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第七章 噩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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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天的下午，时间在寂静中显得格外黏稠。
不到中午林年月便已醒来，在接下来等林念月起床的五个小时里，她像一抹游魂，在房间里漫无目的地飘荡。
她先是试图逗弄平安，可平安却只是懒懒地掀了掀眼皮，将脑袋更深地埋进前爪，对她的触碰爱答不理。
她又翻箱倒柜寻觅食物，最终只找到两包甜得发腻的香草味饼干，尝了两块便兴致缺缺地放下。
她也不止一次地凝聚意念，试图联系那片虚无中的014号，然而回应她的，只有脑海里更深沉的寂静。
正当她犹豫着是否该将林念月从宿醉的沉睡中唤醒，又担心她会头痛时，卧室里传来一声轻微的手机提示音，紧接着是床垫弹簧受压的细微声响。
林念月终于醒了。
头痛和心悸是她醒来的忠实伴侣。惨白的阳光穿透窗帘，非但未能驱散阴霾，反而将房间里的每一处黯淡都照得清晰无比。她摸索到枕边的手机，冷光映亮她惺忪而疲惫的脸——屏幕上是预料之中的拒信，措辞礼貌而疏离。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缓慢而坚定地攥紧，钝痛无声蔓延。最后一丝微弱的侥幸之火，彻底熄灭。林念月瘫软在床上，目光空洞地望着天花板上那一道熟悉的细微裂纹，许久，连呼吸都变得轻浅。
林年月悄无声息地靠近，看着她拿起手机，指尖带着一种认命般的麻木，点开微博，敲下一行字：「我这样毫无价值的人本就不该活到现在。」
发送。然后，屏幕暗下去，映出林念月更加空洞的眼神。她甚至开始怨恨，怨恨自己为什么要醒来，为什么要睁开眼再看到自己这惨淡的人生。
林年月明白，那可怕的轻生念头又萦绕在了她的脑海，自己不能再等了。
“不要妄自菲薄。”她的私信几乎带着温度，穿透虚拟的网络抵达，“你对我来说，就很有意义。价值是由自己赋予的，别让不在乎你的人定义你。”
林念月看着新消息弹窗，鼻腔猛地一酸。这是第一次，在她将最不堪的念头公之于众的瞬间，就得到了回应。连“尘”都未曾如此迅疾。
她点开对话框，指尖悬在键盘上，却像丧失了组织语言的能力，半晌敲不出一个完整的音节。
“我们见面吧，就今天，现在，可以吗？”下一条消息紧接而至，带着不容置疑的恳切，“你应该每天都要带平安散步吧？我也想去见见它，就去信封公园，好不好？”
林年月发完小心翼翼观察着林念月的反应，心脏跳得有点快。离那个可怕的结局只剩下三天，她不愿再被动下去。林念月闷在家里，只会被失业的焦虑、对未来的恐惧裹得更紧，不如出来晒晒太阳，哪怕只是吹吹秋风也好。她甚至做好了被拒绝的准备，手指悬在发送键上，连呼吸都放轻了。
林念月盯着屏幕，沉默。对这个神秘的“弯月”，她确实怀揣着难以言喻的好奇与一丝微弱的向往。然而，“见面”，对于习惯隐藏的她而言，不啻于一场需要耗尽心力应对的社交审判。
“你放心，我不是坏人。”林年月感觉到她的犹豫，再次推进，“我们一起出去走走，散散心，就当是...陪我。如果见面后你感到不适，随时可以离开。”
空气里只剩下林念月细微的呼吸声，她看着 “陪我” 两个字，指尖轻轻蹭过屏幕。她好奇这个 “弯月”，好奇这个能听懂她琴声的人，可一想到自己没洗的头发、眼下的乌青，连出门的力气都快没了。可对方的语气太真诚，像捧着一颗暖烘烘的糖，她舍不得推开。
几秒后，林年月收到了一个简短的回复——“好。”
林念月起身，仔细地洗漱，挑拣出那条自认为最显瘦的连衣裙，又对着镜子，用粉底和腮红仓促地修补着疲惫的痕迹。林年月静默地看着她为这场“见面”忙碌，心底泛起一阵混杂着酸楚与怜惜的涟漪。
出门前，林念月习惯性地查看平安的食盆与水碗。昨日出门前添置的狗粮几乎原封未动，清水也只消耗了浅浅一层。平安蔫蔫地蜷在窝里，见她靠近，尾巴尖只是象征性地晃动了一下，连起身的力气都仿佛耗尽。
这一幕，让两人的心同时往下一沉。那股不祥的预感，再次缠绕上来。林念月蹲下身，指尖轻柔地拂过平安的头顶，“安安，新买的那款粮明天就到啦，妈妈现在带你出去走走，去见一个说很喜欢你的姨姨，好不好？”
平安只是用湿漉漉的鼻子蹭了蹭她的手心，回应微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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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日的信封公园，阳光被滤成透明的金黄色，却吝于施舍丝毫暖意。落叶在脚下碎裂，发出细琐的悲鸣。
林念月牵着平安抵达时，一眼便望见了约定地点的那道身影。那人穿着棕色的长风衣，深蓝牛仔裤，微卷的黑紫色长发垂过肩头，发尾在微风中轻轻摇曳。
然后，那人回过头来。
