在这住的一百二十年里,就看见他循环了五次,每次都没有活过二十五岁。”山颂的语气里带着多少惋惜,或是在他的经历上看见了自己。
“循环?你说的,是复活了?”
“不是,就是死了,类似于你们口中说的转世。这个人每次都会因为类似的事情而丢掉性命。在我刚来这的时候,他就已经住在旁边了,是个富甲一方的商人。他却因为好心向流民施米派粥,被流民怀疑私藏粮食,而后因暴动的流民丢了命。至于是不是流民动的手,还是意外推搡致死,我不知道。”
山颂神色十分沉重,仿佛还能看见他因门外闹声匆忙跑出,而后只见旁边的院门遍地都是血脚印。
“我听到动静也来到门前查看,只看到他不成人样躺在门前的台阶上,他母亲和妻子就这样跪在他旁边痛哭流涕。”
“他的名字……好像叫……盛明?对!李盛明!”山颂冷笑一声,眼神也变得冰冷:“呵!在那个太平盛世被饥饿的流民打死,真是荒唐。”
山颂叹息一声:“他就这样被一直困在命运的选择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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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安,外面的情况如何,受伤的人可还多?”躺在床上奄奄一息的老妇,听到门口传来动静,颤颤巍巍地撑着手起身。
“娘,您快歇着!这你就不要操心了,不然忧虑过度病情又要加重了。”李平安赶紧把肩上的药箱放下,跑去扶着他娘亲。
“我这些比起那些为国征出征而受伤的士兵将领,还有那些无辜受苦的平头百姓来说又算得了什么。平安,你一定要尽心救治他们,咳,咳!”老妇人突然猛烈地一阵咳嗽。
李平安扶着老妇人的肩,使其躺回床塌上:“娘您快躺着吧,好生歇着,我去给你煎药。”
前几日城郊外发生的一场战事,让空气中弥漫的硝烟久久未曾散去。
在这样战火纷飞的年代,物资稀缺,像李平安母亲患的重疾,根本无处可医。可就凭李平安自身高超的医术,才让他母亲苟延残喘至今。
李平安拿出今天从山上挖来的草药,分出一半晾晒在残旧的院子里,另一半放进煎锅熬制汤药。
他回想起今早上山的情形,无数残肢断臂的人就静静地躺在荒草野岭中,生前作为保护国家的士兵血洒战场,死后化作这片土地的养分滋养生灵。
他重重地叹了口气,眼前的煎锅已经咕噜噜地冒起了白雾,他把汤药倒出来送入房中,没一会就端着空碗出来了。
夜色将至,李平安站在灶台旁边的土缸前,神色疲倦地看着缸中仅剩的几粒白米。他用最后的白米做了碗粥水,送去给他母亲,自己则啃着不知在哪摘来的野菜。
第二天清晨,李平安从地上蜷曲起身,舒展了躺在坚硬地板一夜的身体,便蹑手蹑脚地扛着药箱出门了。
李平安今天要继续到被战火摧毁的村子里救治伤员。
“李医师,你终于来了,我的孩子昨天疼的整晚睡不着啊呜呜呜!”
“李医师,快救救我丈夫吧,他的伤口又流血了,我怎么叫他都不醒,救救我丈夫吧,李医师!”
李医师、李医师、李医师……
看着蜂拥而至的人,李平安一一安抚,面对如此多的伤员,他只能先救最有存活希望的人。
李平安先来到一个穿着盔甲的人旁,他的腹部肩部等几个位置都中了箭,但只有腹部是致命伤,而且他本人自己抢救的及时,现在只有轻微出血,只需要防止感染就行。
这位病人是他前几日行至一处荒郊野岭时拖回来的士兵。那人身中数箭,刻骨的疼痛让人几乎要疼的昏厥,但那人却能保持清醒,直到看到路过的李平安恳求他救下自己后才失去意识。
那人依旧昏迷不醒,李平安照例先检查伤口情况,再给伤口上药。也许是恢复的差不多了,再加上药粉撒在伤口上的刺激,那人醒了。
“你终于醒了!你现在感觉如何?”李平安急切的凑到那人眼前。
那人张着发白的嘴唇,虚弱的吐出几个字:“快带我回营里。”
“你的伤口还不能动,一动就会裂开,还需再休养几日。”李平安知道这人应该是吴国的士兵,吴国刚刚和韩国打了一场恶战,拖着这样的身子回去也是送死,于是劝诫道。
“你今晚就带我回去,趁着夜色走,你带我回去,我不会亏待你,军中的粮食有余,我可以分你些许。”
李平安不为所动,还是那句话:“还需修养几日。”
那人把李平安猛地一把拉到自己脸前,凑到他耳边说:“我是吴国的将军,接下来的战事还需我布署,我要是回不去,吴国就亡了!”
