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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六章 面具 ...

  •   林念月是被手机接连的震动吵醒的。屋外阳光已有些刺眼,她眯着眼划开屏幕,混沌的意识被两条新消息驱散——是昨晚投递简历的两家公司发来的面试邀约。

      一丝微弱的希望,像投入深潭的石子,在她心底漾开涟漪。她深吸一口气,从床上坐起,决定为这渺茫的机会做点什么。

      她坐在梳妆台前,开始仔细地描摹着一个“正常人”该有的面貌。粉底一点点遮盖熬夜的憔悴,腮红模拟出健康的血气。她端详着镜中那个变得“精神”了些许的自己,试图挤出一个自信的微笑,弧度却僵硬而短暂。

      林年月看着林念月坐在梳妆台前,用厚重的遮瑕膏试图掩盖眼底的乌青。那双眼睛,像两口枯井,昨天与自己线上倾诉时的微弱神采,已被新一轮面试前的焦虑冲刷得一干二净。看着另一个自己笨拙地伪装。那份强撑起来的勇气,让她心口发酸。

      ‘她又在扮演一个“正常人”了。’林年月心想。这种流程她太熟悉,在自己那些难熬的日子里,她也曾这样精心描绘面具,试图融入一个对她而言过于喧嚣的世界。

      林念月将手上的定妆喷雾放下后,身体微微前倾,仔细审视镜中的自己,喃喃低语:“这样化…会不会有点夸张?”指尖无意识地轻触脸颊,“可是不修容的话,脸太大了,和证件照一点都不像…好像有点卡粉…最近又长痘,皮肤状态太差了…好像最近又胖了……”

      林年月在心底叹息:'明明化妆技术非常好,哪里夸张了?特别好看,真希望她可以更自信一点。'

      她边想着边掏出手机,思索片刻,给林念月发去一句:“午安(^-^)/中午准备吃什么呀?有没有建议。”

      手机的提示音打断了林念月自我贬低的话语,看着来自“弯月”的新消息,心中纳闷,本以为昨日的客套后,两人只会成为彼此列表里的躺尸,这份持续的关心让她感到一丝意外的暖意。

      “午安,我中午可能不吃了,减肥。”

      “我看你在弹唱视频里的身形不算胖呀,没什么可减的,我觉得你现在正正好~”

      “不一样的…我视频里是特意找显瘦的角度拍的…本人快跟猪头没差了。”发完这句,林念月还发了一个猪猪侠表情包,试图用幽默冲淡话语里的自嘲。

      “别这么想啦~就算真要减肥多少也记得吃一点噢。”林年月知道不能强行改变对方的想法,只希望林念月能更肯定自己一些。

      “谢谢你(*·︶·*)”

      被关心过后,林念月在心里默默给自己打了打气,对着镜子用力展露出一个微笑后,起身换了衣服走出卧室,开始给平安准备吃食。

      给平安碗里添完水后,她突然发现客厅垃圾桶里多了三个空空的面包包装袋,凑近仔细一瞧,还是自己前两个月前买零食随机拿的那款,因近期心情低落,早已被遗忘在角落。

      林年月随着她的视线看去,心中顿时一紧。

      '完了完了完了…这是昨天半夜饿的不行了趁她睡着起来蹑手蹑脚吃的,本来打算今早趁她醒之前下楼扔掉,结果忘了…'

      林年月在内心哀嚎,深觉自己是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傻蛋。正当她焦急思索对策时,林念月的手机闹铃骤然响起,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寂静。

      “得快走了!不然面试要迟到了!”林念月迅速按掉闹钟,拎起垃圾袋,换上鞋匆匆出门。林年月松了口气,快步跟上。

      ---

      第一场面试在一栋气派的玻璃幕墙写字楼里。面对面试官程式化的问题,林念月的回答谨慎而刻板,像背诵一篇早已不熟悉的课文。当被问及“你的职业规划”时,她的话语出现了短暂的凝滞。