暖色调的光线勾勒出对方柔和的侧脸轮廓，直到林念月看清那双带着笑意眼眸的主人...竟然就是昨夜送她回家的“邻居”。
“是你？”林念月的声音里浸满了难以置信的惊讶，随即化为一种奇异的、宿命般的了然。
林年月看着她，笑容温煦，带着恰到好处的腼腆：“好巧呀，原来‘满月’就是你。”她自然地蹲下身，向平安伸出手，嗓音轻柔得如同耳语，“这就是平安吧？它好乖。”
平安感受到了这份善意，凑上前嗅了嗅她的指尖，伸出舌头舔舐了一下。
“是的，好巧...平安看起来很喜欢你呢。”林念月看着面前温馨的画面也浅浅的笑了。
这是精心编织的“巧合”，林年月昨晚故意在小区门口 “偶遇”，就是为了在正式见面时，能少点突兀的陌生感。
阳光下的林年月在林念月眼中，整个人显得清新而温暖，与昨夜灯光下的朦胧判若两人，却又完美地重叠在一起。
与平安互动完后，林年月直起身，目光重新落回林念月脸上，笑着眨了眨眼：“你本人比你发的视频里更可爱，尤其是笑起来的时候，嘴角有个小小的梨涡，很好看。”
林念月被她直白的夸赞弄得有些慌乱，下意识低下头，耳根泛起微红。“真的吗？...谢......谢谢你。”
“当然是真的，很漂亮，哪有你说的很胖，” 林年月故意凑近了些，声音里带着点俏皮，“以后不要再那么容貌焦虑了噢~”
“你...你本人也很漂亮......”林念月的声音细若蚊蚋，依旧不敢直视对方，“其实昨晚就觉得我们长得有些像......只是光线太暗没看太清，现在看清楚了...啊我的意思是！你还是要好看很多的...”这是她第一次与相识仅四天的网友见面，紧张得几乎语无伦次。
“是吗？”林年月选择不再回避这个敏感话题，反而顺势拉近距离，“我也觉得有点像，说不定我们是失散多年的姐妹呢哈哈哈，可能漂亮的人，总是相似的吧~”
“你太会说话啦……对了，我姓林，叫林念月。要怎么称呼你呢？”
这突如其来的“正式”问询，让林年月措手不及。尽管做足了见面准备，但她尚未准备好坦陈一切的说辞。短暂的纠结后，一个化名脱口而出：“我们真的很有缘呢，我也姓林。我叫......林愿。”
交换过姓名，最后一丝陌生感也悄然消融。两人沿着公园小径缓步而行，秋风吹拂着她们的发丝与衣角。
林年月刻意引导着轻松的话题，聊着秋天，聊着公园里嬉闹的孩子，偶尔夸赞平安乖巧。林念月起初还有些拘谨，回应简短，但在林年月温和而不带压迫感的引导下，也渐渐放松下来，话也多了些。
她发现，和这个“弯月”聊天真的很舒服。对方似乎总能恰到好处地理解她未尽的语意，不会追问让她难堪的问题，那双看着她的眼睛，总是带着专注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温柔。
秋风拂过，阳光透过枝叶缝隙洒下斑驳的光点。有一瞬间，林念月几乎要错觉，这个灰暗的世界，或许真的存在一丝温暖的缝隙。
林年月看着林念月侧脸上偶尔流露出的、细微的放松神色，心底也稍稍安定。她甚至小心翼翼地，让自己的手指“无意间”碰触到林念月的手背。
微凉的指尖相触，两人都像是被细微的电流划过，同时顿了一下。
林念月飞快地缩回手，脸颊绯红。
林年月的心跳也漏了一拍，一种夹杂着罪恶感和隐秘欣喜的情绪涌上心头。
然而，这脆弱的温馨，被平安突然的动作打破了。
一直乖巧跟在旁边的平安，突然停下脚步，后腿微微分开，做出了排尿的姿势。然而，预想中的清亮液体没有出现，取而代之的，是几滴刺目的棕红色液体，溅在金黄干燥的落叶上，触目惊心。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林念月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一干二净，她猛地蹲下身，手指颤抖着，想去触碰，又不敢。
“安安...？”她的声音变了调，带着无法抑制的惊恐，“安安你怎么了？！”
几乎在同一时间，林年月也看到了。她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那股一直萦绕在她心头的不安预感，在此刻变成了狰狞的现实。
“它尿血了！”林年月的声音也带着颤音，但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别怕，我们马上去医院！最近的宠物医院！”
她的冷静像一根定海神针，暂时稳住了林念月方寸大乱的心神。林念月几乎是凭借本能，抱起明显精神更加萎靡的平安，踉跄着跟着林年月往公园外跑。
跑到路边，正准备拦车，林年月却猛地僵住了——她突然想起那个要命的设定。在这个世界，只有林念月能看见她！她根本无法以实体形态跟去医院，否则在医生和其他人眼里，林念月就是在对着一团空气说话！
一股巨大的无力感和焦灼几乎将她淹没。她看着林念月苍白惊慌的侧脸，看着在她怀里痛苦呜咽的平安，心如刀绞。
她必须在林念月眼中先像一个逃兵一样的“离开”。
“念月！”她猛地停下脚步，语气急促而充满歉意，“我、我突然想起有件非常紧急的事必须立刻去处理！对不起！我不能陪你去了......你，你一个人带平安去医院可以吗？地址告诉我，我处理完事情马上赶过去！”
林念月愣了一下，眼底闪过一丝清晰的失望和慌乱，但情况紧急，由不得她多想。“在...在景华路那边......”