李平安听后退开了身子,先是神色疑惑地看着那人,随后咬牙道:“好!”
李平安所在的位置在韩吴两国交界处,回去的路并不算容易,一路上都有许多穿着盔甲的士兵走动,李平安分不清是哪国人,只好谨慎避开。
他把那人放在板车上拖着,洋装是自己死去的亲人,要给他下葬,一边哭,一边喊着:“大哥,你放心我肯定给你安葬好!”
韩国检查的士兵听到是死人的事,只是掀开草席看了一眼躺在板车上面色苍白的脸,就让他们赶紧滚了。毕竟白日练兵已经足够辛苦,自己可没功夫管死人的事。
终于来的吴国兵营附近,李平安从板车上扶起那人,带着他走入军营中。
“侯将军!”为首的士兵看见李平安带来的人不免发出一声惊叹。
李平安只管把他交到吴国士兵手中,正要走,听到那人和旁边的士兵说道:“给那人一袋米。”
李平安不是为这袋米来,但想起家中病重的母亲,还是接过了这袋米,并重重的道谢。他已经走出兵营,全身都洋溢着喜悦,母亲往后几日的吃食终于妥当了。
那人还站在营帐外,神情冷漠的看着李平安离去的身影,苍白无力的双唇轻轻颤动:“放箭。”
李平安被一箭射穿了心脏,在他还没反应过来之前就重重的的倒在地上,手里还紧紧握着那袋米。
前来检查的士兵确认李平安已经死了,向营帐外那人打了个手势,那人才进入营帐。
轮回之一,完。
猛烈的阳光被草棚阻隔,棚子内放着几排排列整齐的砂锅,一个女子带着面纱满头大汗的在给这些药壶煽火。
“婉儿,还有煎好的药吗?王大叔病情又加重了。”一个全身封的严严实实的男子气喘吁吁地走来。
“快了快了,你再等一会。”听到男子的话后,沈婉儿跑到后面一排的药壶前,大力地煽动里面的火星。
“情况不容乐观,很多在隔离区的人也出现病状,看来这个病的潜伏期要比我们想的更长。”李止拉下脸上的面布,露出一张满面愁容的脸。
“阿止,虽然药草剩的不多,但你也要一定要喝,不然连你都感染了,他们就更没人救了。”沈婉儿把煎好的汤药倒在碗里,刚从热锅倒出的汤药让碗边都变得烫手。
李止带好面布,稳稳接过沈婉儿递过来的汤药,随后快速走入了一间房里。
房内家徒四壁,只有一张破草席上躺着一个全身皮肤腐烂的人。男人见到李止端来药汤,如狼似虎地喝的一滴不剩。
深夜已至,整个村庄都被一股巨大的死气笼罩,安静的如同没人存活的荒滩。
李止在房屋里清点着剩余的草药。他们夫妻二人来到这被传染病肆虐的村庄后,就已经把四周能用的草药全采了。
一开始只有婴儿母亲一家几个,后来就蔓延至整个村庄,再加上根本找不到对症有效的方子,李止和沈婉儿采摘的草药恐怕也坚持不了多久。
“阿止,草药不多了吧……”
“是……”
“我们要不要再去那个婴儿那看看,整个村庄就她一人没有感染,而且最开始的感染源就是她母亲,她母亲坚持这么久也还没发病,说不定他们身上有特殊的东西能抵御传染。”
“没用的,那婴儿生来是术师,身上有微弱的灵力抵挡着,对凡人来说根本没用。”
“那她母亲也是凡人啊!”
“她母亲在生下她不久后感染上的,说不定是因为母体还存留有婴儿身上的灵力。”
沈婉儿瘫坐在草席上,目光空洞:“那就真的没办法了吗?”