      “我们觉得您的经验非常宝贵,只是…可能与目前岗位的需求不太完全匹配。”面试官带着职业化的微笑,委婉地宣判了结果。

      “没关系,谢谢您。”林念月站起身,腰背挺直地走出办公室。

      直到踏入电梯,隔绝了所有视线,那强撑的脊梁才瞬间垮塌下来。她靠在冰冷的梯壁上,眼神空茫地盯着跳动的楼层数字,仿佛刚才那一场短暂的对话,已耗尽了她所有的心力。

      第二场面试在三公里外一栋老旧的写字楼。林念月坐在冰冷的等候椅上,背脊挺得笔直,双手却紧紧攥着膝盖上的布料,指节泛白。林年月飘在她身侧,能清晰地感受到她身体里那根紧绷的弦。

      面试过程简短得残忍。

      面对HR公式化的提问,林念月的回答起初还算流畅,但当一个关于“职业空白期”的问题抛出时,她明显顿住了,眼神闪烁了一下,准备好的说辞变得支离破碎。

      “林小姐,您的经验与我们岗位的契合度……可能还需要再评估。感谢您的参与,有消息我们会通知您。”

      标准的、不留任何希望的婉拒。

      林念月站起身,鞠躬,道谢,每一个动作都像是设定好的程序。直到走出写字楼,踏进熙熙攘攘的大街,她才仿佛被抽走了所有力气,肩膀垮了下来。阳光照在她身上,却像是穿透了一个虚无的影子。

      ‘只是需要再评估……又不是直接拒绝。’林念月低着头对自己说,试图抓住一根稻草。‘下次……下次准备再充分一点就好了……’

      林年月听着这自我安慰的喃喃自语,喉咙发紧。她太了解这种情绪了,用微不足道的希望来麻痹深刻的失望。

      时近黄昏,城市的喧嚣与夕阳的余晖一股脑地涌来,让她一阵恍惚。车流人流汇成钢铁洪流,而她像一颗被遗弃的石子,停滞在原地,与周遭的一切格格不入。

      然而,手机再次震动,是一条银行入账短信。上家公司结算的工资到账了,2070元。数字不大,却像一根及时的救命稻草,让她几乎窒息的心肺重新获得了喘息的空间。她紧紧握着手机,仿佛握着一点点夺回对生活掌控权的实感。

      就在这时,微信弹出了朋友的聚会邀约,地点在附近的KTV。

      或许是为了发泄面试失败的郁结,或许是不想辜负脸上这层难得的妆容,更或许是那刚刚到账的微薄薪水给了她一丝放纵的底气,她只犹豫了片刻,便回复了两个字:“就来。”

      ---

      夜晚的KTV包间,是另一个世界,光影迷离,人声鼎沸。林念月仿佛是这里的女王。她握着麦克风,嗓音在酒精的浸润下变得沙哑而富有磁性,她穿梭在人群中,熟练地插科打诨,是绝对的话题中心,笑声比谁都响亮。

      林年月漂浮在角落,看着那个在镭射灯下巧笑倩兮的身影,感到一阵强烈的割裂感。这个在聚会中游刃有余、甚至显得有些八面玲珑的林念月,和白天那个在面试官面前嗫嚅怯懦、深夜在微博发泄痛苦的林念月,真的是同一个人吗?

      炫目的灯光切割着烟雾,震耳的音乐鼓动着耳膜。林念月坐在朋友中间,唱着流行的情歌,在朋友失恋哭诉时,搂着对方的肩膀,用一种过来人的通透语气安慰:“男人嘛,旧的不去新的不来,你值得更好的!”

      她甚至主动碰杯,在粉紫色的苏打酒气泡里,大声笑着,仿佛所有的烦恼都随着音浪被抛到了九霄云外。

      “念月,今天状态可以啊!看来最近心情不错?”一个朋友搂着她的肩膀笑道。

      林念月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嘴角扬着灿烂的弧度:“人生苦短,及时行乐嘛!”