“好！我知道那里！你快去！随时微信联系！”林年月催促着，看着林念月抱着平安坐上出租车，车门关上的瞬间，她几乎立刻集中精神，化作意识体，穿透车门，紧紧跟随着她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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宠物医院里，消毒水的气味浓烈得刺鼻。
平安被带入诊室检查，林念月独自守候在外的长椅上。冰冷的金属座椅汲取着她仅存的温度，她双手死死交握，指甲深陷进掌肉，身躯无法自控地微微战栗。林年月以意识体的形态立于她身侧，同样心急如焚，却连一个无声的触碰、一句安慰都无法给予。
检查的时间，被绝望拉扯得无比漫长。
诊室门终于打开，医生拿着化验单走出，面色凝重。
“林小姐，检查结果出来了。是急性肾衰竭，各项指标都...非常高，情况很危急。”
“肾......衰竭？”林念月喃喃重复，像是不理解这个词的含义，而泪水已决堤般涌出。
“是，目前有两个方案。”医生的语气相对冷静，却字字如刀，“一是先住院，进行输液利尿，促进毒素排出，辅以肾脏保护药物。但这是保守治疗，不保证成活率，而且以它目前的指标看，效果可能不理想。二是直接转去江城宠物中心医院做透析，效果更直接，但费用...”
医生顿了顿，没有说下去，但意思不言而喻。
“那...住院透析治疗......要多少钱？”林念月的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
“保守估计三万。”
三万。这个数字像一记重锤，狠狠砸在林念月的听觉神经上。她眼前黑了一下，下意识地掏出手机，解锁，点开银行APP。
屏幕上显示的可怜余额，与医生口中的数字，隔着一条绝望的天堑。别说转院去做透析，就连刚才的检查费和最基本的住院押金，都远远不够。
她僵在原地，如同被瞬间抽走了所有的灵魂。
一旁的林年月看着那串数字，心脏骤停。她猛地掏出自己的手机，飞快地操作，试图给林念月转账，虽然自己也没那么多存款，但多少应该也够初始的住院费用。然而，无论她尝试多少次，屏幕上只会弹出冰冷的提示——【转账失败，请检查网络连接或收款人信息】。
徒劳无功。她是个连存在都无法被普遍确认的幽灵，又如何能干涉这个世界的经济规则？
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将两人一同淹没。
医生看着面如死灰的林念月，叹了口气，语气带上了一丝不忍的残酷：“林小姐，你必须尽快决定，拖不起。它现在也非常痛苦，因为年龄大了，极易引发尿毒症和其他并发症，到那时，恐怕就只能考虑......”
他没有说完，但那个最终极的、冰冷的选项——安乐死——已如同达摩克利斯之剑，高悬于顶。
“医生...求求您......”林念月猛地抬头，眼眶通红，泪水却似已流干，声音颤抖着哀求，“您能不能...先给平安输液......再给我一点时间，我......我去筹钱......”
“抱歉，你的情况我理解，但我无权做主...医院规定必须先缴费...”
医生的语气放软了些：“这样吧...我帮你问问老板，看能不能通融一下，你先等等。”
“好...麻烦您了......”
林念月抱着气息奄奄的平安走出医院大门，转入旁边无人的小巷后，终于支撑不住，沿着冰冷墙壁滑坐在地，将脸深深埋进平安的毛发里，失声痛哭。那压抑的、破碎的呜咽，在狭窄的空间里无助地回荡。
林年月站立在她面前，近在咫尺，却仿佛隔着一整个无法逾越的世界。她看着崩溃痛哭的林念月，看着蜷缩着的平安，一种撕心裂肺的痛楚贯穿了她的灵魂。
方才在公园里短暂建立的连接与暖意，被这突如其来的、冰冷的现实灾难，彻底击得粉碎。
她来了，她努力了，她甚至成功地走到了她的身边。
可当真正的灾难降临时，她依旧什么也改变不了。
天色越来越黑，小巷里的风越来越冷，卷起地上的落叶，打着旋儿飘远。林念月的哭声渐渐低了下去，只剩下细微的抽气声，林年月站在原地，意识体在冷风中微微发颤。
两个同源的灵魂，一个在现实的困境里承受着肉身的绝望，一个在虚无的囚笼中呐喊着灵魂的无力，在这一刻，共同坠入了无边的黑暗里。
作者有话说
第8章 第七章 噩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