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优临纪事》远山芷

1、序

　　我常常反复地做同一个梦，梦中有开满了各种花的巨大的庭园，风吹得空中扬起纷纷的花雨，天空是温柔的墨色的黑，上面挂满无数星辰。还有一个女人的常常忧郁的脸，美丽而又冷漠，眼眸就像天空上的星斗那样明亮。她怀抱着幼小的我，匆匆穿过一道又一道精致的门，掠过一个又一个开满花的庭院。在路的尽头雾气苍茫，白色的雾轻纱般温柔地包围着我，一个沙哑的声音在雾气深处缓缓响起：公主，我等你很久了……
　　然后我从梦中惊醒，透过幔帐看见榻边站了一地的侍女，她们都垂下头向我行着屈膝礼，说着：陛下，您该起床了。

　　我是优临王朝的第一代皇帝。登基的时候我还只有六岁，是我的义母——大长公主将我抱上了帝座，然后宣布我即位为女皇。对于那一天的记忆我已经非常模糊，到我十六岁的时候就差不多忘的干干净净了。仅有的记忆是那天义母温柔而哀伤的笑靥，在那之后我再也没见过她如此柔弱的表情。那天她只对我说了一句话，那句话在很多年后依然时刻回荡在我耳边，她说：去吧，去我和你母亲约定的地方，在那里，你将君临天下。
　　从那天起我就开始学着君临天下。六岁到十六岁，我学了整整十年，每天被戴上高高的皇冕，静静地端坐于朝堂之上，看着下面跪了一屋子的王公大臣，听着他们为了这样那样的大小事务争论不休。最初的紧张不安渐渐消失之后，取而代之的是麻木的漠然。我的眼眸总是没有焦点地凝在某处，大片大片的白色从脑中掠过，掠过，这种时候我就觉得自己像一尊木偶像，被谁搬来放到了朝堂上，来接受这莫名其妙的朝拜。
　　朝堂上的木偶不止是我一个。在帝座之下那级宽阔的台阶上，左右分别放置着一个华丽的座椅，那是泽明王和炎王的王座。大多数时候，他们都会同我一样没有表情地坐在那里；泽明王坐在我的右面，炎王坐在左面。在听臣下的报告时，泽明王无疑是我们三人中最认真的。他的身体微微前倾，无意识地伸出手拂开垂落眼前的几缕黑发，偶尔会用清越的嗓音打断报告，对某几处疑点进行详细的询问。我只是默默听着，作为皇帝我不应该轻易开口。我最大的权责不在于处理事务，而在于对处理事务的人进行统御和发表决断。而无论在什么情况下，炎王都一动不动地坐在王座上，一言不发，我常常怀疑她是不是睡着了。她和泽明王是双胞胎兄妹，有着和她哥哥一样墨黑色的头发，那长长的黑发像丝缎一样从椅背和扶手边垂落，拖曳在光滑如镜的地面上，向四方伸展着铺开来，仿佛有生命力似的微微颤动着，像夜一样深沉的黑色让人心生寒意。她是王朝中最优秀的用剑高手之一，除了直隶于皇帝的禁军之外，所有的军队都将由她统率。掌握兵权的炎王，虽然是女子，却以冷酷无情而著称，这一点即使在宫中也时常听人议论纷纷。而兄妹俩的性格迥然不同地，泽明王却是温和而有礼的，他脸上仿佛与生俱来的微笑，无论在何时都不会轻易消失，似乎要让天下人都为他心醉神迷。但我讨厌那种笑容，毫无生气而又时常像能看透人心，即使是站在帝座前接受他的例常行礼时也感觉得到他那笑容之下的讥讽。这是一个我无法看清的人，即使在一起生活了十年。
　　皇帝，泽明王，炎王，在实行三王临政的优临王朝里，我们是被确认为至高无上的存在。从王朝建立的那一天开始，我们就被赋予了一生必须背负的责任。我们三人一起在宫中生活了十年，接受了各种各样的教育，包括文史，政略，礼仪与武术。在这十年之内，我们被迫从稚童蜕变成为拥有成熟头脑的少年，然后在我十六岁那一年的麟原十年，按照开国之初的天下公诏，我的义母，摄政王大长公主，将在九月初四的国祭上正式归政于三王。
　　麟原十年——风云诡谲，动荡不安的一年，终于来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