      可她放下酒杯时,那瞬间空洞的眼神,却被一直凝视着她的林年月精准捕捉。那是一种耗尽了所有能量后的虚脱,像是在燃烧自己,去维持一场盛大而虚假的烟火表演。

      林年月忽然想起014号说过的话——“她近几年……总是加载出满是错乱的杂音。”

      眼前这一幕,是否也是那“错乱杂音”的一种?用极致的喧闹,来掩盖灵魂深处震耳欲聋的死寂。

      林念月很快就收起了眼底的失落,和包厢的朋友们玩起了酒桌游戏,刚开始时运气之神似乎眷顾了她,她赢得尽兴,仿佛要将所有人都灌醉,后来却输得彻底,倒进嘴里的酒水越来越多。

      林年月静静地注视着这一切。起初,她为林念月能暂时放松而感到欣慰。但很快,一种更深的悲悯攫住了她。她看到林念月的笑容达不到眼底,那明亮的眸光背后,是一片努力燃烧自己才制造出的、虚浮的火光。她听到林念月开导朋友的话语条理清晰,却更像是在背诵某种“正确”的社交台词,用一种耗尽自身能量的方式,维持着“开朗乐观”的人设。

      这不是放松,这是一场精心策划的表演,一场精神上的饮鸩止渴。林年月的心,为这个在人群中孤独燃烧的另一个自己,感到一阵阵细密的疼痛。

      ---

      聚会散场时,林念月已带了明显的醉意。朋友们三五成群地离开,她独自站在夜风里等车,脸上那副热闹的面具剥落下来,只剩下被酒精浸泡后的慵懒和一丝易碎的脆弱。路灯将她的影子拉得细长,仿佛随时会断掉。

      下车后,酒精的后劲汹涌而来。林念月踉跄着走到家楼下不远处,体力不支,顺势坐在了一辆共享单车的后座上,低着头,仿佛连抬起眼皮的力气都已耗尽。

      林年月知道时机到了。她深吸一口气,走向不远处那家灯火通明的24小时便利店。几分钟后集中意念选择现身,从店里面走出,仿佛不经意般,走向那个蜷缩的身影。

      “你好?”林年月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温和。

      林念月有些茫然地抬起头,醉眼朦胧中,看到一个身形清瘦、面容姣好的女生站在自己面前。对方在暖色路灯下显得格外温润的眉眼让她卸下了不少心防。

      “我看你好像不太舒服…需要帮忙吗?”林年月露出一个恰到好处的、带着些许担忧的微笑,“我最近刚搬来星耀小区,前几天好像看到你在楼下遛一只很可爱的小狗…是土松犬吗?我们应该是邻居。”

      酒精让林念月的思维变得迟缓,但“小狗”和“邻居”这两个词,有效地降低了她的戒备。她努力聚焦视线,看着眼前这个在月光下显得格外温柔、长的还与自己有六分相似的陌生人,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我…我家就在前面,坐一下就好…”她声音沙哑。

      “正好,我也要回去,一起走吧?夜里一个人不太安全。”林年月向她伸出手,姿态自然。

      林念月没有立刻牵上,她的视线从林年月微笑的表情缓缓移到对方伸出的手上,手指纤细,骨节匀称,透着一种让她莫名安心的秀气。随后,她的目光再次上移,对上林年月的眼睛。

      两人的目光在昏黄的光线下交汇。

      空气里仿佛有细微的电流窜过。一种莫名的、超越陌生人的熟悉感,在无声中蔓延。林念月觉得,这双眼睛……她好像在哪里见过,不是在昨天,而是在更久远、更模糊的记忆里。

      “……好。”她终于开口,轻轻搭上那只手站了起来。

      柔软温热的触感从指尖一路蔓延至林年月心里,这一次,她终于真实地触碰到林念月了。那份无法抑制的欣喜被她眼底的光亮泄露,恰好被林念月捕捉。林念月不明白对方为何会因为这样简单的触碰而如此高兴,但自己的心却不受控制地轻轻悸动。

