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7、少年初心立(四) ...
-
然而变故来得总是特别快,秦国一路势如破竹,竟不到一个月就攻到了新郑郊外。
韩国兵力分散,新郑能够迎战的将士,不足一万。
苏相带着楚国的援兵,却才堪堪到了韩国的边界。
韩国公怕姬相临阵脱逃,竟派人将姬相国府团团围住。
相国府内人人自危。
姬夫人差人将三位公子和苏迟请到后堂。
“新郑坚持不了两日。”姬夫人脸上全是坚忍,不见慌张,“明日城破之时,我兄长会趁乱派人到后门接应你们,带你们去赵国,那里有你们父亲的弟子郑机,他为人重情重义,定会将你们安排妥当。”
“那阿娘您呢?”姬清率先问道。
“倘若城破之时,你们父亲未曾赶到,国君定然会来府中抓人泄,若是看到满府只剩家仆下人,只怕会拿他们顶罪。”
所以她不能走,她不能丢下满府老弱,去做那逃兵。
“那我们也不走。”姬正大声道。
姬夫人瞪了他一眼,“你们不走,留在这里作甚?大家一起等死吗?我不能令姬家绝后,成为姬家罪人。”
“但要我们弃阿娘不顾,自己逃命,我们做不到。”姬明满眼通红。
姬夫人缓和了语气,“若是你们父亲赶得及,兴许能成为救国功臣,到时你们再回来,自然一切如旧。”
姬正也红着眼,“阿娘还想骗我们,若是父亲能回来,我们又何须走?”
“为娘相信他定能赶回,但凡事皆有万一,为娘只是在做万全打算。”
姬清道,“那我留下,阿娘带弟弟们走。毕竟此去赵国路途遥远,阿娘有武艺傍身,更能护他们周全。”
姬正和姬明抢着道,“我留下!我留下!”
姬夫人见他们如此重情,倒有几分欣慰,“我毕竟也算半个韩家人,国君还需仰仗韩家护他,不一定敢伤我,此事已决,无需再多言。”
姬夫人又看向苏迟,“我姬家有负离姑娘所托,不能护你周全,姬相应已设法传信,但她居无定所,料想不能尽快知悉,你先暂且跟着姬清他们北上。”
苏迟尚算冷静,“国难当前,夫人无需自责。”
姬夫人摇头,看向三位公子,“我姬家受离姑娘大恩,当年若不是她,只怕我与你们父亲早就横死他乡,也不会有你们三人。你们须立下誓言,绝不可忘恩,即便是死,也不能丢下苏迟。”
三人心头一凛,都咬牙跪下来。
苏迟上前拦住,“无需如此,我实则与她非亲非故,无需你们报还。”
姬夫人却依旧瞪着三人,“快些立誓。”
三人赶紧举起手赌咒发誓。
姬夫人见他们立誓,才缓下神色,“此去赵国路途遥远,你们须相互扶持,守望相助。”
三人皆默默流泪,磨磨蹭蹭不肯起身。
一直到姬夫人疾言厉色赶他们出去,他们才不得不走。
四人出了后堂,姬正和姬明一直仰仗兄长姬清,心中纷乱,下意识就跟着到了姬清院中。
等姬清回神,才发现身后跟了几条尾巴。
“你们跟着我作甚?”
姬正红着眼,“难道明日我们当真撇下阿娘?”
姬清踌躇,他毕竟年长一些,心中已猜到姬夫人的打算,先不说韩家世代忠良,韩将军势必与新郑共存亡,而父亲定然也不可能弃韩国不顾,故而母亲决心跟着死守新郑,方才说什么怕国君迁怒,都是托词罢了。
姬清作为长兄,自然明白此时听母亲的,才是最好的选择,但作为长子,自然也不想看母亲赴险。
苏迟忽然道,“此时死守未必是良策。”
姬正方才也未注意身后还跟着苏迟,陡然听他出声,“你怎么在这里?”
苏迟也不应他,上前一步,拿起桌上的纸笔,他画了一个圈,又画了几条线,边画边解释,“此是新郑,秦军从西面而来,主攻西门。而楚国援军摸约会从南往上。但此时城破迫在眉睫,大军辎重难行,我猜姬相会率先带一队骑兵,日夜兼程赶往新郑”
兄弟三人一脸疑惑,看向忽然停顿的苏迟。
“故而明日我们出城,需要走南边,若是运气好,兴许能与姬相汇合。”
闻言姬正又有几分振奋,如此就可以跟着父亲杀回新郑了。
但苏迟接下来的话又给他泼了一盆冷水。
“秦军畏惧楚军,才会如此迫切攻城。进城之后,很可能第一件事就到姬府拿人,威胁姬相退兵。”
“哎呀!”姬正拍手跳起来就想往外冲,“那阿娘岂不是十分危险?”