“李大夫,快来看看我家男人,他皮肤也出现溃烂了!”一个瘦弱的女子在屋外拍着门。
李止看了一眼沈婉儿,沈婉儿挤出一个笑容:“去吧。”
李止看完那人的症状后,正要回去。他走在路上,突然感觉有些眩晕,意识开始变得模糊不清。他强撑着身子回到家中,把裤脚挽的高高的,而那正有一大块红肿溃烂的皮肤正散发阵阵恶臭。
他咬住一根木棍,拿出药粉撒在伤口上,疼得他发出阵阵低吼。
上完药后,他来到药锅前,乘出一碗汤药,一瘸一拐的来到躺在草席上奄奄一息的沈婉儿面前。
“婉儿,吃药了。”
沈婉儿或许知道自己时日无多,气若游魂地说:“阿止,你喝下吧,你的症状比我轻,我已经快不行了,喝了也是浪费,村里的人还等着你去医治。”
李止看着沈婉儿因忍受皮肤腐烂带来的剧痛,也要强撑出露出一丝微笑,他忍不住哽咽起来。他的内心仿佛被熊熊烈火炙烤,他觉得如果不是自己和病人接触被感染后,把病带来回,婉儿也不会因此感染。
沈婉儿没有喝那碗汤药,李止也没有喝。
次日清晨,趁着月亮还在与太阳交织,日光还不算明朗,李止来到那个婴儿家里。
“大娘,你感觉如何?”李止蹲在一个抱着婴儿轻声哄唱的妇人前。
“我很好,我没事,我还能照看我的孩子。”妇人的面部有些许溃烂,但不算严重,只是用块烂布挡在她和婴儿之间。
李止检查了妇人的伤口,叹了口气:“大娘,你的病状也开始加重了。”
李止把汤药放到一旁的桌上,随后神情关切的对着妇人说:“能让我看看孩子有没有感染吗?”
听到这话,妇人突然恶狠狠地盯着李止,抱着婴儿的手更紧了,她低声怒吼:“你要干什么?我的孩子不是灾星,她不是带来厄运的人!”
李止赶紧张开双手退后几步,表明自己并无恶意:“大娘,我并不是要伤害你的孩子,你的孩子是术师,她有灵力护着,不会被轻易感染。只是这灵力不知能撑到何时,如果你的孩子也有出现被感染的迹象,一定要及时让她医治。”
大娘并没有因此给李止好脸色,他只好离去,窗外一个鬼鬼祟祟的身影也跟着离开了。
李止回到家中,沈婉儿已经安详的离去了。他抱着沈婉儿的尸体,压低声音痛哭起来。
这座村庄已经被死亡笼罩,此刻也没必要再多他一声哭喊。
几天之后,村里开始流传吃下那带来厄运的女婴的血肉就能治愈这奇病。李止来这之前,村里本来就流传着是因为那女婴的诞生才给村里带来疾病的谣言,要烧死那女婴给众神谢罪。
经过李止和沈婉儿的劝说后,加上女婴母亲的以命相拦,才得以暂时平息这场恶行。
沈婉儿死后,村民得知李止也病倒了,就更加坚信吃下女婴血肉就能治愈奇病。
李止孤零零的躺在黑暗中,听着房外的一阵喧闹,想起身制止他们,身体却一丝力气也没有了。
李止死前还紧紧瞪着双眼,看向屋外的方向。
众人举着火把,手中拿着刀棍。这次他们可不会因为女婴母亲的阻拦就作罢,人挡杀人,佛挡杀佛。
“把女婴交出来吧,难道你就忍心让大家都因这女婴带来的厄运而死?等我们煮下女婴的肉汤后,还能分你一口。”
女婴母亲尖叫着,声音穿过寂静的夜空,划向天际:“不!”
尖叫声如迅雷般传到一个躺在草地上正悠闲看着璀璨星空的人耳中。
女婴母亲以一人挡百人,被刀棍割开血肉,被棒棍打断双腿,但她依旧紧紧抱住女婴。
“住手!”天空划过一道绿光,一人出现挥出一道光痕把攻击的人通通击倒在地。
众人见此,立刻放下手中刀棍,跪在地上叩拜起来:“仙人救救我们吧!我们不是要伤她,若不是那女婴带来厄运,我们村怎么会被疾病肆虐!”
仙人怒斥众人:“荒唐,这就是你们伤人的原因?”
“仙人赎罪,吃下女婴一人血肉便可救全部的人,若不是她执意不肯交出那女婴,我们被逼无奈才这样的”
仙人看着跪拜众人的残缺不全的皮肤,虽然生气,但也无奈:“我可以救你们。”
众人听后纷纷开始磕头:“谢仙人!谢仙人!”
看着这群贪生怕死的人,仙人冷眼道:“我还没说完,刚刚没有出手者,我可以救下。但要以伤人者的命换剩下人的命。”
磕头的众人瞬间安静起来,他们开始纷纷指责刚刚那些人的行为,开始为自己推脱起来。
最后,众人推出五人上前,有自愿换命的,还有仍在抵赖的。仙人往前一指,五人纷纷倒地。
“不日,你们的伤病就能痊愈。”说罢,仙人刚想抬腿,却不知自己的衣角什么时候被女婴的母亲死死拽住,而女婴的母亲不知何时已经断气。
仙人俯下身去,看着还在咿呀扭动的女婴,轻轻拿开了女婴母亲的手,抱起孩子,化为绿光消失在众人眼前。
至此之后,世人只知道有位仙人从天而降,救众人于水火。而李止就变成一具白骨,永远沉睡在那个无人问津的小屋里。
轮回之二,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