      两人并肩走在回小区的小径上。月光如水银般泻下,为周遭的一切蒙上了一层朦胧的滤镜。酒精在血管里作祟,身旁人身上传来雪后松林般干净而安稳的气息,以及刚才牵手时留下的微凉触感,都让林念月感到一种陌生的、晕陶陶的暖昧。

      林年月偶尔会说一两句无关紧要的话,关于今晚不错的月色,或是路边一只蜷缩着睡觉的猫。林念月大多只是听着,偶尔用鼻音回应一个“嗯”。

      距离保持得不远不近,气氛却在这种克制的接近和若有似无的打量中,悄然升温。一种隐秘的、如同藤蔓悄然缠绕的氛围,在夜色里潜滋暗长

      一直到单元楼下,林念月停下脚步。
      “我到了。”

      林年月也停下来,站在光影的分界处,半边脸浸在光里,半边脸隐在暗处,眼神显得格外深邃。“好,那……早点休息。”

      林念月看着她,点了点头,转身走进楼梯间。走出几步,她却忍不住回头。

      林年月还站在原地,正静静地看着她的背影。见她回头,似乎微微怔了一下,随即,唇角弯起一个极浅却清晰的弧度,朝她轻轻挥了挥手。

      那个笑容,在夜色和灯影的烘托下,竟有种惊心动魄的温柔。

      林念月心口莫名一跳,慌忙转回头,低声道了句“谢谢”,便加快了脚步匆匆上了楼。林年月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知道那颗种子,已经借着月色与酒精,悄然落入了土壤。

      这份由陌生人的细微善意带来的些微暖意,在林念月回到家,听到来自母亲催命符般的来电铃声时……瞬间冻结。

      林年月也已经恢复了意识体形态匆匆地爬上了楼,她刚穿透房门,就听到电话那头劈头盖脸的质问与不容置疑的索求:“工作又丢了?你怎么这么没用!你妹妹下个月的兴趣班费用还没交,马上要截止了,你当姐姐的想想办法!先转一千五过来!”

      “妈,我……我刚刚失业还没找到新工作,而且平安它最近好像不太舒服,我想带它去看看……”林念月试图解释,声音微弱。

      “狗不舒服?我看是你不想给钱找的借口!它一条狗能花多少钱?就知道你的狗!你妹妹的前途重要还是一条狗重要?房子都留给你住了,工作这么些年,怎么一分钱都存不下来?!……”

      一连串的质问像冰雹一样砸下来,不留任何喘息的空间。

      林念月张了张嘴,所有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电话那头的斥责还在继续,她却像是被按下了静音键。半晌,她垂下眼睫,低声说:“……知道了,我转你。”疲惫和酒精带来的眩晕、以及长久以来的压抑,让她失去了继续反抗的意志。

      挂断电话,她麻木地操作着手机。屏幕上,银行卡余额从2070骤降至570。白天聚会的花费,加上之前本就所剩无几的余额,她所有的资产,已不足一千。

      她看着那串数字,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仿佛被抽走了所有的灵魂。她扔开手机,抱着膝盖蜷缩在沙发上,将脸深深埋了进去,身体轻微地抖动着。

      林年月站在她面前,那股深切的无力感再次席卷而来。她看着沙发上那团蜷缩的身影,仿佛看到一座被细雨无声侵蚀的沙堡,正在一点点地、不可逆转地崩塌。

      良久,林念月起身径直走进卧室,像一截被烧尽的枯木,重重地倒在床上,沉入了一场没有梦境的、逃离一切的沉睡。

      窗外,夜色正浓。而属于她的战斗,似乎永远看不到尽头。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7章 第六章 面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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