姬清一把扯住姬正,继续看向苏迟。
“所以我们不能单独留下姬夫人。”十岁的孩子眉眼沉静,看向姬正,“但姬夫人心意已决,再去劝也无用,只能靠智取。”
因为秦军若是在姬府拿不到人,就会四处谣传姬家举家逃离,动摇民心,并且立时派人追拿。
姬夫人选择留下,其实就是在为他们争取时间,不可能劝的动。
“如何智取?”姬正急得想上前抓住苏迟的肩膀摇一摇,把他脑子里的主意摇出来。
“用药。”不待姬正动手,苏迟缓缓吐出两个字。
闻言三人皆一怔,他们自幼受父母教导,百事孝为先,从不敢有这种大逆不道的想法。
而苏迟自幼失教,身边皆是阳奉阴违之辈,耳濡目染之下,凡事却习惯以利为先,自然不觉得此时说出的话有多惊人。
三兄弟面面相觑,虽谁都未曾接话,却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意动。
苏迟见他们意动,咽下了剩下的话。
姬相带若是见到妻儿,自然明白叛国名声已经背下,没有转圜余地,为了保全家人,兴许愿意折返南下,投奔他国。
“城破了……”
“秦军攻进来了……”
满城惊慌呼喊之下,黑甲骑兵手中长枪寒光闪闪,纵马驰骋,直奔韩宫。
韩军满脸惊慌,节节败退。
姬清背着昏迷的姬夫人,走到角门,果然看到一队韩军守在门外,带头的竟是韩作。
韩作见到他们,连忙下马迎上来,“姑母这是怎么了?”
姬清摇头,“出城再说。”
备好的马车十分低调,韩军送到城门之后,会有其他扮做普通民众的兵士接应。
众人上了马车,韩军开道,十分幸运没有遇到秦军,不多时就到了南门。
南门守将早得了军令,二话不说就开了城门。
姬正见城门在身后渐渐远去,才放下心来,掀起帘子看向韩作,“表哥,我也想骑马。”
韩作肃着一张脸,“莫要胡闹。”
他奉命护送姑母一家,自然也知道父亲是为了让他跟着一路北上,为韩家留下血脉。
姬正见他冷脸,猜他心中不好受,也不再纠缠。
马车不知奔走了多久,姬夫人呻吟一声,渐渐醒转。
她抬眼看到自己正靠在姬清腿上,初时还有些反应不过来,待感到身下马车正奋力奔走,猛然就坐了起来,掀开帘子,呵斥道,“停车!”
韩作见状连忙拉住马缰,跃身下马。
姬夫人下了马车,回头哪里还能看见新郑都城的身影?
她看向韩作,“城破了?”
“嗯!”韩作沉沉地应了一声。
城破已半个多时辰了,只怕秦军已攻进韩宫,他父亲韩将军,兴许也已经殉国了。
姬夫人回身一巴掌扇在姬清脸上,显然是气急了,“是谁的主意?”
姬清咬牙跪下,“是我一人的主意。”
姬正和姬明也跟着跪下来。
韩作连忙上前劝解,“姑母息怒,表哥也是一片爱母之心。”
韩家是武将,姬家是文臣,在韩作看来,韩将军可以死守,姬家却不必白白送死,姬清这样做无可厚非。
姬夫人却气得浑身发抖,“你可知在你父亲看来,我姬家的名声,比命还重要?我们举家出逃,坐实了叛国之名,你是在逼你父亲去死!”
姬清心头巨震,咬紧牙关,“韩国已破,何必死守?父亲也曾教过我们‘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我们一家人整整齐齐在一起不好吗?为何定要为了虚名,落得家破人亡的下场?”
姬夫人又给了姬清一耳光,“人活在世,为信而立!若做那贪生怕死,言而无信之徒,还不如死了干脆,我怎会生出你这般自私自利的儿子?”
姬清咬牙不言。
苏迟忽然跪下来,“是我的主意。”
姬夫人看向苏迟,神色复杂,“主意是你出的,做下这事的却是他们三人。他们心志不坚,被人怂恿,一点也不冤枉。”
苏迟咬紧牙关,“事已至此,追兵很快就到,还需尽早与先生汇合再做打算。”
姬夫人瞪了姬清一眼,伸手抓过一旁马缰,翻身上马,“走!”
韩作被抢了马匹,也不敢出声,只能跟车夫挤在一起。
众人默不作声,闷头狂奔。
然而未料到秦国的追兵来得这般快,并且声势浩大,扬起的烟尘几里外就能看见。
姬夫人咬牙冷笑,“秦军好大的阵仗,追几个老弱妇孺都派上几百人。”